问无涯 第三十二节 慷慨陈冤情
作者:南桥七月的小说      更新:2018-01-11

  三人回到衙门,到了签押房,云无恙和贞品醇见任平沙皱着眉头,都不敢贸然打扰,互相谦让道,

  “你进去禀报。”

  “还是你去吧。”

  “任大人,广交寺小僧释若还求见。“释若还见他们一直窃窃私语,大声说道。

  任平沙抬起头,露出清朗的笑容,“不必多礼,进来坐下说。”

  云无恙小声道,“你把那件事的经过,原原本本跟大人讲一遍吧,不要有半句假话。”

  释若还前驱几步,向任平沙合掌算是施礼,“任大人,贫僧昨夜尿急起夜,忽闻大殿上有人哭泣,掌灯去看时,却是两个衣衫褴褛的屯军,那屯军哭哭啼啼,说自己是冤死的鬼魂,是被他们的头领所杀,他们的头颅,被当成进犯的夷人头,拿去邀功领赏了。他们还委托我,给大人递一张状纸,我答应了他们,他们就便化成两个无头纸人,我把两个纸人烧化了。我本以来已经忘了这梦,今早听说衙门口的奇事,想起这个梦来,在枕下一摸,果然看到这封信。“

  释若还从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张信笺。那信笺上殷红一片,竟像是沾血写的血书,信笺上写道:

  大人,标下役国事已十余年,在云楼屯任屯军。平日餐风饮露,日夜耕作,战时扯鼓夺旗,不曾退缩。常求挺身刃下,死节军前。然将领畏敌怯战,苟且偷安。军籍有名无兵,军费半入私囊,常杀平民已邀功,今我等残弱之兵竟也难逃杀手,当成贼虏横遭杀害,头颅用以冒充军功。可怜我亲老家贫,妻少子幼,乡关万里,孤寡无依,求青天大老爷还我清白,来世必衔环结草来报。

  任平沙读了一遍,神情肃然,抬头问道,“这信是冤魂给你的?”

  “是。”释若还吸了吸鼻子。

  任平沙点点头,对后面站着的贞品醇道,“品醇,却才陈佥事报告说,城西好似有拐骗孩子的,你去增援一下。“

  ”是,大人。“贞品醇连忙出去了。

  云无恙没想到释若还真的有线索,却不太相信那信是无头鬼所写,正在琢磨,只听任平沙道,”无恙,你去架格库,把得月楼失窃的卷宗拿来。“

  释若还和云无恙俱是一惊,释若还以为是云无恙告了自己的状,转头愤然看向她,却只见到她惊讶无辜的眼神。

  云无恙不一会儿便找到了那卷宗拿给她,她一打开,看到里面夹的淫词小调,立马发觉不好,刚才那张“血书“,信笺的纸张字迹,分明与释若还在得月楼行窃时,留下的这些字条一模一样,释若还并不知道自己的盗窃已被立案,纸条被作为证据保存在此。任平沙将极北几年的卷宗都翻阅过,一定是发现了这点。

  卷宗内夹着三张信笺,纸质与市面上常用的泥金牋、蜡牋不同,是淡青色的虎皮宣,质地硬密,能透光,甚是好看。云无恙攥着那三张信笺,她不信释若还会杀人,但如果那信是释若还所伪造,他的嫌疑就大了,犹豫了半响,她一咬牙,仍把那三张信笺夹在卷宗内,带回签押房,将卷宗递与了任平沙。

  任平沙展开卷宗,扬了扬手里的情诗,对释若还说,“这是得月楼惯偷所留,与这血书的纸张、字迹一般无二,如果这血书乃冤魂所写,其中一个冤魂必是得月楼的惯偷,冤魂自称是云楼卫的屯军,云楼卫距宁远城几百里,屯军又不可擅自离开,如何隔三差五到得月楼作案的呢?“

  “这世间巧合之事很多,字迹相仿,纸张类似的也多,怎能就此推测是同一人所写的呢?“释若有些心虚,还是嘴硬道。

  “你看这里,这纸张的右下角,张张都沾有油污,这叠纸张或许曾被打翻的油灯所染,油污的位置形状都一模一样,世间可没有这么巧合的事。若现在命人去搜,余下的信纸上可能也有这油渍。“任平沙笑着说。

  释若还看了一眼云无恙,双手抱胸,道,“那字条是我所写,得月楼是我所盗,但这二人的确是被冤杀的。“

  “看座。“任平沙吩咐云无恙。

  云无恙挪来椅子,释若还一屁股坐下来,暗暗捏了捏有些发虚的双腿,后悔早上没将信直接投入箱中就走。任平沙让人在衙门口的墙上钉了一个小木箱,不方便说的冤情或是建议,都可以写在信上,投入箱中,巡抚亲自保管钥匙,会定期查看。早上释若还本想将信投进去,却碰见了云无恙,忍不住卖弄了一番,没想到将自己折进去了。

  “那尸体从何而来,你又如何知道他们是冤死的呢?“任平沙平静地问。

  “他们是我的结义兄弟。“释若还双手捂脸,想挡住滚滚而下的热泪,哑声说,”我本生在涿州殷实之家,并非军户。但自幼不喜读书,只爱行侠仗义,十五岁那年聚众闹事砸了府衙大门,被发配到极北做屯军。屯军说白了,比农夫更苦更累,要忙田里的活儿,操练的时候也得上。我们辛苦所垦的屯田,大半被军官所占,还要被他们任意役使打骂,活的还不如佃农,真的是病无医药,死无棺敛。

  “我仗着会些功夫,从云楼卫逃了出来,顺便将百户贪占的银子也带走了一些。卫所里常有人逃亡,军官引以为利,大多隐瞒不报,朝廷的月饷照发,这些钱就落到军官手里。我爹娘早没了,逃出来后,也不想回乡,便剃了头发,用偷来的钱买了僧牒,做了和尚。我少时常跟奶奶念经,也爱结交僧侣,悟性强,虽说是半路出家,也不比那些不开窍死念经的和尚差。

  “前日我在念经,有云楼卫的兄弟偷偷来找我,说我们的两个结义兄弟,因为体弱多病,不能劳作,被当成前来进犯的夷人,砍杀了,让我念经超度。我找到他们的埋尸之处,本想将他们好好葬了,可,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释若还又哽咽了。

  “此事我会查清楚的,你先回去吧,不要张扬。”任平沙沉吟道。

  “大人,我是逃兵,还曾偷窃……”释若还有些不敢置信。

  “以后会有机会将功赎罪,好好念你的经,度己度人。”任平沙道。

  “谢大人!”

  云无恙舒了一口气,没想到任平沙会放过装神弄鬼、扰乱公堂的释若还。

  “还有一事,为避嫌疑,我未派人去找你,不要随便跑来,更不可逾墙。”任平沙道。

  “贫僧,明白。”释若还看了一眼云无恙,点头离开。

  任平沙没有处置释若还,不光是因为欣赏他的才智和武艺。像释若还这样的人,身处乱世,如果被逼到绝路,最容易揭竿而起,成为枭雄。如今广交寺香火日盛,让他安心做个住持,也算是为民除害。况且皇上尚佛,要在极北建一间大寺,日后,还有很多需要释若还的地方。

  “你将这卷宗放回去罢。”任平沙道,

  云无恙伸手去接,任平沙却没松手,“你在外面可曾将它打开?”

  云无恙脸一红,“没有。”

  “没有就好。”任平沙一笑,他让云无恙去拿这卷宗,就是想试试她是否会将里面的物证偷偷藏起,她并没有藏,说明她并没有存心包庇释若还。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她心里并没有那和尚。

  云无恙满心慌张,秋水般的美目闪着莹亮的光,饱满的侧脸覆着一层细密绒毛,像熟透的桃子,粉中透白。任平沙心跳又失了拍,愣了半响才柔声道,”将这卷宗送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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