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劳动与上午别无二致，小方继续在刀疤来回溜达的空隙向mina介绍着这里的情况，mina也是这个时候才了解到，改造者们的待遇，简直差的令人发指。除了之前已经了解到的吃饭和喝水的情况，还有例如他们不会有新衣服穿；一个月洗一次衣服，一个月洗一次澡；每人每天只给一小盆洗漱用水；更没有什么理发的服务，小方的头发都是她劳动的时候拿剪树枝的剪子自己修的。mina暗想，难怪早上一走近他们就闻到一股酸臭味儿。不过自己马上也要变成那副样子了，搞不好还会生虱子。

　　　　五点钟的时候，改造者们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劳动，回到了牢房。

　　　　牢房被设在电视台主楼后面的一间平房里。那里原来曾是电视台的印刷车间，后来这些工作渐渐都外包了出去，车间也就荒废了，只剩下一些年代久远、早已落伍的印刷设备。

　　　　车间内两间相邻的、比较大的屋子被分别当作了男女牢房，原本的木门被卸下来，按上了铁栏杆。

　　　　回去的时候，男女囚分别在车间正门口领到一盆馒头和一碗咸菜——这就是他们的晚餐。

　　　　高强“铛”的一声锁上了牢房门，小方把装着馒头的盆放在一张墨迹斑驳的桌子上。

　　　　”开饭了！”边说着，边率先抓起两个馒头，递给了mina。

　　　　mina连忙一边道谢一边接了过来。馒头在手与手之间传递时，她看到了雪白的馒头皮上印着的黢黑的手印。mina片刻都没犹豫，大口咬下了下去。

　　　　滨市的四月，和春天似乎毫无关系，俨然就是一副寒冬的模样。mina在料峭的北风中吹了一天，又几乎片刻不停地挥舞着铲子，浑身上下酸痛的不行。她急不可耐塞了两口馒头，就歪歪扭扭地靠在一旁的墙边坐了下来。

　　　　其他人看起来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不慌不忙地吃着馒头和咸菜组成的丰盛晚餐。

　　　　白天那个一直站在队首的大婶儿，抬起一只脚，坐在人造革的椅子上，一边嚼着馒头，一边对众人说：“有新来的了，老规矩！”

　　　　mina心里“咯噔”一下，她惊恐地望向小方，想从她那里寻求答案。可小方此刻的注意力并没在自己身上，而且她的表情也没有丝毫的波澜。

　　　　mina感到自己的呼吸加重了，她脑子里过电影般地出现了新囚犯可能遭受的非人对待。

　　　　”我先来！”领头大婶儿的话犹如一把破窗锤，将mina脑中的电影片段瞬间击得粉碎。

　　　　“我姓雷，大家都叫我雷婶儿，我在这里年纪最大，快六十啦。我被改造的原因，是因为我是个佛教徒。”雷婶儿胖胖的，说起话来的时候，声音很慈祥，如山间缓缓流过的小溪般，让人觉得舒服。

　　　　这就是……老规矩？mina心里仍旧在打着鼓，她觉得这一幕简直有点儿不太真实。

　　　　“我叫Berry。”一个头发有点泛红、满是小碎卷的女人说到。她看起来三十多岁，不到四十，声音很干脆。“我因为偷窃。”

　　　　言简意赅，mina机械地点点头。

　　　　“我叫兔子。我是因为打人被关进来的。但是我告诉你，我不是无缘无故打那个人的，他该打！他他妈想对我动手动脚！臭不要脸！”兔子20出头，从身上旧的棉絮翻飞的衣服还可以隐约看出她曾经应该是一个赶时髦的女孩。她的两颗门牙稍稍向外突出，真的有点像兔子。

　　　　兔子讲完后，屋子里暂时安静了下来。mina不知所措地环顾着大家，应该还有谁没说话吧，她想着。

　　　　“彤彤，该你了，你说吧。”小方推了推她身侧的一个大眼睛、白皮肤、文文弱弱的女孩。

　　　　女孩犹犹豫豫地，低声嗫嚅到：“我叫李佳彤，叫我彤彤就可以了。我关进来，是因为，是因为他们说我通奸。”

　　　　什么？这大大出乎了mina的意料。这个女孩身上可完全没有任何妖冶的气息，通奸这个词，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与她联系在一起的。

　　　　“她老公，在隔离区里死了。后来她认识了一个小伙儿，俩人在一起了。但是按长官所说的，《圣经》里禁止女的死了老公以后再找，就把她和她男朋友都关起来了。她男朋友，现在就在那屋呢，叫王可为。”小方看彤彤那幅唯唯诺诺的样子直替她着急，就帮她说出了实情。

　　　　“还有我，你已经认识了。哦对了，我是因为……应该看的出来吧。”小方说着，张开两只手，像是在对mina展示自己的模样。

　　　　“因为，你是拉拉？”mina试探着问到。

　　　　“是啊。”小方大大方方地承认。

　　　　“你女朋友也在这？”

　　　　“当然不是，要不她肯定也会被关进来。”

　　　　“那她们为什么关你？凭什么就说你是？”mina不解。

　　　　“他们说了，我要想证明我不是，就得把头发留起来。我一琢磨，还是算了。”小方无所谓地笑了笑。

　　　　在这个地方，还能有这样的心态，真好。mina暗自想着。

　　　　“就是……因为这些事吗？”mina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因为这些事情，所以被关起来了？”她这才反应过来，她们被监禁的理由，其实根本不算什么理由。

　　　　“是啊，不然呢？但凡没有按什么《圣经》里的教义做的事儿，都算犯罪！”兔子依旧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反证我们都没看过《圣经》，他说里面有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这也太……”这根本不算什么依法办事，简直就是政治迫害嘛，mina觉得不可理喻。

　　　　“这算什么，男囚那边，”兔子冲隔壁努努嘴，有个少数民族的小哥，人家也没什么信仰，就是长得稍微跟大家有点不一样，就被关进来了。”

　　　　这样呀……mina在心里想着。刚刚见到几十人一起虔诚的祷告时她还有点害怕，觉得进了魔窟，现在想来，很多人或许根本就不相信什么上帝，只是为了避免被迫害，出于自保的选择吧。

　　　　“放心吧，你是唯一一个因为杀人被关进来的。”Berry冷冷地说。mina听不出她话语里的含义。

　　　　“丫头，你叫什么啊？”雷婶儿和蔼的声音飘了过来。

　　　　“啊，我叫mina。大家好。”mina挥挥那只没有拿馒头的手，向大家打招呼。

　　　　“今天和你一起站在台上的是你男朋友？”兔子问。

　　　　“是，”mina点点头，“他叫vic。”

　　　　刚刚在食堂里发生的不愉快仍旧缠绕在mina的心头，提起vic让她觉得心里不痛快。

　　　　“他看起来好年起啊！”兔子的语气很夸张。

　　　　“他是挺年轻的，他才21……哦不，明天他就满22岁了。”

　　　　对！生日！

　　　　两天来经历的生死劫难，让mina几乎忘了，还有几个小时，就是vic22岁的生日了。而这22岁的生日，就要在牢房里度过了。mina没有办法将生日礼物亲手送给vic了——他们最后都没有找到vic想要的游戏机。也许以后可以补送给他生日礼物，但是时间永远不会回到今天，回到他22岁的生日那天。他人生中的这个时刻，注定是遗憾的。

　　　　mina内心最柔软的部分被不经意地触动了。vic那双长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他孩子般单纯的笑容，他时刻挡在mina前面的、并不伟岸的身躯，他在听到mina绝情的话语时落寞、悲伤的神情……都在mina的脑海中不停旋转、闪现。

　　　　mina静默良久，大家都看得出来，她心里一定不好受。

　　　　“你是不是在想，不能送他礼物了？”说话的是彤彤，她的声音小小的，很软、很甜。

　　　　mina回过头，无助地望着她。

　　　　“没关系，你可以在这里为他做一个礼物啊。不管是什么，心意是最重要的。只要让他知道你爱他，就足够了呀。”彤彤很真诚地鼓励着mina，她内心一定是有感而发的，因为mina分明看见了她眼中闪烁的泪花。

　　　　“好！”mina突然觉得身体里重新充满了力量。

　　　　但是很快，mina就泄了气：在这里想要DIY一个礼物送给vic，实在不容易。牢房里除了睡觉用的泡沫垫子、吃饭用的碗碟还有一切极其简单的生活用品，别无他物。

　　　　“没关系，我们大家一起帮你凑凑！”兔子边说着，边在她的床铺上上下下地找了起来。

　　　　大家把每个人身上还留存着的东西都摆在了一堆。有塑料梳子、大头贴、几张团成一团的商场收据、还有一点点早已没用了的钱。

　　　　mina望着这些众人辛苦汇集的“破烂”，从里面拿起了一张100块的纸币。

　　　　“给钱？”兔子不解地问。

　　　　“我准备把这张钱折成心形送给他。因为……”

　　　　“看来有故事啊，说来听听！”兔子眉飞色舞地冲mina挤着眼睛。

　　　　“这个……”mina为难地抬起头看了看雷婶儿。“有点不太健康……”

　　　　“嗨，”雷婶儿被逗笑了，“我只是信佛，可不是老古董哦，没事，你说嘛。”

　　　　“好，”mina的脸微微地有些红。“你们也知道，vic比我小。我呢，是他的初恋。所以，我们第一次……他还是……是男孩儿。”mina小心地斟酌着用词，耳朵都跟着滚烫了起来。“我呢，第二天就跟他开玩笑，拿了一百块钱，折成心形，放在红包里给他了。”说到这，mina不不好意思地笑出了声。

　　　　“哦！原来是这样！”大家一齐哄笑起来。

　　　　只有雷婶儿和彤彤没有听懂，茫然地看着笑作一团的其他人。

　　　　“什么意思啊？怎么包红包有这么好笑啊？”雷婶儿一脸疑惑地向大家询问。

　　　　“雷婶儿，这个呢，少儿不宜，您就别知道了。”小方忍着笑对雷婶儿说。

　　　　这一夜，mina把那颗她亲手折成的心，塞进自己胸前的口袋，就好像她和vic的心又紧紧地贴在了一起。mina的嘴角微微上扬着，安然入睡。

　　　　就在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她正暗暗欣喜于一会儿午饭时就能亲手把礼物送给vic，小方突然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不好了！你男朋友被高强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