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唐之长安兵燹 第一章 洛阳秋望(1)
作者:野生文艺青年的小说      更新:2018-10-19

  天空灰蒙蒙的,还未入冬就迎来了今年第一场雪。昔日繁华的洛阳城经过一场大战之后,整座城都笼罩在阴霾之中。方圆十里之内不见人烟,只有随处可见的尸体,有官军的,也有叛军的,几只野狗啃食着尸体,不时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怪叫。

  黄昏的时候,十里外的官道上突然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一行四人骑着马向东北方向疾驰。跑在最前面的那人大约三十来岁,身穿青色长袍,古铜色的脸从斗篷里探出,向后面的人喊道:“快点,再晚就错过宿头了。”后面那人穿着一件羊皮袄,面容枯槁,又黑又瘦,活脱脱的像一只猴子成精。他背后绑着一把奇门兵器,长约四尺,状如鹰爪。听到前面那人催促,不耐烦地说:“不用着急,照路程来看,咱们应该快到洛阳了。”两人说话时,第三匹马也追了上来,与第二匹马并驾齐驱,骑马的却是一个妙龄少女,这少女大约十七八岁,身材高挑,皮肤白净,一双眼睛好像两弯上弦月,算不上漂亮,却散发着勃勃英气。她一边喘气,一边对黑瘦男子说:“你也是头一回来中原,怎么知道快到了?我觉得路还远着呢。”

  “我虽然没去过洛阳,可我昨晚研究了一夜的地图呢,肯定比你熟悉些。”黑瘦少年憨憨地笑着。那少女把嘴一撅,转头喊:“四哥,你快来啊,猴子又要跟我斗嘴了。”这时跑在最后的那男子也拍马赶了上来,这人看上去二十八九岁,身材伟岸,容貌俊美,与那黑瘦少年形成了鲜明对比。只是他的脸苍白的如同一张白纸,神情忧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那少女见他不答话,便又叫了一声:“四哥,你听见没?”

  那男子这才回过神来,“他说的对,咱们马上就到洛阳城了?”

  “连你也知道了,”那少女显得有些生气,“你也研究了一晚的地图么?”

  “你看……”那男子忽然勒住马,用马鞭指着远处。

  于是四个人都勒停了坐骑,向远处眺望。只见大路尽头有一座青灰色的城池,城墙高耸,远远看上去,似乎是横亘在半空中的。四人从未见过如此雄伟的城池,不觉都呆住了。跑在最前的长袍汉子赞叹说:“洛阳城不愧有神都之名,我看中原除了长安,就要数它了。”

  “神都?为什么洛阳又叫神都呢?”那少女歪着脑袋,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那汉子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说:“别这么好奇,咱们还得赶路呢。”他转头看向那黑瘦少年,“十三弟,你先去城里打探打探,找个落脚的地方。既然洛阳城已经近在咫尺了,我们就不用急了,慢慢走,欣赏下沿途的风景。毕竟大家都是头一回来,机会难得。”黑瘦少年正要答话,身旁那冷峻青年却说:“还是我去吧,我的汉话比存孝要好一些,行事方便点。”汉子点了点头,“也好,万事小心,别惹麻烦。”话音未落,那青年一扬马鞭,胯下的骏马四蹄翻飞,向着洛阳方向迅速跑去。

  “还是不够沉稳啊!”身穿长袍的汉子笑着叹了口气。这个名叫藐吉烈的汉子是代州北部的沙陀人,沙陀之主李克用的养子,汉名叫做李嗣源。那冷峻青年和黑瘦少年一个叫李存信,一个叫李存孝,都是他义弟。名叫月儿的少女则是李克用的的长女。除了李嗣源外,三个人都是第一次踏足中原,对中土的风光景致,风土人情都显得格外感兴趣。这次三个义子奉了李克用的命令,南下打探黄巢起义军的动向,月儿因为从没出过远门,便瞒着父亲跟了过来,所幸她虽然有些顽皮胡闹,但人还是很机灵的,一路上总是有惊无险,没闹出过什么大麻烦。

  李存信走后,三人都下了马,沿着官道慢慢走着。李嗣源看见道旁零星长着几朵野菊花,驻足看了半天,似乎是有感而发,吟了一首诗: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大哥,你在小便么?”李存孝看见他停在路旁,问了一句。月儿红着脸瞪了他一眼,她看见李嗣源眉头紧蹙,喃喃自语,就问:“大哥,你在说什么?”李嗣源眺望着远处无边的荒野,又大声吟了一遍,说:“这是一首咏菊的诗,你们猜猜看,是谁写的。”李存孝从小是个没父没母的野孩子,大字不识一个,哪里懂什么诗,就随口说:“这诗写的挺好,难不成……难不成是李白写的。”月儿看见他抓耳挠腮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揶揄他说:“呸,你这只猴子哪里知道诗写得好不好,再说李白什么时候写过这首诗,我看你是只知道李白这一个诗人,随口胡诌的吧?”

  “放屁放屁,我还知道杜甫,白居易,哪里只李白一个。”李存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妹妹,你说是谁写的?”

  “我也不知道,总之不是李白……”

  “连你也不知道,怎么又来取笑我了。”

  “你这只猴子不懂装懂,我就是要笑话你,怎么了?”

  “都别争了,你们两个都不是小孩了,怎么还这样孩子气,天天斗嘴吵闹。”李嗣源面露愠色,“我告诉你们吧,这首诗的作者姓黄名巢,字巨天。”

  黄巢,听到这个名字,兄妹二人都大吃一惊。月儿咋舌说:“啊,是造反的黄巢。我还以为这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呢,没想到诗写的这样好。”李存孝却说:“他妈的,这狗娘养的还会写诗?真是怪事。”月儿听他言语粗俗,白了他一眼,“猴子,你能少说点脏话么?”

  “黄巢原来就是个读书人,会作几首诗又怎么奇怪了?”李嗣源牵着缰绳慢慢走着,“只不过这人屡试不第,加上一场大旱,官逼民反,这才聚众作乱。当年他名落孙山之际,写了一首《不第后赋菊》,也是一首借菊花明志的诗作,比这首更好。”顿了一顿,吟道: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写的好!看来这黄巢甚爱菊花……”李存孝虽然粗鄙不文,但这首诗浅显易懂,甚有气势,听了之后不由得连连鼓掌。月儿轻轻踢了他一脚:“你又知道了?”李存孝涨红了脸:“我就是知道,不然他怎么不写桃花、梨花,偏偏要写菊花?”月儿还要跟他争辩,忽然听到李嗣源叫了一声:“你们看,那是什么?”两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片草地,虽然是在冬季,野草仍然长的格外茂盛。长草不断地晃动,发出簌簌的声响,好像有什么野兽在里头跑动。

  “不会是狐狸吧,这一带狐狸是很多的。”李存孝说。

  “不大像,比狐狸要大的多。”李嗣源摇头说。

  忽然,草丛间呜的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掠了过去。三个跟着跑了几步,终于看清了那东西原来是个衣衫褴褛的小孩。这孩子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瘦的皮包骨头,在这寒冷的冬季里,只穿了件破烂的单衣,身上有好多地方肌肤都裸露在外面。这孩子一面发足狂奔,一面不时地回头张望。兄妹三人往他身后看过去,都大惊失色。原来在这小孩身后的草丛中,猛然窜出一匹凶狠狠的恶狼,正往那小孩身上扑去。月儿大叫:“是狼,狼要吃小孩。”

  这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狼,足足有半人高,毛发脏兮兮的,一簇簇地聚拢在一团。就算是在漠北的草原上兄妹三人也没见过如此壮硕的狼,月儿不由惊呼:“毗沙门天啊!”

  恶狼目露凶光,纵身一扑,追上了小孩,将他扑倒在地上,跟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就要往小孩脖子上咬去。月儿大叫:“快救人!”李存孝见状正要冲过去,忽然之间,地上的小孩伸起枯柴似的小手,扼住狼的脖子,奋力一举,那狼居然吃痛翻倒了,小孩骑到它身上,举起拳头便打。他的拳头不过李子大小,却快的像雨点一样,不停地打落,竟然打的恶狼不住嗥叫。李存孝由衷赞叹,“好厉害的小鬼!看来不用我帮手了。”

  “十三弟当年牧羊打虎,这小孩今日赤手博狼,看来也是个狠角色。”李嗣源也忍不住夸赞。

  恶狼垂头挨打,眼看着就要被小孩制服。但小孩这时的动作却愈加缓慢,似乎是体力不济。恶狼得到喘息的机会,一声长嗥,翻身爬了起来,将小孩甩了出去。跟着奋力一跳,重新将小孩扑倒在地。那小孩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筋疲力尽。李存孝惊呼:“不好,这小孩还是斗不过狼,我去救他。”正要冲过去救人,李嗣源却将他一把拉住,“不用你去救!”他的脸色严厉而又冷漠,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什么意思?”李存孝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位一向让他敬重的大哥。

  “生死有命,弱肉强食是天数使然。”李嗣源冷冷地看着他,“葬身狼腹也许正是这小孩的命数,为什么要去救呢?”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眼看小孩就要死在恶狼的尖牙利爪之下,月儿急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假如今天狼爪下不是这小孩,而是我,也是弱肉强食,天数使然么?大哥也会袖手旁观么?”

  “会!”李嗣源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斩钉截铁地说。

  “如果是我爹呢?你也会见死不救吗?”月儿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会!”李嗣源咬牙说,却已经气的双手微微发抖,“你这些胡话,我今天就当没听见。”

  “可是这小孩实在可怜呀!先救人再说,好么?”月儿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落,但李嗣源似乎心如铁石,丝毫不为所动,他抬头看着漠漠长空,“现在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又有谁不可怜?这些景象,一路上我们见的还少么。但是,凭我们能救的了几个?就算你们今天救了这小孩,可看他的样子也活不久了。不是饿死,就要在战火中罹难。与其要他遭受这些苦楚,倒不如今天就死于恶狼口中,你说是吗?”

  歪理邪说啊,月儿在心里说。可是看着眼前这位年长她十余岁,自己视如父亲的长兄,偏偏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天空中细密的雪霰子在夕阳的余晖中沙子一样的抖落,长兄的面孔近在眼前却又模糊不清,她在心里想:“大哥……大哥几时变得这样蛮不讲理?”这个方脸的,有着满脸络腮胡子和坚毅眼神的男人,在不知不觉间,似乎早已变成和她父亲一样的人,只是自己与他朝夕相处,浑然没有发觉罢了。

  月儿不再说话了,她不敢违逆长兄的话,只得用求助的眼神看着一旁他父亲的第十三个义子,有着天生神力,可以赤手屠熊搏虎的李存孝。李存孝这时也急得直跺脚,他有着一身本事,只要出手,别说一只恶狼,就算十只也不在话下。可临行前义父李克用给他下了死命令,让他一路上视长兄如父,要言听计从,义父的话就是军令,在沙陀军中违反军令可是要生祭毗沙门天的,这让他空有一身神力,却挣不开大哥轻轻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正暗自焦急的时候,忽然听到月儿再次叫喊:“快看,那小孩又活过来了。”

  原来那恶狼看见小孩无力反抗,闭目受死,反而不着急下嘴,似乎想要慢条斯理地享受它美味的晚餐。却没想到那小孩只是脑袋撞在了一块石头上,暂时晕了过去。这时他缓缓醒了过来,手脚却软绵绵的,没有一丁点力气,只好本能地张嘴往狼的喉咙上要去,狼毕竟是狼,反应很快,往旁边一跳,喉管没被咬破,只是脖子上少了一块肉,不由得勃然大怒,呜呜直叫。那小孩一天没有进食,实在饿的狠了,将狼脖子上的生肉连肉带毛一块吞了下去,一下子恢复了力气。他一把抓住恶狼的尾巴,奋力地往后拖去,这孩子的力气好大,只听他一声大吼,竟把半人高的恶狼远远地抛了出去,跟着几步追上,又是一拳击在狼腹上。兄妹三人都看的目瞪口呆,月儿更是吃惊的合不拢嘴,“这……这小孩难道是哪吒转世,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

  小孩得理不饶狼,一阵狂打,霎时间就打了二三十拳,那狼动弹不得,只有挨打的份。小孩突然大叫一声,一口咬破恶狼喉管,只见狼血汩汩流出,都被他都喝了下去。热腾腾的狼血下肚,他的力气更大了,又打了几下,恶狼合上眼皮,终于被他生生打死了。小孩仰面躺倒,气喘吁吁,过了好一阵子才拖着狼尸,往草丛深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