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唐之长安兵燹 第七十五章 鏖战咸秦 (4)
作者:野生文艺青年的小说      更新:2018-10-19

  战斗一直持续到翌日,天色破晓之时,清冷的阳光穿透浓雾,照进漫无边际的芦花丛中。厮杀声渐渐弱下来,偶有几声低沉的喘息。是役,葛从周大军歼敌八千余众,俘虏两万余人。各镇联军溃败而逃,自相踩踏而死者、溺死者不计其数,残部退到洛水以北,无力再战。

  天上下着雪,风将芦花吹起来,分不清是芦花还是雪花。葛从周伸手抓了一把,紧紧攥在手中,同时驱动坐骑,行到洛水之滨。昨夜气温骤降,地上的水都凝成了碎冰渣子,马蹄踏过,哗哗作响。水面也结成了冰,渡河未竟的人马成了一座座冰雕,一眼望去,竟生恍惚之感,真耶?梦耶?葛从周怔住了,半响,他伸出两根手指,顺着眉弓的方向向着两边揉压,猛地睁眼,一时又觉日色晕渲,天旋地转,业海洪波滚滚而来。胸口窒塞,使劲地摇晃脑袋,眼前则又是适才景象。

  好冷的天!世道离乱,天象也愈发奇异古怪。是上天示警么?不啊,葛从周惨然一笑,抬眼看去,头顶上悠悠苍天,终是无情无知之物。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然则万里朱殷,又是谁人之罪?葛从周抬头望着无尽的苍穹,伫立良久。这时,远处出现了一群坐骑,两乘快马率先冲出大雪,向这边奔来。葛从周用余光扫到了这两道身影,微微低头,认出是侍中赵璋与御弟黄揆,待两人奔到近前,缓缓下了马,在冰渣子上跪下了。

  绢黄圣旨慢慢打开,两道金边格外醒目,赵璋朗声读道:“门下:朕惟治国御下之道,在毕协赏罚,戡定厥功耳。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设使所用非人,是尔之罪,亦朕之罪。尔冠军将军、中都督,加行军总管葛从周,身负重系,每总戎机。往以诸镇作乱,令尔出讨。而拒黄河以自守,疲敝应敌,经月以来,未见寸捷,更劳师旅,多费公帑,其才实难当大任。且妄称交兵,不以实陈,更与贼将私相授受,乃有养寇自重之嫌。革去尔行军总管之职,即刻槛送京师,以备后查。行军总管之职,由侍中赵璋暂代。金统三年十二月。”

  最担忧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葛从周抬头虚望一眼,沉默不语。两个结拜兄弟霍存、张归霸这时已经冲了过来,在他身旁站住了。

  “侍中,”张归霸看向赵璋,一脸的难以置信,“这真是陛下的旨意么?”

  “圣旨在此,还能有假么?”赵璋沉下脸,尖声说道:“葛总管,接旨吧。”葛从周站起身,躬身向前,伸手去接,张归霸一把拦住,冲他摇了摇头。赵璋斜睨两人一眼,说:“怎么,你们是不肯接旨,还是要抗旨不遵?”

  “不肯接旨,就是抗旨了。”一旁的黄揆提醒说。

  葛从周转头看向两个结义兄弟,冲他们微微颔首,挣开两人的手臂,接过圣旨。

  “朝中有奸臣!”张归霸这时的眼睛欲要喷火。

  “放肆!”赵璋已是艴然不悦,“你说的奸臣指的是谁,是本官么?”

  “我没这样说过。”张归霸把头别开了,洪钟般的声音却把面前两匹坐骑吓得连连后退。

  “葛通美,你就是这样管教部下的么?”赵璋拉住缰绳,冷冽的目光落在葛从周身上,“不错,本官与你的确不是一路人,但我告诉你,朝堂上这么多弹劾你的奏章,没有一封是本官写的。军国大事,岂同儿戏?本官再要整你,也不会在这上面动心思。”

  “我知道。”葛从周应了一句,仍是默默地站着。

  “你知道就再好不过,”赵璋冷哼一声,指着不远处,一群士兵拉着一辆囚车过来了,“囚车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你自己上去吧。”

  “是,”葛从周应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后笔直地向囚车走过去,两个士兵拿着枷锁要给他戴上,被霍存和张归霸一人一脚踹飞了出去。

  “造反么?”赵璋厉声说了一句,身旁的黄揆将他拦住,说:“算了,葛通美是一介书生,不怕他逃跑,不用戴枷了。”赵璋沉吟一会儿,看向那两个士兵,使个眼色,示意两人退下。葛从周缓步跨上囚车,转头看了两人一眼,说了声:“多谢二位。”

  “不必了,”黄揆说了一声,目光落在地上散落着的一具具尸体上,“这里头有误会,葛总管,带着捷报一块进京吧,我皇兄明察秋毫,不会叫人冤枉了你的。”

  葛从周凭槛而立,没有接言。

  “王爷,”一直默不作声的霍存看向黄揆,“到底是谁在陛下面前中伤我家总管?”

  “是不是中伤,等葛从周到了长安自有分晓,”赵璋抢先开口了,“同平章事杨希古,御史中丞郑汉璋,尚书李铸,谏议大夫方特……这些人都在中伤诬陷你家总管么?”

  “还有孟楷,”黄揆说:“昨日他只身入宫,向我皇兄禀报葛总管坚守不战,拒不救援同州、并与李克用、王重荣等私下会面诸多情事,我皇兄这才连夜下诏,免了葛总管的职务。”

  “孟楷?”听到这个名字,霍存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讶异,就连囚车上的葛从周也是一脸愕然。

  “这个狗娘养的,”一旁的张归霸已经叫了起来,“定是同州失守,这厮为了脱罪,却来诬陷我家总管,这是明摆着的事,陛下昏头了么?竟也信了?”

  “张归霸!”赵璋瞪了他一眼,“口不择言,你也想槛送京师么?”

  “侍中恕罪,我这位兄弟是个直肠子,没有它意。”葛从周用恳切的目光投向赵璋,接着看向两个结义兄弟,“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陛下圣明,一定会还葛某一个公道,你们都退下吧。”

  霍存和张归霸满脸愤懑地退回了士兵中间。

  “侍中,”葛从周再次把目光投向赵璋,“这个行军总管不好干啊!侍中能否告诉我,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做?”

  “自然是西进乾坑,阻截鸦军南下了,”赵璋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然怎样?”

  “如此则我大齐危矣。”葛从周叹了口气。

  “葛通美,”赵璋提高了声调,“满朝文武百官,独你一人会用兵?我赵璋也是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怎么打仗,不用你来教我。”

  “请问侍中,以我辎重之师,如何去追截鸦军的轻骑?”葛从周问。

  “追不上也要追,”赵璋冷冷地说:“难道任由他们渡过渭水么?”

  “我已让中书令尚让带兵去守梁田陂,以逸待劳,鸦军定然不敢轻举妄动,”葛从周说:“侍中只需进军华州,与之呼应,则鸦军必退。”

  “与你一样只守不攻么?”赵璋的声音更冷了,“要是鸦军绕过梁田陂,直取长安,又该如何?”

  “断然不会,”葛从周斩钉截铁地说:“鸦军欲夺长安,只有速战一途。高陵易守难攻,李克用定然不会由此进军。”

  赵璋不再接言了,目光看向一旁的黄揆,带着征询之意。

  “葛总管说的在理,”黄揆沉吟着说:“可是如今朝堂上下士气低落,皇兄已有旨意,让我们务必速战速决,在乾坑歼灭鸦军,以振军威。”赵璋点点头,转头看向囚车上的葛从周,“你都听见了。事在人为,不去打怎知不行?”

  “罢了,罢了,”葛从周长长叹了口气,寒风吹进衣领,不由地打了个冷战,“既然如此,请侍中再听我一言吧,务必分兵而进,以防鸦军突袭,还有……”

  “不必再说了,”赵璋打断他,“自身都难保了,比起这个,还是想想朝堂上该如何奏对吧。”一摆手,押车的士兵会意,驱赶马匹,带着囚车向远处行去。雪越下越大,很快,人与车都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