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唐之长安兵燹 第六章 洛阳秋望(6)
作者:野生文艺青年的小说      更新:2018-10-19

  “大哥,存信,存孝,还有月儿妹子,你们可想死我了。”车厢外传来一个声音。李嗣源掀开车幔,只见一个身穿白袍的大汉与车夫并排驾车,正回头笑着,正是十一太保史敬思。他本来是跟随李克用多年的部将,后来被收为义子,年纪在十三太保中只比李嗣源小了一岁,比二太保李嗣昭还大上几个月。史敬思骁勇善战,平日喜爱穿白袍,所以人称白袍史敬思。他平日里人缘很好,几人看见他都显得很高兴。

  “敬思哥哥,连你也来了,我们也很想你呢。”月儿笑着说。

  “好妹妹,你们这一去有半年了吧,”史敬思刮了一下月儿的鼻子,“没少闯祸吧?”

  “我又不是星儿,会惹什么祸呢?”月儿拍着胸脯说,她突然想起那个比自己调皮捣蛋十倍的妹妹星儿,心想半年不见,这个闯祸精只怕要把家里掀翻了。

  “这些和尚难缠的很,此地不宜久留,”李嗣源在车里坐了一会,终于透直了气,“我们回客栈收拾行李,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就怕那些和尚会守株待兔。”李存信提醒说。李嗣源点点头,显得一筹莫展,这时史敬思探身进来说:“不如我去引开那些和尚,你们先回客店等我。”李嗣源说:“这倒是个办法,不过你千万要小心,那些和尚不好对付。”又把客店的位置跟史敬思说了,跟着马车停在路旁,兄妹几人悄悄下了车,躲进路旁的城隍庙里。这时和尚们刚好从一条巷子里冲了出来,史敬思冲他们做了个鬼脸,大叫:“秃驴们,爷爷在这里呢!”

  和尚们见他如此猖狂,又惊又怒,发疯一样追了上来,史敬思驾着空车引着他们跑远了。月儿担忧地说:“敬思哥不会有事么?”李存勖宽慰她说:“放心吧,这几个和尚,怎么能难住白袍史敬思,还记的当年契丹来犯的事么?敬思哥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深入敌营,取了那契丹将军的首级,而且全身而退。这几个和尚难道比契丹人还凶恶吗?”

  月儿听他这么说,这才稍稍放宽了心。兄妹几人一边走一边各述情由,李存勖听了他们被和尚追赶的前因后果,愤愤不平地说:“这些秃驴,竟然这样蛮不讲理,改日咱们让父亲出兵夷平了少室山,才能出这口恶气。”李嗣源忙说:“这倒不必,只是一场误会罢了,解释清楚也就是了。”又问:“亚子,我还没问你了,你怎么会在巩义?”李存勖说:“我正要说这事呢,你们不知道,你们走后不久,朝廷就擢升父亲为雁门节度使,父亲本来要亲自到长安谢恩,但碰巧眼疾又发作了,疼的下不了地,只好派我跟敬思哥替他去了。”几人都关切地问:“父亲还好么?”李存勖说:“没什么要紧,他这老毛病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发作起来的确厉害,但将养段时日就病去如抽丝了,我和敬思哥临行前他就好了大半了。”兄妹几人听他这么说,都略感放心,李嗣源接着问:“这么说来,你们这趟是从长安回来了,那里情形怎么样?”

  “帝都繁华,还能是什么情形?”李存勖显得兴致盎然,“你们是不知道,长安真是太有意思了,那里的新鲜玩意就算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李嗣源打断说:“就没什么异常情况么?”

  “异常情况么?”李存勖想了想说:“倒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京里有流言说是黄巢的军队要打来了,连童谣也在传唱,起初的确是闹的人心惶惶,但很快就平息了。想想也是,那时候叛军还在长江以南,离长安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呢,不像现在已经攻下了东都洛阳……洛阳,难道……”李存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黄巢已经放弃洛阳,挥军西进,想要一举打下长安么?这可是孤注一掷啊!”

  “亚子,你真聪明,大哥和四哥都是这么说的呢。”月儿说。

  李嗣源看着李存勖,表情却很复杂,有赞赏、同意、忧心、甚至还有一些嫉妒,“亚子,这半年来你很有长进,以你的资质只要能用心一些,少跟那些优伶混在一起,以后肯定是大有作为的。”

  “不要玩物丧志。”月儿补充说。

  “那是我的兴趣爱好,怎么能说玩物丧志呢?”李存勖反驳说,他顿了一顿,接着说:“你们是刚从洛阳过来么,情况的确是这样么?”

  “只是猜测而已,还不确凿。战事瞬息万变,变数太多了。”李嗣源说。

  李存勖若有所思地说:“无事献殷勤,的确没有好事。难怪好端端要封父亲做雁门节度使,看来朝廷里那些人早就想好后路了。”李存孝说:“他们这么婆婆妈妈的做什么,干脆直接让义父带兵去前线拒敌好了。”李嗣源不以为然地笑着说:“你哪里懂朝廷里那些人的花花肠子,朝廷自有朝廷的脸面,如果按你说的,天下人会怎么看,他们会以为他们朝廷已经这么不堪,竟然要向以前谁都瞧不起的异族求援。现在使了这招,义父就成了唐臣,如果国家有难,他想不出面也不行了。”李存勖说:“大哥说的对,只不过父亲到时候出不出手,还真不一定呢。”

  李存信听着两人的对话,一直是心有所想的样子,突然说:“父亲一定会出手,不过肯定会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李存孝好奇地问:“黄巢都要兵犯长安了,还要等什么时机?”三个兄长看着他一副懵懂的样子,都不接话,李嗣源面无表情,只是慢慢走在前头,李存信脸色阴沉,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李存勖却是微微一笑,神色自若,三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盘算。

  说话间兄妹几人已经回了客店,收拾好行李之后就静坐着等史敬思回来,过了大半个时辰,史敬思推门进来,开口便说:“这客店怎么一点都不起眼,害我找了半天。”李存孝忙问:“怎么样,敬思哥,你教训了那群和尚么?”史敬思口干舌燥,咕嘟嘟喝了一大碗茶,一屁股坐到了床上,这才说:“别提了,我带着他们在城里兜了半天,最后还是让他们给追上了。你们真别说,这少林寺的和尚当真有些手段,要是论单打独斗,我一个都不放在眼里。两三个一起上,也能娱乐一番。十来个并肩子上,那少林的罗汉棍阵使出来,打我老史就跟打狗似的……呸……幸好我机灵,看情况不妙就翻过一座高墙,藏在那墙脚的菜缸里,这些和尚也真笨,还以为我会遁地呢,连声骂什么异族邪术,果然邪门,哈哈,我在菜缸里躲了好久才钻出来,这些和尚早不知去哪里了。”

  史敬思正说的起劲,忽然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喊:“水……水……”却是从他屁股底下传来的,史敬思大吃一惊,跳了起来,道:“是谁?”掀开床上的被子一看,却是一个小孩,诧异地问:“这是谁家的小孩?”原来他进门之后着急喝水,就随便一坐,没想到这一坐正好坐到了阿羽脸上。兄妹几个久别重逢,欣喜之下都没有注意到。

  阿羽被史敬思的屁股堵住了口鼻,透不过气,人虽然昏迷了,但意识还在,隐隐只觉得自己小腹的地方有一股寒气正顺肚子往上面冲,起初是凉丝丝的,到了胸口的位置就冷的跟冰一样,十分难受。这股寒气一直冲到了口鼻,急待宣泄,更加让他胸闷气短,摧心抠肠般的难受,实在憋的受不了,只得又强行吸了回去。忽然之间,那股寒意渐渐消散,渐渐地全身又热了起来,开始犹如在冬天晒太阳,暖洋洋的,非但不难受,甚至还有点舒服,但不到片刻的功夫,竟然愈发热起来,到后来简直如同置身在一处大熔炉里。偏偏这时候他意识十分地清醒,心里只在想:“我快死了,我快死了……”火烤般的感觉逐渐传到每一寸肌肤,只觉身体犹如有几千几万只蚂蚁在噬咬,实在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正在这危急关头,史敬思一挪屁股,那股气才泄了出去。这时候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里火烧一样,张口就说:“水……水……”

  月儿看见阿羽醒了过来,喜不自胜,赶紧端来一碗水喂他喝了,问他说:“好点了么?”阿羽点点头,“好多了,但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月儿说:“大病初愈都是这样,过些时日就好啦。”

  史敬思好奇地问:“这到底是谁家的孩子?”月儿说:“这是我……”话没说完,史敬思吃惊的碗都掉了,“你的?这才半年不见,下蛋也没这么快啊!”月儿啐了一口,腮帮子红的好像桃花的颜色一样,“你想到哪去了,我是说这孩子是我们在路上认识的。”史敬思说:“原来是这样,吓了我一跳。”

  兄妹几人怕和尚们又回头来追,就起身离开了客店。出了巩义县,向北走了三十里地,远远就听见了涛声,知道快到黄河了。这时候已经入夜,几人吃了点干粮,正躺在马车里小憩,忽然,外头的车夫大叫一声,“他娘的,吓死人了。”兄妹都醒了过来,李嗣源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卷起车帷,只见前方大路上有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有几个人靠在树上,一动不动的。黑夜里陡然看见了,委实有些可怖。史敬思下了马车,抱拳说:“前面的朋友,不知有何贵干?如果是剪径劫道,你们只怕是找错人了。”一句话问完,却不见回答。李嗣源也跳下车,说了一声,“走,咱们去看看。”兄妹几人先后跳下马车,走近一看,都吃了一惊。这些人个个头顶锃亮,身上穿着僧袍,认出是白天在巩义与他们起了冲突的少林和尚。和尚们个个紧闭着双眼,歪着头,垂着手,乍一看似乎是在树下睡觉,奇怪的却是连一点呼吸声也没有。

  “少林寺不愧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这些和尚练功如此刻苦,连睡梦之中也不忘修习内功,真是令人敬佩。”史敬思由衷赞叹。李存孝嘿了一声,说:“这些臭秃驴这么野蛮,想想我就来气。让我去逗他们一逗。”李嗣源轻声说:“别惹麻烦,等他们醒了咱们就走不了了。”李存孝说:“这事情迟早得解释清楚,不然咱们不是跟少林寺结下梁子了么,这趟出来前义父可是嘱咐我们千万不要得罪各方势力的。”李嗣源想了想,颔首说:“说得也是,那等他们醒了,我们再好好解释。”李存孝不耐烦地说:“哪有这么多时间,我叫醒他们就是了。”说着走到了一个和尚跟前,俯首凑到他耳朵边,大叫一声:“大和尚,醒醒,天亮了,起来吃肉啦!”说着还往他肩膀上轻轻推了一下,没想到那和尚晃了一晃,身子一歪往一旁倒去,这一下撞在另一个和尚身上,那和尚也跟着倒了。眨眼之间,和尚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李存孝惊呼:“都死啦!”史敬思探了众和尚的鼻息,点点头,“看他们个个面色红润,应该死了没多久。”

  月儿看到这诡异的情形,大叫了一声,躲到李嗣源身后去了。李嗣源宽慰说:“别怕。”又对史敬思说:“检查下尸身,看看是怎么死的。这些少林武僧本领高强,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够将他们无声无息地杀死。”史敬思点头同意,“大哥说的很是,确实是无声无息,看这些和尚的样子,似乎根本就没还过手。”说着解开了一名和尚胸前的衣服,一旁的李存孝叫道:“又是这样的手印!”原来那和尚胸前有一个紫的发黑的掌印,与云和尚身上的几乎一模一样。略微不同的是掌印旁边有许多细微的纹路,好像蛛网一般向外发散。

  “又是诛心掌!”李嗣源骇然说。李存勖已经听了这事的前因后果,这时说:“那个黑衣人到底与少林寺有何冤仇,要下这样的毒手?”

  “存孝,你说在道观里与那个黑衣人打过照面,难道一点都没看清那人的长相么?”李嗣源看向李存孝。

  李存孝摇着头说:“那个人身上穿着很严实的黑衣服,脸上好像还戴着面具,怎么能看清样貌?”李嗣源听他说的奇怪,问:“好像戴着面具?到底有没有?”李存孝回想那天的情形,脸上的表情显得犹疑不定,“好像又没戴,可奇怪的是我怎么也想不起他的样子。对了,那人的脸好像很模糊。”这话说的李嗣源更加糊涂了,“你那时离他很远么?”

  “就在我跟前啊。”李存孝自己也糊涂了,明明就在跟前,他却一点都没看清那人的长相,说出来连自己也有点不相信。这时李存勖帮着史敬思将和尚们的上衣都褪了,果然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黑色的掌印。只不过有些是在前胸,有些则是在后背。史敬思说:“奇怪,十来个和尚,都是一击毙命,这人是鬼不成?”

  李存勖说:“看着些掌印黑乎乎的,莫非这人练的是毒掌功夫?”史敬思摇头说:“不是,这些和尚都是被重手法震断心脉而死的,这人掌力之强,真是闻所未闻。”

  事情变的愈发诡异离奇,兄妹几人不敢多做停留,但任由和尚们暴尸荒野,又觉得于心不忍。这时恰好看见路旁有一堆草垛,于是点了火,将众和尚尸体挪过去,一并火化了,这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