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唐之长安兵燹 第六十七章 决战之前(2)
作者:野生文艺青年的小说      更新:2018-10-19

  在深山密林里藏了半个月,李存孝终于养好了伤,他让萧铃去寻找王羽,自己孤身一人上路。正在树林里大步走着,忽然之间,斜地里冲出一彪人马,约有四五十人,将他团团围住。当先一人手提蛇矛,虽然已到立冬时节,天气寒冷,但却光着膀子,露出雪练似的白肉,看着李存孝,脸上既兴奋又疑惑,“你就是李存孝?”

  “是我。”李存孝答了一声。

  “真是李存孝?”那人的目光在李存孝身上打量,脸上还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李存孝哼了一声,说:“骗你做什么?你有什么事么?没事我可走了。”抬腿要走,只听那人身旁一个士兵说:“将军,这矮子就是李存孝,我见过他,错不了。”那人点点头,驱马上来,又向李存孝看了两眼,哈哈大笑,说:“李存孝啊李存孝,本将军听说你来了,澡还没洗完就出来相迎了。听说你这厮也是一条好汉,怎么长的如此猥琐不堪?”

  “正愁没马,送马的便来了。”李存孝无奈地摇着头,又问:“你是哪个?”那人说:“老子姓齐名超,同州防御使孟楷是我结义的大哥,你好生记住了,免的到了地府阎王问起,报不出仇人名号,岂不……岂不尴尬。”说着又是一阵大笑。李存孝一愕,跟着点头说:“好,我记住了。”话音刚落,那叫齐超的将领发出一声大喝:“看矛!”手提长矛向他搠来。李存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齐超以为他是吓傻了,心中更加得意。眼看长矛搠到,李存孝两目圆睁,忽然一声暴喝。犹如平地响雷,杀意铺天盖地。齐超人马俱惊。那马受了威吓,长嘶一声,停在原地,竟不敢上前。齐超大怒,挥鞭抽打马臀,骂道:“畜生,临阵害怕,回头我就杀了你下酒。”但任凭他怎么鞭打,那马愣是不敢前进一步。李存孝近前一步,手掌已经抓住长矛,用力一扯,齐超虎口震裂,只觉整条手臂也要给他扯下来,连忙松手。李存孝随手一挥,将他打落在地,跳上马去,笑着说:“谢你的马,快滚吧。”齐超爬起来,大喊:“你怎么不杀我,是瞧不起我么?”冲上来,势如疯虎。

  “好汉子,”李存孝赞了一声,说:“我成全了你吧。”把矛一搠,捅在齐超心口。齐口闷哼一声,口中鲜血狂喷,反而哈哈大笑,道:“这就对了!”跟着倒地身亡。

  那些士兵看李存孝如此勇猛,眨眼功夫就将齐超杀了,各个抓紧了兵刃,踌躇不前。李存孝目光森然,在他们身上扫过,冷冷地说:“今日先放过你们,要是回乡种地,性命还能保全。仍然助纣为虐的,以此为鉴。”说着将手里的长矛折成两段,扔在地上。士兵们各个面如土色,落荒而逃。

  李存孝这时心想:“我这次违抗军令,把兄弟们都折了进去,回到军中还有好果子吃么?该想法子立个大功,将功折罪才是。”想到这里,对着那些逃跑的士兵大喊:“站住!”那些士兵以为他反悔了,哪个敢回头,反而跑的更快了。李存孝咒骂一声,大步追了上去,他一脚踏出就是几丈远,不一会儿就追上一个士兵,两腿一弹,跳到马上,正坐在那士兵身后,在他脑后冷冷地说:“还跑么?”那士兵吓的浑身发抖,颤声说:“你……说过……放……放我们走的,怎么说……说话不……不算数?”

  “谁说话不算数了?”李存孝叫了一声,伸手在缰绳上拉了一下,停住马,又说:“刚才说我是矮子的是不是你?”

  “不……不是我……”那士兵吓的连连摇头。李存孝嗯了一声,又问:“孟楷在哪里?”那士兵说:“孟……孟将军自然是……是在同州了。”李存孝点点头,说:“带我去找他。”那士兵吃了一惊,险些从马上摔下去,声音发抖:“同……同州戒……戒备森严……我们怎……怎进的去?”李存孝哼了一声,伸手抓住他胳膊,手上用力,那士兵只觉剧痛袭来,发出连声惨叫。李存孝喝道:“快带我去。”那士兵无奈之下,只得带着李存孝往同州行去。来到城下,只见城门虚掩着,没有一个人把守,李存孝略感讶异,问那士兵说:“你不是同州守备森严么?怎么一个人也没有?”那士兵也是一脸茫然,转头看着李存孝,摇着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两人进了城门,只见街上空空如也,不见半个人影,李存孝更加奇怪了,忽然之间,鼻子里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低头看去,只见街面用青石铺成,干干净净的,不见尘土,似乎才被清洗过。于是下了马,蹲了下去,仔细一看,却见石缝中间都是红色。李存孝用指甲挑了一点,放在鼻底一闻,说:“是血,这里似乎打斗过。”看着那士兵,问:“孟楷住在哪里?”那士兵不敢答话,只是头前带路,两人走过一条大甬路,然后往西折进一条青石小道,走上一盏茶功夫,只见两边栽种大片竹林,格外清幽。穿过竹林,再走上一会儿,一座朱门白墙的宅院突然出现在眼前,虽然不大,却很别致。抬眼看去,先是见到一块长满青苔的匾额,上书返璞精舍四字,两侧则写了一幅对联,乃孟浩然诗句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李存孝嘿嘿一笑,骂了声:“这个孟楷,他妈的倒是个附庸风雅的。”

  “这不是孟……孟将军的住处,”那士兵说:“这是史怜儿家里。”

  “史怜儿,这是谁?”

  “史……史怜儿是同州城里有名的鸨儿……”那士兵吞吞吐吐地说着,脸上已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李存孝骂道:“老子来找孟楷,又不是来嫖娼,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那士兵脸颊高高肿起,捂着脸,委屈地说:“这……这鸨儿是……孟将军的姘头,他来同州之后,十天倒有九天住在这里,来这里没……没错啊!”李存孝微微颔首,朝着旁边努了努嘴,说:“你滚吧。”那士兵如获大赦,头也不回地跑了。李存孝在门下站了片刻,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进去,走过庭院,进了正堂,不见有人。李存孝生怕发出声响打草惊蛇,蹑手蹑脚地往内间走去,到了卧房门口,轻轻推门,刚迈腿进去,鼻子里闻到一股甜香,痒痒的,差点打了个喷嚏,好容易才忍住。这时又听里头传来男女调笑的声音,心想:“好啊,这个孟楷,果然在这里寻快活!”轻手轻脚地往里头走去,倒似做贼一般,走了几步,隔着粉色纱帘,只见一张檀木制成的床榻上面,一男一女正在办事。那女人被男人压在下面,看不清样貌,只是咯咯地笑个不停。那男人光着膀子,身体蠕动着,不时发出低沉的喘息。只见他一头花白的头发,皮肤也皱巴巴的,似乎是个老人。李存孝心里纳罕:“这个孟楷,听说他正值盛年,怎么这样老了?唔,要么就是军中情报有误,要么就是这家伙沉迷酒色,被掏空了身体,未老先衰了。”于是轻轻分开帘幕,把手搭在那那人肩膀上,冷笑着说:“孟将军,打扰了!”

  那男人吓的浑身一震,转过头,一脸惊愕地看着李存孝。只见这人一张脸满是褶子,面相凶横,不怒自威,半边脸上眼窝身陷,只剩一个皱缩着的黑洞,另一只眼睛却格外地明亮。李存孝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大吃一惊,叫了出来:“义父!”

  正堂的圆桌上摆着一只已经剥了皮的羊羔,李克用站在桌前,手拿一把尖刀,正全神贯注地将一片片血红的羊肉从骨架上分离出来。李克用身上只披着一件绛色长袍,散开着,露出干瘦的胸脯,目光紧盯着着手里的刀,似乎把站在对面的李存孝当成了空气。

  “义父,”站了半天,李存孝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天冷,你老人家当心别着凉了。”

  李克用抬起头,向他看了一眼,跟着低下头去,没有出声。

  “义父,”李存孝提高了声调,又喊了一声,跟着又压低了声音,说:“你老人家怎么会在同州?是……是特地来嫖……”说到这里,硬生生将“娼”字忍住了。

  “放屁!”李克用骂了一声,再次抬头,面上似乎罩了一层寒霜,冷冷地说:“你是哪个?敢在本帅面前罗唣。”

  “义父,你……你老人家在说什么?”李存孝愕然了,“是我啊,你的乖儿子李存孝啊!”李克用哼了一声,用布擦慢慢擦着手上的血渍,一边说:“原来是十三太保,你好啊。”李存孝急忙行了一礼,说:“儿子拜见义父,您老人家身体康健么?”李克用皱着眉头,说:“还成,没被你气死。”李存孝忙说:“是儿子错了,你老人家不要气坏了身子?”

  “错在哪了?”李克用声音愈发阴沉起来。

  “这……这个……”李存孝沉吟一会儿,说:“儿子不该搅扰了你老人家的兴致……”话没说完,李克用又骂了一声放屁,说:“只是这个?”李存孝挠了挠头,说:“还有,儿子违抗军令,孤军深入,至令损兵折将,实在罪……罪无可恕。”李克用哈了一声,冷冷地说:“你那点人马,死了就死了,值什么?听说你十八骑入长安,竟然能全身而退,真是了得,你非但没错,我还得给你记个大功。”李存孝脸上傻笑,说:“多……多谢义父。”抬眼看去,却见李克用脸色愈发冷冽起来,心里一沉,急忙又说:“儿子不敢邀功……”李克用看他无赖的模样,脸色略缓,叹了口气,说:“罢了,你过来吧。”李存孝走到他跟前。

  “我的儿,”李克用转过头说:“你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么?”

  “请义父明示。”李存孝说。

  “好,你既然不明白,我来告诉你。”李克用顿了顿,又说:“我的儿,你可知自己坏了为父的大事?”

  “什……什么大事?”李存孝愈发糊涂了。

  “你只知道一门心思地打仗杀敌,其他的就全然没想过?”李克用解释说:“在朔州时,为父定下一条奇袭长安的计策,虽然没有明言,但你那些兄弟们各个都猜到了七八分,独你一个竟似被蒙在鼓里。你想不到也就罢了,可你不该违抗军令,把这水给搅乱了。你十八骑入长安,打草惊蛇,让黄巢有了防备,为父这条计还能奏效么?”

  “义父是说……”李存孝沉吟着,看着面前那只犀利的眼睛,忽然之间竟隐然想明白了,“二哥,”李存孝破口而出,“义父是让二哥……”

  “你还不算太笨,”李克用打断他,说:“你现在知道自己错在哪了么?”

  “儿子知错了,”李存孝一脸颓然地说。

  两人沉默一会儿,李存孝又问:“既然义父已让二哥带兵袭击长安,自己还留在同州做什么?”李克用叹了口气,说:“人老了,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就让你们年轻人来做,许多事都不必我这老头亲自出马了。”顿了一顿,又说:“其实不单是你有错,为父也有错,这个时候出奇兵攻打长安,怕也不是上策。”

  “这又为什么?”李存孝忙问。

  “为父在朔州定下这条计策,原是为了先下手为强,到时能够独占鳌头,”李克用低头看着地面,又接着说:“可在河中住了一段时日,慢慢才明白过来,这些各镇的节度使,哪一个都不是善茬,他们个个都比为父聪明,个个都比为父狡猾。我的儿,你不明白,这就像做生意一般,自古以来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现在买主还没出价,咱们如此热心就要交货,岂不是大错特错么?这些节度使每个都是精明的商人,既然买主还没出价,他们就只能……”

  “什么?”李存孝问。

  “耗着啊!”李克用苦笑一声。李存孝仍是一头雾水,说:“儿子还是不明白,什么……做生意……儿子一点也不懂。”李克用说:“迄今为止,你义父我在中原还没丁点地盘,难不成打完黄巢,咱们再去代北牧马么?”李存孝有些明白了,又说:“义父不是说朝廷有意将山西地界划分给咱们么?”李克用哼了一声,说:“陈景思晓之以理,诱之以利,说到底,那也只是空口白话,比起这些鬼精们,为父我还是太稚嫩了,当时竟信了他这些鬼话。晋地诸侯割据,王重荣、郑从谠等辈,哪个是省油的灯?等到明白这个道理,已成了骑虎难下之势了。”李克用顿了一顿,目光落在桌上切好的一盘羊肉上,又说:“地盘么,还是得自己去争的,只不过中原人做事,向来讲究名正言顺,出师有名,朝廷的诏令不下,咱们纵然夺到手,不过是下一个黄巢罢了,存孝。”

  “义父要儿子做什么?”李存孝行了一礼,说:“请义父给儿子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你……”李克用看着他,欲言又止,半响才说:“这次咱们要能打下长安,事情总算还不是太糟,要是打不下,哼哼,也不用说往后的事了。我的儿,你回河中去吧,去找史敬思。为父已经嘱咐他与周德威合兵一处,留做接应。”

  “义父,”李存孝叫了起来,“请义父让儿子到长安去,协助二哥攻城。儿子拼了命也要砍下黄巢的人头。”

  “你不听话么?”李克用瞪大了眼睛,脸上愈发严厉了。李存孝只得说:“是,儿子听义父的。”李克用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说了声:“下去吧。”

  “是,”李存孝应了一声,转身向外头走去。刚走了两步,只听李克用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我的儿,你这次闯入龙潭虎穴,到底是怎么全身而退的?”

  “义父说什么?”李存孝一呆,转身向他看去,只见他这时脸上挂着笑,却又不再出声了。那只眼睛注视过来,李存孝只觉觉深邃阴沉,委实难测,转眼间又把头别过去了。就算只身面对千军万马,李存孝也不会有丝毫害怕,可就是这一眼,他心里竟莫名地慌乱起来。他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去,被门槛绊了一跤,好容易才稳住身形,突然之间,再次转过身,向着里头大喊:“义父,你还在怀疑儿子,是不是?”

  屋里光线昏沉,李克用的脸是一片模糊,只有那只眼睛此时却显得格外地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