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伽年代记之山下挽歌 第十一章 罗伊 (2)
作者:山下禾的小说      更新:2018-05-27

  “新湾、海曼城的领主将于明天抵达樊萤城,他们分别带来了上好的东方香料和大量的海盐火腿。届时全国诸侯将悉数前来庆祝罗伊王子殿下的登基大典。”温莱学士毕恭毕敬地站在准国王罗伊的身旁,对着手中的羊皮纸宣读着。他依旧是那副含胸驼背的老态龙钟模样,就像个普普通通的丑陋老人,毫无特点。朝堂之下站满了王国要臣,这其中的一小部分是新面孔,因为原来站立在此的人都被以叛国罪投进了地牢。而现今朝中之人所表现出来的谦卑则十分令人满意,罗伊没想到看似十分棘手的问题竟被温莱学士如此轻描淡写的摆平,而在此事件中自己所起到的作用只是逼那些谋反的人说出谋反二字这么简单。罗伊不清楚温莱学士是如何取得地底人的协助的,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但转念想来,自从温莱学士辅佐自己伊始,他所做的种种操作都堪称鬼斧神工且鲜有失手,更是常常为自己带来极大的惊喜。这让罗伊不禁开始对这位老人的看法有了那么一丁点的转变,不过,仅此而已。

  这是他首次独自主持朝议,尽管从前也有和父亲或哥哥一起主持的经历,但凡事却都要附和他们的决议,或干脆放弃表达自己想法的权力。虽然罗伊本人并不十分在乎议政之事,但在父亲重病之时他发现众臣只一窝蜂的涌向他的哥哥卢克却从未有人在乎自己的看法,这一点让他十分反感,是混合着酸楚的那种反感。如果卢克还活着,现在的自己或许依然会被他们当做空气一样看待吧,罗伊暗自猜想,全然不顾脚下那些大臣们轮流上前宣读那些没完没了的赞美之词,那些空话屁话。然而,罗伊却没有将对他们的反感表现出来,这是做国王最起码的本领。每当一个人讲完他的陈词后,罗伊都会善意的对那个人报以微笑,但却不愿回复他们一个字,他知道,对于这些马屁精来说,一个注视双眼的微笑足够让他们回去和人吹嘘一整天了。

  冗长的马屁和没完没了的请愿过后,温莱学士宣读了最新几个人的任命状,便宣布退朝。

  如果国王可以在上朝的时候睡上一觉,那么这个王座真的是太完美了。回去的路上罗伊心想,不禁发出一声轻蔑的自嘲,这种想法实在是太幼稚了,简直像个小孩子,如果让温莱学士知道,不知他会怎么想自己,或许会后悔帮助自己夺取这个王座吧?他穿过了一条蜿蜒的小路,来到了城堡后方的庭院,这里十分安静,他很爱这里。在他很小的时候,没人愿意把时间浪费在陪伴国王的次子这件费力不讨好的事上,而哥哥更是不会,他宁愿与靶场上那些练习假人过招也不愿来看上一眼他的亲弟弟。而同时,罗伊的老师安德鲁·邓肯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他除了教授自己应学的知识外便几乎与自己鲜有交流,有的话,那也只是讲一些老掉牙的故事,这老头就是这样,在他眼里罗伊似乎永远是那个爱听睡前故事的孩童。他不知道邓肯究竟是怎么看他的,他猜想或许邓肯认为自己永远不会有心事,又或者自己的心事就像自己的地位一样无关紧要吧?尽管如此,在他死的时候他还是为这个老头掉了几滴眼泪。就这样,年少的他将心事和秘密带来了这座庭院里,在这里没有人会嘲笑他那些幼稚且异想天开的想法,这里甚至没有人会来。这一点似乎十分确定,因为庭院中心的石椅总是会落上厚厚的灰尘,而自己也更喜欢直接坐在上面。他想在这里留下印记,来证明这里只属于他自己。

  年少的罗伊会在这里大声喊叫,把自己的烦恼讲给这里的每一片树叶,或者刚好从这里经过的风,他会面对这空无一物的天地幻想出母亲那面带微笑的影像,将所有的心结痛快地对她倾诉。他清楚不会收到任何回答,但他还是盼望着。就像每一个活着的人,明知道自己会死,却依然拼命的争取无法带入土里的虚荣一般。

  罗伊早已长大,他不再是那个爱哭的少年,而是洛伽大陆的国王。但他依旧深爱着这里,他从未忘记这里,与彼时的年少不同的是如今的他会将从前哭闹着倾倒出来的话放在心里面说,尽管这里依旧没人会来,但他的表达方式显然变得含蓄了。他长大了,在这里长大了,这感觉就像和母亲单独的呆在一起。事实上,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这座庭院之于自己的意义甚至等同于那个深爱着自己却早早地离开自己的母亲了。母亲是在罗伊王子十四岁的那年离开的,从此,这里便成了唯一能够给予自己温暖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见证了他成为国王的一点一滴,它们会记住自己经历了怎样的历程才得到了今天这顶来之不易的王冠,就像母亲永远不会忘记儿子取得的任何微不足道的成绩和那背后所付出的莫大艰辛一般。

  罗伊想拥抱这里的一切,那自出生前便已干涸的喷泉,那不知多少年没有修剪过的枝杈,和那肆意疯长的野草。它们有多么丑陋,就有多么值得留恋。

  深秋已近,这一点从这几天硬爽的风中便可见得。罗伊很满意这样的风,虽然会将沙土吹得漫天都是,还总是将自己精心打理的短发吹得狼狈不堪,但这样的风会让自己心中的困惑降温,让自己在患得患失中得到片刻的解脱。他若有所思地呆立了一会,又在庭院中来回穿梭了数圈,直到将所有的心事全部倾吐给面前微笑着的幻象母亲为止,才满意地循着来路向外走去。在这样一座人人处心积虑的王城之中保留着如此纯洁的圣土,实在是一个奇迹。罗伊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