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是纷纷扬扬的大雪，身前是焚天焫地的大火，耳听得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夜空，已知这座昔日的关中重镇已变成了人间地狱。王羽不敢逗留，转身离开。正在这时，忽听远处一声尖嚎，七分像人三分像鸟，令人毛骨悚然。接着又是一声女人的呼喊，王羽认出是萧铃的声音，急忙朝着声音的方向追去。龙蹻的轻功施展开来，眨眼间就到了，只见这地方是四处被树包围，盖着一间农舍。

　　“萧铃……萧铃……”王羽叫了两声，不见回应，冲进屋去，里面空无一人。这时又听那怪叫声从上方传过来，极是尖锐刺耳。王羽仰头喊道：“你是谁？”只听那声音也说了一句：“你是谁？”倒像是自己的回音。王羽奔出屋去，跳上屋顶，仍看不见人，只好向着黑暗处大喊：“你是什么人？装神弄鬼的做什么？”

　　那声音说：“你是什么人？装神弄鬼的做什么？”王羽心想：“莫非真是遇见鬼了，这人学我说话做什么？”想到这里，说了一声：“我是混账王八蛋。”那声音说：“我是混账王八蛋……呸……你才是混账王八蛋。”王羽又好气又好笑，说：“你快把萧铃放了。”

　　“萧铃，是这位美人的芳名么？”那声音说：“这位美人长的如此可人意，我见犹怜，嘿嘿，若能云雨一番，实在妙不可言……”王羽大怒，寻思：“原来这人是个采花大盗。”一番对答，他已经听出了那人的方位，于是俯身捡起一片瓦片，反手扣住了，又说：“你快把她放了，不然……”那声音说：“不然怎样？”王羽说：“不然我跟你没完……”说着运劲将手里的瓦片朝黑暗处扔了过去，只见远处一颗大树晃了一晃，树叶簌簌落下，王羽没想到自己一掷之下竟有这样的威力，连自己也吓了一跳。这时只见一道青影从树上飞出，手中提着一个人，像一只大鸟般从头顶掠过，转眼之间身影已在里许之外，只余一道淡淡的轮廓。王羽吃了一惊，心想：“这……这是人是鬼，要是人，他轻功……真……真他妈邪门了！”发足疾追。

　　奔出树林，到了旷野之中，虽然是在黑夜里，但四处景物还是依稀可辨。只见白茫茫的月光之中，那人的身影只剩下一个小点。王羽自从练了龙蹻经之后，自觉轻功高明，但与这人比起来，还是相形见绌。要不是他手里还提着一个人，只怕早被甩掉了。一边疾奔，心里却在寻思，“老猪狗曾经说过，最上乘的轻功就是蹻道，我练成龙蹻经，照理说寻常的轻功绝不可能比我更快，这怪人这样的快法，练的多半也是蹻道了。看他的身形不像是龙蹻，那么不是虎蹻，就是鹿卢蹻了。”一口气追出二十里，这时连那小点也不见了。只觉胸腹欲要炸开，实在难受，只得停下歇息。幸好这时是雪天，那人轻功虽高，毕竟还是肉体凡身，不能像飞鸟一般足不点地，雪地里还有依稀可辨的脚印。王羽怕时间一长，连这脚印也被大雪隐没了，于是振奋精神，又追了上去。大约追了半个时辰，跑进一片树林里，忽然听见几声唳嘹，像是乌鸦的鸣叫，却又更为高亢，不由停下脚步，心里寻思：“这是什么怪鸟？”

　　“小朋友，你的轻功很高啊！”一个声音笑着说。王羽听出是那采花大盗的声音，说：“你轻功更好，放了我的朋友，大家……大家交个朋友如何？”他装出一副江湖人士的腔调，但毕竟年纪太轻，声音稚气未脱，反而显得不伦不类。那人哈哈一笑，说：“你要跟我交朋友？”王羽嗯了一声。那人又说：“好，那我们就做个朋友。这位美人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么也是我的朋友，我现在请她到家里作客，成不成？”王羽险些被这话绕进去，啐了一口，说：“既然大家成了朋友，你出来，咱们见个面。”说着手按剑柄，准备等这人一现身，就使出天遁剑法中的穿云式，攻他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那人却说：“见面就不必了，我怕吓到你。”王羽一愕，问：“你真是鬼不成？”那人说：“当然不是。”王羽说：“就算是鬼我也不怕，怎么会怕你一个大活人？”

　　“好，”那人接了一句，“这么多年，你还是头一个说要跟我交朋友的，冲着这个，我就跟你见一面。”

　　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下来，树林里只听见风声、雪落之声。过了半响，忽见一道青影从上方一闪而没，王羽张四处张望，搜寻那人的踪迹，猛地后颈一凉，似乎有人在脖子上吹了一口气，接着身后一个阴森的声音响起：“你转过头来。”王羽低头看去，看见两腿间有一道影子，随即以快手法拔剑出鞘，往身后削去，但这一剑仍是落空了。

　　“不是要做朋友么，怎么又动手了？”那人冷冷地说。王羽抬头看去，只见那人倒挂在身前的一颗树上，活像是只大蝙蝠，一时只觉格外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牟修楼陀！”王羽沉吟一会儿，叫了出来。

　　恶鬼长发批面，只露出一只眼睛，一排牙齿，面目十分狰狞，其名曰牟修楼陀，原是幼时梦里见过的，今天骤然现身，却不知主何吉凶？恶鬼见他叫了一声，缓缓抬头，灰黪的脸上露出一丝讶异，“你认得我么？”王羽充耳不闻，寻思：“难道是在做梦？”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痛之感却又很真实。恶鬼见他呆住了，怪笑了一声，亮出手里的兵器，率先出手。那兵器是一支精钢打造的判官笔，王羽只见明晃晃的一闪，本能地拿剑去格。他练了天遁剑法，虽然是初学乍练，但这剑术神而明之，却与其他剑术不同。手里长剑一挥，登时叮的一声，与判官笔碰在了一起。恶鬼一击不中，身体竟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跟着飘了回去，当真是如鬼如魅。王羽哪里见过这样诡谲的身法，只见一道影子在树丛间穿梭着，定睛看清他的方位，但霎时之间又没入黑暗之中，紧张的手心冒汗，骂了声：“干么藏头露尾的，要打便打啊。”突然之间，眼前银光一晃，恶鬼已经冲到他面前，咧嘴一笑，手里判官笔舞动，片刻之间，竟已刺出十余下。虽然只是一个劲的攒刺，招数虽不高明，但速度奇快，王羽一惊之下，使出天遁剑法里的截击式，与他斗在一起。

　　天遁剑法共有三十六路，招式本已是不拘成法，加上一步当十的奇异步法，更加是千变万化。两人以快打快，霎时间已经斗了七十余招。那恶鬼攻击速度之快，远胜孟骑鲸，但天遁剑法遇强则强，王羽全无思索余地，但还是一招一式都挡了下来，连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七十招过后，那恶鬼仍是拿不下王羽，惊讶之下，身体倒飞而出，脚尖在空中虚点几下，轻轻落在地上。王羽同时使出龙蹻的轻功退了开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以防骤起发难。这样一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便拉开了。那恶鬼看着张王羽，脸上更奇了，问了声：“这是龙蹻么？”王羽点点头，也问：“你呢？你练的虎蹻还是鹿卢蹻？”那恶鬼摇摇头，说：“看来你不大懂蹻道，所谓虎蹻，即是《龙蹻经》上所载的蹻道入门功夫。练成虎蹻之后，因各人的练习法门不同，有的擅长起高纵低，便称之为鹿卢蹻，有的擅长健走疾奔，就可以称做龙蹻。世人不知，还以为虎蹻与鹿卢蹻已经失传了。”顿了一顿，盯着王羽说：“你的《龙蹻经》是从哪里得来的？”

　　王羽听了这话，才明白所谓龙蹻、虎蹻、鹿卢蹻原来都是出自于《龙蹻经》，看这恶鬼的身法，显然是鹿卢蹻了，不答反问：“你的《龙蹻经》又是从哪里得来的？”那恶鬼平日专喜学别人说话，没想到今天碰上一个学自己说话的，不由皱起了眉头。王羽见他晃神了，心想着机不可失，一剑刺去，想占这个先手。恶鬼眼看他一剑刺出，眨眼就到了身前，惊骇之下，两脚凭虚一蹬，身体退到了树上，倒似他身后有根绳子，拽着他去一样。王羽见他背抵树干，退无可退，更不打话，又攻出一剑，只听“噗”的一声，剑身深深刺入树干之中，那恶鬼却没了身影，大惊之下，急忙拔剑。但这一剑刺的太深，被紧紧卡住，一时竟拔不出来。等到拔出的时候，恶鬼的声音已在耳后响起，“我跟你玩玩罢了，你倒认真了？”话音刚落，王羽只觉后颈一痛，似乎被那判官笔狠狠敲了一下，一下就站立不稳，倒在地上，晕了过去。等到缓缓醒来，早已不在原地，只见四下里东一座西一座的坟茔，原来竟到了一片墓地里。这时又感到身后柔软，转过头去一看，原来自己竟与萧铃背靠着背被绑在了一起，忙喊：“萧姐姐，你还好么？”

　　“你追来做什么？”萧铃的声音响起，不见喜怒。

　　“我来救你啊。”王羽苦笑着回答。

　　“既然是来救我，怎么连你自己也被捉住了？”萧铃说。王羽一时语塞，答不出话，抬眼一看，那恶鬼牟修楼陀背靠在一座坟头上，仰着头，张大了嘴巴去接天上落下的雪片。王羽这时也感到有些口渴，于是依样画葫芦，学着他的样子去接雪片解渴。过了一会儿，那恶鬼向他看过来，哼了一声，说：“怎么又来学我？”

　　“谁学你了，我自己口渴了不成么？”王羽争辩，又说：“你绑着我们做什么？要带我们去哪？”

　　“长安。”恶鬼回答。

　　“去长安又做什么？”王羽问。

　　“自然是有事要办了，”恶鬼说，“这位美人么，路上可以陪我解闷。至于你这小鬼么，杀了也成。”王羽吃了一惊，忙说：“别杀我啊，我也可以陪你解闷的。”恶鬼冷笑一声，说：“我可没有**的癖好，你能解什么闷？”王羽这时想起幼时的事情，说：“你是黄巢的手下么？”恶鬼一怔，说：“我可不是什么黄巢、红巢的手下……你这小鬼似乎知道许多秘密……唔……你一路乖乖的，不杀你也成，到了长安，把你交给第六天发落吧。”

　　“第六天？”王羽讶异地问。

　　那恶鬼却不说话了，身体靠着墓碑，打起了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