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唐之长安兵燹 第二十二章 阴阳炁劫(4)
作者:野生文艺青年的小说      更新:2018-10-19

  王羽和聂朗并排走着,指着那工头模样的人问他说:“聂大哥,那人是这里的工头么?”聂朗向他看了一眼,点头说:“是,那人是刺史府上派来的监工。”

  “刺史府?”王羽问:“李克用的府上么?”聂朗听的脸色大变,急忙捂住他嘴巴说:“不要命了?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直呼这人的大名。”王羽却听的心里一喜,心想:“这工头既然是李家派来的,一定认识史大叔了。”想到这里,推开聂朗,跑到那工头面前,说:“你去跟十三太保里的史敬思说一声,就说王羽在这里,让他来救我。”那工头打量他一眼,略感讶异地问:“你认识史都督?”王羽心想:“要是光说认识,这人一定会觉得我在故意套近乎,不会相信的。”沉吟一会儿,随口说:“我是他外甥。”

  “你是史都督的外甥?”那工头叫了起来。王羽看他吃惊的模样心里更喜,忙说:“是,是,他是我舅舅……”没想到话还没说完,身上就冷不防地挨了一鞭子,那工头冷笑一声,“史都督连姐妹都没有,哪里来的外甥?去,去,想吃鞭子就说,我这里管饱!”王羽听了暗自叫苦,心想:“他妈的,早知道就不说是外甥,说是儿子、侄子就都成了。”正想着再编一个身份,身上立马又挨了一鞭子,痛的他倒抽一口冷气。工头大骂:“还愣着做什么,滚去干活。”王羽看他高高扬起鞭子,只好灰头土脸地走了。

  矿井开在山边,深入山腹,只有四尺见方,黑黢黢的,深不见底。苦役们人人嘴里叼着一把铁锹,背着背篓,佝偻着身体,像狗一样地爬进去。井中每隔几丈才在洞壁上放置一盏豆油灯,光线很暗。王羽跟在苦役们的身后,好几次差点撞到前面那人的屁股。到了山腹中间,矿井才略显宽敞,苦役们用铁锹挖凿山壁,将挖下来的石头仔细分辨后才放进背篓里。朔州地界煤矿很多,随手一挖就有。但铁矿本就不太充裕,经年累月的挖掘之后就更加稀少了。苦役们各个累的大汗淋漓,但背篓却总是填不满。王羽年纪本来就小,长的又瘦弱,而且第一次干,既分不清哪些是矿石哪些是没用的石头,又没有长力,一会儿功夫手上就被磨的满是水泡,背篓里却只攒了三分之一不到,还掺杂着许多泥土。他本就累的筋疲力尽,被矿井里的味道一熏,几次差点昏过去,心想只是想:“再这样下去,还不如死了算了。”这时,只见聂朗走过来,将背篓里的矿石倒了一半给他,说:“慢慢来,不要着急。”王羽感激地看着他,眼眶泛红,却说不出话。

  干了半天功夫,苦役们将塞满铁矿的背篓系在脚上,一点点拖出井外。王羽身上早就没半点力气,爬到一半就累的趴了下去,后面的人马上催促:“小鬼,快点爬啊,今天的量完成不了,大家都没饭吃。”这样繁重的体力活,如果一天不吃饭,第二天没了力气,就只有等死而已。王羽想到这里,这才重新振作,慢慢往外面爬去。

  这次下井苦役们才挖了六十石铁矿,工头很是不满,午饭就不给馍馍和菜汤,每个人分到手上的只有一个窝头,根本不能果腹。王羽本来觉得这窝头难以下咽,但这时却觉得胜过任何山珍海味,一口一口吃着。一旁的聂朗看见了,将吃剩的半个窝头也给了他,柔声说:“吃吧,你第一次干这活,更需要力气。”王羽默默接在手里,又是眼眶一红,“聂大哥,谢谢你。”聂朗摆摆手,说:“不用跟我客气,俗话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况咱们同睡一间窝棚,更该相互扶持才是。”

  工头见铁矿太少,等苦役们吃过饭后,就驱羊赶牛似的将他们赶进矿井里。王羽吃了聂朗的窝头之后,心里就想着要卖力干活,晚饭再也不能让他接济了。于是头一个就钻进矿井里,奋力往山腹爬去。可是这样一来,耗费体力就比别人更多,到了山腹已经是眼冒金星,脑中一阵晕眩。只觉眼前忽明忽暗,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叉着腰大口喘气,眼看别人背篓都渐渐满了起来,自己的却空无一物,心里更加着急起来。就在这时候,只听身后有人大叫:“小心。”王羽还没晃过神,跟着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一块大石头从头顶上方砸了下来,一时吓的忘记了躲避。千钧一发的时候,只见一道人影高高跃起,半空中朝那大石头拍了一掌,王羽眨眼之间听见一声闷响,那块大石头已经落在前方的地上。过了一会儿,竟然四分五裂,变成了一堆碎石。王羽转头一看,只见聂朗站在身边,对着他微微一笑。

  “聂大哥,你会武功么?”王羽问。

  “什么?”聂朗一脸茫然,“我什么也没干啊。”

  王羽略感纳闷,心想:“明明是他救了我,为什么要否认呢?难道是我眼花了。”正这样想着,聂朗拍了拍他肩膀说:“打起精神来,不要胡思乱想的。”

  王羽点点头,重新振奋精神,在聂朗的帮助下终于将背篓放满了。为了晚上不饿肚子,苦役们个个都拼尽了全力,到了日没时分,终于凑够了五百石铁矿。

  晚上回到窝棚里,王羽累的骨头几乎散架,坐在地上就睡着了。大约是白天吃了发馊的食物的缘故,王羽刚刚睡到一半,肚子就开始隐隐做痛,无奈之下只得爬起来去窝棚外解手。他走到一个隐秘的地方,痛痛快快拉了一泡,略感舒畅,正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身旁不远处有些动静,凑近了一看,只见一个老人倒在雪地里,看样子似乎已经奄奄一息。天上下着大雪,老人的身体快要被积雪给淹没了,王羽认出这老人是邻近一个窝棚里的,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他走上前,蹲在老人声旁喊着,“老伯,老伯,快醒醒啊!”

  “冷……冷……”老人缓缓睁开眼睛,说了这两个字就重新闭上了。

  王羽看老人一头白发,脸上沟壑纵横,似乎已经有七八十岁了,身上衣裳单薄,一张脸已经冻的发紫了,嘴唇微微颤动着,毫无血色。王羽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在老人身上。跟着将他扶起来,背回自己的窝棚。过了一会儿,只见老人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心里才稍稍放心。这时棚里的苦役听见声响都醒了过来,见了这情景也不说话,都走过来围在老人身旁。聂朗去外面捧了一团雪回来,将老人身上的衣服脱了,用雪替他擦拭身体,擦到身体发红的时候,老人渐渐醒了过来,看了众人一眼,用虚弱的声音说了句,“多谢。”

  听到老人说话,苦役们的脸上都有些愕然。王羽从他们口中得知,这老人被关在牢城营已经很多年,不过到底是多少年却没人知道。苦役们只知道老人本来被关在铁牢里,几年前才因为年老体衰被放出来。也没人知道老人叫什么名字,因为差拨将他从铁牢里带出来时喊了一声老猪狗,所以人人都叫他老猪狗。老猪狗平日里一幅唯唯诺诺的样子,凭谁都能欺侮他,但他始终一声不吭,以致于人人都以为他是个哑巴。

  这样折腾到深夜,苦役们都再次睡去,等到第二天醒来时却发现老猪狗已经不见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王羽发现披在老猪狗身上的外套又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担心他再出意外,于是出门去找他。这时天刚蒙蒙亮,昨日未完成任务的几个窝棚已经被工头催赶着去开工,一眼望去雪地里都是羊群一样的苦役。王羽找了一圈,看不见老猪狗的身影,正准备转身回去,这时,心里忽然一怔,感觉不远处有双眼睛在盯着他,王羽转头看过去,与那人的目光接在一起,感到有些眼熟。再定睛一看,只见那人已经快步绕到了土堆后面,看不见了。王羽寻思:“难道是康君利和李存信派人来盯着我?”正要追上去,只听身后传来聂朗的声音,“阿羽,你要去哪?”

  “聂大哥。”王羽看见聂朗向自己走过来,喊了一声。

  “要开工了,快回去吧。”聂朗说。

  “好。”王羽应了一声,只得放弃去追那人,跟着聂朗下井去了。

  转眼过了一个月,大雪终于停了,天气也渐渐转暖。康君利和李存信似乎把他忘了似的,一个月里都没有出现。王羽忍不住向牢城里的差拨们打听,但那些差拨伸手就问他要孝敬,等知道他没有孝敬奉上的时立即就是一鞭,问了几次之后非但什么都没打听到,身上却多了许多鞭痕,只得作罢。还有一件事也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自从一个月前看到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之后,王羽就感到每天都有人躲在暗处盯着他,但等他的目光看过去时,那人就立即消失不见了。更奇怪的是就连一块干活的苦役也不时地向他身上打量,仿佛他身上有什么宝贝似的。

  大雪一连下了两个月,窝棚顶上的积雪越积越多,有几个窝棚终于承受不住坍塌了,于是王羽这间窝棚里又住进来许多人,将原本就局促的空间挤得水泄不通。王羽在这些人里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一个月前救的那个老人老猪狗。只见老猪狗一个人坐在尿桶边上,不跟任何人交谈,但别人叫他干什么他却都是一一照办,十分低眉顺眼。有时候苦役们拉尿溅到他身上,他也是一幅无动于衷的样子。王羽看了心里很是纳闷,想去问他,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匆匆又过了几天,有一天王羽半夜里醒来,忽然觉得手里黏糊糊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借着月光一看,差点惊的跳了起来,原来两只手上都是鲜血,几乎把袖子都染红了。低头看过去,只见脚下还有一把刀,看上去像是屠夫用的剔骨尖刀,上面血迹斑斑。一个苦役倒在边上,嘴里咕嘟嘟冒着血,脸色惨白,似乎已经死了。

  王羽这时才发现苦役们都醒着,每个人都神情紧张地向他看过来。一个瘦高个冷冷地说:“好……好小子,真是真人不露相!”

  “你说什么?”王羽一脸茫然。

  “小……小兄弟,”另外一个人手里捧着一个窝头,双手颤抖地递到他跟前,颤声说:“前……前几天骂……骂了你几句,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千万别放在心上。”

  “这是什么意思?”王羽把窝头接过来,心里更奇怪了。那人强笑着说:“没……没什么意思,小兄弟不介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