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唐之长安兵燹 第七十四章 鏖战咸秦(3)
作者:野生文艺青年的小说      更新:2018-10-19

  满脸的横肉散发着油光,加上外翻的鼻孔和脸旁杂草般的虬髯,眼前这人似是野猪误入轮回,投胎成人。在一片火光中,王重荣笑了起来,用马鞭在这人脸上扬了一下,问:“兀那丑汉,你叫个什么?”

  “回禀大人,末将名叫朱温。”那人谄笑着,硕大的鼻孔里冒着白气,“敢问大人尊姓大名?”

  “猪瘟?”一听这个名字,王重荣更乐了,他下了马,走到朱温面前,“本帅乃河中节度使王重荣。”

  “大人姓王?”朱温叫了起来,眼里莫名地流露出亲近之意。

  “唔,不可以么?”王重荣却沉下了脸。

  “不……不是,”觑眼望去,只见身前这位大人忽然变了面皮,跪在地上的朱温急的抓耳挠腮,“大人啊!末将的老娘也是姓王,看到了大人,末将就像看见了自己的舅舅。”朱温眼里泛着泪光,伸手就来抱自己的大腿,王重荣身居高位,听过无数阿谀奉承,但像这样一上来就认舅舅却是从所未见,眼看这个八尺大汉紧紧搂着自己的大腿,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王重荣说不上是“受宠若惊”还是无所适从,险些跌了一跤,愕然说道:“你……你真是同州防御使?”

  “千真万确……”朱温抬起头,丑陋的脸上流露着无辜和温顺,显得人畜无害,“舅舅,你信不过外甥么?”

  “真是个好外甥!”两年以后故地重游,回想起这些往事,王重荣不由狠狠啐了一口。两年时光物是人非,同州城已变成一座废墟不说,那日鸦馆楼饮宴,那个哭着喊自己舅舅的朱温也成了与自己分庭抗礼的一方诸侯了,发迹之快,实在令人匪夷所思。王重荣回头看了一眼,夜色之中,水面波光粼粼,远处的同州城早已掩没在黑暗中。驱马向前,随着马蹄陷入沙子般柔软的泥土里,知道已经进入沙苑地界。作为各镇的先头部队,河中府的子弟兵已经全数渡过北洛水,紧随其后的是郓州赫连铎和同台岳彦真的队伍,一眼望去是月光下无数张泛着蓝光的人脸,恰似一群幽灵夜行。前方是敌将葛从周的四十万大军,后面的各镇联军加起来也有三十多万人马,光追不打,赶集一般,实在蔚为奇观。

  葛从周行军速度之慢,也是前所未闻,就在昨天,敌我两方险些就要撞到一块,两边的士兵面面相觑,没听到命令,谁也不敢动手。王重荣那时正好行到一处高地,远远望去,葛从周的后脑勺依稀可见。王重荣心想,这当口哪怕是士兵们朝对方脸上吐上一口痰,也能引起一场大会战,但是士兵们一瞧见那些饿夫怒民干瘦的脸,和冒着凶光的双目,都跟蔫了似的,谁也不敢动手。望着葛从周的后脑勺,王重荣很快就读到了他的心意,默契地下令大军原地休息。等到敌军的身影渐渐模糊,这才重新追击。王重荣明白葛从周的心思,各镇节度使又岂能不懂王重荣的心思,看他停了便停,看他走了便走,堪称同气连枝。不过也有几个不识趣的,前去左右包夹。王处存带着他的易定军,杨复光那个太监带着忠武军去敌军西边扰袭,被敌将张归霸打了个灰头土脸,东面的马君武同样是损兵折将。这样一来,杨复光提出的所谓两翼夹击,歼敌于渭水之滨的战术被葛从周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几乎成了全军的笑话。夜幕深沉,王重荣虚望着夜空,发出恹恹的叹息,“这些乌合之众!”

  葛从周的可怕,不在于智计百出,多谋善虑,而在于他能够抱朴守拙,有大谋略大战术,要是他只有数万以下的兵力,尚能与之一战。但一旦超过十万之数,就等同于鸟翔碧空,龙入大海。王重荣守御河中,与他交战过数次,每次都是大败而回。深知当今之世,能够与葛氏在平地上打阵地战的将领还没出生。所以只要还没出沙苑,他宁可割下自己的头,也不敢主动进击。

  坐骑缓缓而行,几天行军下来,大腿根已被磨的火辣辣生疼。王重荣今年已经五十有一,换了是寻常百姓,正是含饴弄孙的时候。王重荣何尝不想过那样的日子,却来受这军旅之苦?但他不敢,身处于这乱世之中,就好像置身于刀山剑树之中,四周阴森森的,无数双足以吃人的眼睛在盯着你。强敌环伺之下,一个不慎,就会跌入无尽的深渊,再也出不来,更遑论再去做个平安百姓。王重荣忽然想到了李克用,这只独眼龙比自己还年长几岁,但精力之旺盛,野心之蓬勃,实在堪比壮年。那天登上凤凰山,俯瞰河中府,这个独眼龙竟然猛地留下了口水,想到这一幕,王重荣就不由得脊背发凉。人都说他妻妾成群,荒淫无度,可世人只看到表象,哪里能看到他心里那幽邃的地方?自从少年时承袭父荫以来,他终日如履薄冰,几时又睡过一个好觉?人都说百姓苦,可天生万物,芸芸众生,又有哪个不苦?

  想到这些,王重荣那双肿胀发红的双眼里泛起了泪光。他身体前倾,换了个舒服一些的姿势,继续前行。远处影影绰绰的,时而发出蛇虫的嘶鸣,王重荣目光迷离,看不清楚,转头看向一个士兵,用马鞭指着前方说:“那是什么?”

  “回禀节帅,前方是一片芦苇荡。”士兵回答。

  “是芦苇……”王重荣微微颔首,问:“斥候回来了么?葛从周的大军走到哪了?”那士兵回答:“日间敌军分兵而进,由伪齐太尉、中书令尚让带领所部往下邽方向进发。”王重荣再次颔首,说:“李克用囤兵乾坑,他自然要派兵去驻守梁田陂了,这是常理。”顿了一顿,又问:“本部兵马呢?还是缓慢行军么?”

  “这……这个……”那士兵支吾着。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答我的话。”王重荣提高了声调。那士兵面色踌躇,半响才答道:“日入时分,有斥候来报,葛从周本部人马突然开始急行军。”王重荣怔了一下,挥动手里的马鞭,狠狠抽打在那士兵身上,“混账东西,怎不早说?”那士兵满脸委屈地说:“是……是常将军拦着斥候,不让他禀报节帅。常将军说反正又不交战,光是一味追赶又有什么用?”

  “常行儒这个狗娘养的,他要害死本帅不成?”王重荣叫了起来,“快……快下令大军加快速度,一定要追上敌军!”

  “是。”那士兵应了一声。

  没过多久,王重荣麾下的河中人马,连同各镇兵马都加快了行军速度。王重荣不断挥舞马鞭。带着护卫的人马往前疾奔,很快就进入芦苇荡里。就在这时,他忽然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立刻停下马,看着身旁的一员将领,怔怔地发问:“知道北朝时的沙苑之役么?我有些记不清了,宇文泰大败高欢,是在何处伏兵?”那将领一愕,说:“末将不知道。”转头看向另一人,问:“你知道么?”那人也摇着头,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问,过了半响,终于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回答:“芦花丛中啊!”

  “是芦花丛中,我也想起来了。”王重荣点点头,忽然脸色发白。

  “是时,齐神武兵至沙苑,见西魏兵寡人乏,乃掩兵冲杀……”那士兵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西魏兵伏于芦花丛中,待鼓声起……”

  “杀啊!”芦苇荡里传来一声喊杀,跟着是第二声,第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