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唐之长安兵燹 第三十六章 风起河朔(2)
作者:野生文艺青年的小说      更新:2018-10-19

  “投军,要怎样才能投军?”

  王羽想到了史敬思,但到了九府都督衙门一打听,才知道史敬思已经离开了朔州,不知道去了哪里。王羽走在朔州城的大街上,一脸迷茫,过了今天,就十四岁了,十四岁的少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似乎什么都能做,又似乎什么都不能做。似乎有好多事要去做,又似乎像这样浑浑噩噩的就好了。

  “唉,”十三岁的最后一天,少年王羽叹了口气,心想:“要到哪里去啊?老猪狗,真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街上的行人都仓皇跑了起来,几个鸦军打扮的士兵正在街上抓壮丁,一时间鸡飞狗跳。看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士兵,王羽心里大喜,“这不就是一条投军的捷径么?”想到这里,他故意在士兵们前方走来走去,希望能引起他们的注意。但无论是扮鬼脸也好,摆各种奇怪姿势也好,士兵们还是对他视若无睹,径直就走了过去。

  “喂,壮丁在这里啊!”王羽大喊起来。

  几个士兵回过头,好奇地打量着他,忽然大笑起来。

  “哪里来的小鬼,毛还没长齐,竟敢冒充壮丁,快点滚了。”

  投军无路,想做壮丁也不可得,满心沮丧的王羽就这样没头苍蝇似的逛了一天。所幸偷来的银子还没花光,衣食住行都还不愁,到了晚上,就在城里找了家客店,住了一晚。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王羽才爬起身,在客店里找了个位置坐了,叫了几个菜,正吃饭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循声看过去,心想:“真是冤家路窄啊。”

  康君利坐在临窗的一张桌子上,与几个军官模样的人一同饮酒。王羽怕被他认出来,难免有些麻烦,只好低下了头,默默吃饭。康君利桌边还跪着一个人,这人厮仆打扮,一幅唯唯诺诺的样子,正在低声啜泣着。

  这是刘狍,王羽一眼就认了出来。

  “康……康大爷,”刘狍嗫嚅着,“请你……请你看在小人在府中伺候多时的份上,免了小人的兵役吧。”

  “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求我?”康君利喝着酒,半响才冷笑一声,说:“快些滚了,败了老子的酒兴,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可是……”刘狍声音发颤。

  “快滚,在这里哭丧呢?”同座的一个军官面露嫌恶,“康爷的话你没听到么?你既然是自愿报名参军,哪有事后反悔的道理,把我们鸦军当成是窑子了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小人……小人不是自愿……”刘狍鼓起勇气说。

  “不是自愿,难道有人强迫你不成?”那军官喝道:“你这样的狗杂碎,到了战场上连屁用也没有,咱们鸦军还稀罕你不成?”

  “是康大成,”刘狍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着康君利,“他看我不顺眼,非要逼我在征兵的文契上摁手印。康大爷,小人家里还有老母要奉养,实在不能……不能……”

  “胡说八道,”康君利哼了一声,“康大成是我侄子,平日为人最是老实厚道,怎么会无缘无故强迫你?再要信口雌黄,污蔑好人,当心割了你的舌头!”

  “小人说的句句属实,没有一句假话。”刘狍大声说,“小人家里只有一个双目失明的老母亲,要是小人去当兵去了,她就……她就没人照顾了,请康爷看小人可怜,免了小人兵役,小人今生无已为报,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

  康君利啐了了一口,说:“你这样的货色,来世总也不过做猪做狗,竟妄想做牛马么?你这猪狗一样的东西,能报答我什么?”

  另一个军官说:“其实你不过担忧老母亲无人照料,这事也好办,我给你出个主意,让你可以忠孝两全。”

  刘狍问:“什么主意?”

  那军官脸上一寒,说:“我派人到你家将你母亲杀了,免了你的后顾之忧,不就成了。”

  刘狍大惊失色,颤声说:“这个……这个万万不可……小人……小人……”说到这里已经是涕泗横流,康君利等人见他这模样都大笑起来,那军官一脚踹在刘狍屁股上,喝了一声:“滚!”

  刘狍再也不敢停留,一边哭一边连滚带爬地下楼去了。王羽看到这里,心里怒不可遏,但自忖不是康君利和那几名军官的对手,如果强行替刘狍出头,不过是自讨苦吃而已。只得会钞出门,悄悄跟在刘狍身后。

  刘狍先是被康大成强迫投军,这番又受了一顿讥笑羞辱,走在街上,哭丧着脸,怔怔地像块木头一样。王羽跟在他身后,走过两条街,只见他走进一家药铺,没过多久就拎着两包药出来了。王羽追上他,一拍他肩膀,叫了声:“傻狍子!”

  刘狍转过头,脸上泪痕未干,问:“你是?”

  王羽笑着说:“是我啊,认不出来了么?”

  刘狍将他打量一番,脸上一喜,叫道:“啊,你是羽少爷,你还在朔州?”

  王羽嗯了一声,说:“刚才酒楼里的事,我都看到了。康大成欺负你,你怎么不去找史大叔,让他替你出头?”

  “史……史大爷……史大爷,”刘狍支支吾吾的,“他已经不在朔州了。”

  “你知道他去哪了么?”王羽问。

  “不知道,”刘狍摇着头说,“听说昨天他替二爷求情,让老爷大骂了一顿,一气之下就离开了朔州,不知道去哪了。”

  王羽哦了一声,接着说:“我现在没地方去,能不能到你家里坐坐。”

  “这……好吧,”刘狍犹豫一会儿,说:“不过家里简陋,只怕不能好好招待你。”

  王羽说:“没关系,我现在渴的很,只想到你家讨口水喝,成么?”

  刘狍点点头说:“好。”领着王羽回了家。刚一进门,就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喊:“是狍儿回来了么?”

  刘狍应了一声,跟着屋后一个双目失明的老妪摸索着走了出来,柔声说:“辛苦了一天,累了么,锅里有张馍馍,趁热吃了吧。”

  刘狍眼圈一红,对王羽说:“这是我娘。”

  那老妪问:“啊,来客人了么。狍儿,快些去后院取几个鸡蛋来……”

  王羽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肚子很饱,就是有些口渴。”

  那老妪忙去勺了一瓢水,递了上来。她双目失明,行动不便,不免有些磕碰,刘狍急忙把水接了,说:“娘,你去歇息着吧,这里有我呢。”

  那老妪点点头,说:“不要怠慢了客人。”转身进了里屋。

  刘狍将水恭恭敬敬地递给王羽,说道:“羽少爷,家里没有茶叶,请你包涵。”

  王羽接了水,说:“不要紧,这就很好了。”一口气把水喝了。刘狍又去灶上拿了馍馍,分了他一半,两人吃了。跟着又拿起药,对屋里说:“娘,我去煎药了。”

  那老妪在里屋应了一声,他就去院子里生了炉子,开始煎药。王羽看他神情恍惚,有些不对劲,就走到跟前去看,只见刘狍一边煎药,一边呜呜哭着,又闻到那药味有些刺鼻,心里起疑,问:“这是什么药?”

  刘狍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全然没注意到他在身后,吃了一惊,吞吞吐吐地说:“这是……这是给我娘治……治眼疾的方子。”

  王羽心里更疑了,扶住他,说:“傻狍子,你是个老实人,不要骗我。”

  “羽少爷,你别再问了,”刘狍失声哭了起来,良久才说:“我老实跟你说了吧,这药是乌头。”

  “乌头?”王羽吃了一惊,“那不是毒药么?”

  “这么多分量,足够毒死两个人了。”刘狍抹去眼泪,抽抽噎噎地说:羽少爷,反正都是死,与其死在战场上,还不如让我们母子死在一块,到了黄泉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你不过是去参军罢了,为什么一定会死?”王羽好奇地问,“说不定你福大命大,还是能活着回来的。”

  刘狍说:“羽少爷,你不明白。鸦军都是沙陀的子弟兵,老爷爱惜的紧。咱们这些人,说是去当兵,其实就是去给他们当替死鬼的。我那天听到老爷跟几位太保说话,说汉人的城池难攻的很,万一偷袭不成,就把新兵向牲口一样赶到前方,消耗流矢箭簇,掩护鸦军进攻。”刘狍顿了一顿,抬头看向王羽,说:“羽少爷,你说我要是去了,还能活着回来么?再说了,就算我侥幸生还,到时家里的老母恐怕早就饿死病死了。”

  王羽问:“既然是这样,你可以带着你娘逃啊,何苦一定要寻死呢?”

  “能往哪逃呢?”刘狍叹了口气,蔫坐在地上,说:“现在到处都在打仗,我带着老母亲,左右还是会死在战乱中。我娘年纪大了,做儿子的,怎么忍心让她颠沛流离,忍饥受寒。羽少爷,你不用再劝了……”

  刘狍说的哀戚,王羽脸上已经动容了,他继续宽慰一番,接着说:“把药倒了,我有办法的。”

  “羽少爷,你有什么法子?”刘狍抬起头。

  “我替你去投军。”王羽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刘狍怔住了,半响才说:“这……这怎么可以,这事跟你一点也不相干,怎么能让你替我去?你替我去当兵,等于是替我去送死,我刘狍虽然是个……是个没用的人,但也不能做这样事。”

  王羽没想到刘狍看着懦弱可欺,竟然还有几分义气,这一来心里就更加坚定了,说:“你有母亲要赡养,我却是孤单一个人。你手无缚鸡之力,去了一定会死,我身上还有点武功,去了未必会死,这……这很划算啊。”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王羽大声说:“婆婆妈妈的,你还有更好的主意么?”

  刘狍看他说的斩钉截铁的,不敢再拒绝这一番好意,又说:“就是不知道冒名顶替成不成,说不好被人家识破了,咱们都得被治罪的。”

  王羽沉吟一会儿,说:“不会的,他们不过就是要人丁而已,管你是谁呢?你这几天先躲躲风头,等鸦军出征之后再露面。”顿了一顿,又说:“从今天起我就是刘狍,不再叫王羽啦!就是你这个名字取得有点难听,别人听了,还以为是什么阿猫阿狗,不免堕了威风。要是有朝一日我做了将军,两军交战,敌将要我报上大名,我说我叫刘狍,他说不定要笑的从马上摔下来。”

  刘狍破涕为笑,说:“要羽少爷叫这个名字,真是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