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船行数日，到了琼州。

　　十月的海风已经有了寒意，伫立在船头，李承乾读着手里的书卷。

　　这是世界上第一本线装书，直接跳过了旋风装和蝴蝶装。

　　雕版印刷的字体清清楚楚，墨色的汉隶印在雪白的纸上。

　　这是一本春秋，不过不是全部，只有几千字。

　　雕版不易，雕错一个字就要推掉重来，而且为了保证雕版质量，速度就要降下来，工匠不是机床，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匀速雕刻。

　　“降帆！”萧景渝站在高台上喊到，旗手通过旗语把消息传到其他船上。

　　帆是硬帆，解开缆绳，靠着重力随即落下。

　　说话之间，黑云已经飘了过来，风雨交加，吹动大船。

　　“抓紧！”李承乾抓住桅杆，吼道，此刻甲板上还有不少水师。

　　“轰隆隆！”惊雷轰鸣。

　　一声惊雷宣告着暴雨的正式到来，风把船吹的四处摇曳，好像水中树叶一样，倾盆大雨浇在船上，留在甲板上上的人都被浇湿了。

　　这个时候留在船舱里是更加危险的，船倾覆之后逃都逃不了。

　　李承乾现在无比怀念后世的钢铁巨舰，几万吨的工业造物不是风雨能够战胜的。

　　可惜现在只有小木船。

　　在大自然的伟力之下，即便是大唐的木船也撑不住，楼船发出了吱呀的相声。

　　“前面是哪？”李承乾指着前面的陆地喊道。

　　萧景渝已经慌了，虽然在水师打了十几年，但一直在长江，即便出海也是在渤海，哪里见过这么样的风浪。

　　“是……是琼州！”瞭望手抖抖索索的报道。

　　“冲上去，搁浅！”船只已经摇晃起来，木材之间发出了难听的杂音，幸好是榫卯的木船，结实得很，不会一开始就崩解。

　　“啊……”水师有些发愣，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命令。

　　“让开，击鼓！”军情紧急，此刻的状况也很紧急，容不得片刻耽误。

　　船上的大鼓敲了起来，风雨之中甚至能盖过惊雷。

　　“让后面船跟着孤走！”李承乾厉声对身边的鼓手喊道。

　　海上当然不可能只靠旗语练习，否则只要有点烟雾就没有办法传令了，于是，鼓这种人类最早运用的战争辅助设备被搬上了船。

　　“咚咚咚——”

　　“咚——”

　　风雨之中，后面的船听到了旗舰传来的鼓声，纷纷士气大振，擂动了大鼓。

　　蛇无头不行，许多事需要一个站出来带头发号施令的人，作为在场官爵地位最高的人，李承乾责无旁贷。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站出来，其他人多半会一直这样慌乱下去，一直到狂风暴雨把船摧毁。

　　虽然不知道其他的船只会不会听令，但李承乾依旧尝试，背水一战。

　　“划桨！”双手紧紧抱着桅杆，口中大声喊道，在倾盆的暴雨中穿出十几步。

　　船舱里的水手听到了命令，用力划动巨大的木浆，大船的速度瞬间提了起来，在狂风里有了自保的能力。

　　船队距离海岸不远，在风雨来临前在琼州南面，准备向北驶往广州，被大风一吹距离岸边只有三五里了。

　　幸好风雨没有把船队吹散，后面的船在大雨里看到旗舰飞速前驶，连忙有样学样，桨手用尽全力使出了吃奶的劲，向着旗舰划去。

　　“嘭！”旗舰撞上了沙滩，在沙滩上硬生生划动了数十步，才把动能耗尽。

　　幸好这是战船，建设之初就考虑到了撞击，舰艏还有撞角，包裹着铁，毕竟直到冷战，撞击依旧是海上冲突的一种方式。

　　撞角已经粉碎了，船底也被撞坏了，没用办法航行。

　　“下船，全都下去！”大风已经把李承乾的发冠吹飞，大雨使得头发紧紧的贴合在脸上，李承乾把头发一挽，在衣服上撕了一条布料，把头发绑到脑后。

　　“扑通——”甲板上的宦官纷纷跳了下去，不怪他们，毕竟他们只是宫里的宦侍而已，没有见过大海的锋芒。

　　“大王，”萧景渝在李承乾发号施令的时候就醒悟过来，看李承乾的命令没有错，就帮着李承乾传令，军无二主令出一门的道理他是知道的。

　　“下船再说。”李承乾站在瞭望台上，看着后面的船只。

　　“嘭！”“嘭！”

　　两声巨响传来，两艘船冲上了沙滩，在惯性的驱使下向前划动了几十步，在沙滩上留下了深深地印记。

　　已经荣升军侯的李七郎手按横刀，怒目圆瞪喊道：“冲下去！”

　　后面还有几十艘船，如果现在不下船，后面的船冲上来就危险了。

　　将士和水师不敢怠慢，回游水的直接跳到海里，从人少的地方游上来，但大部分的将士只能从舷侧乃至舷窗里面跳下来。

　　幸好是在沙滩上，沙滩缓冲的大量的冲击力。

　　一艘船上算上水师不到百人，转瞬之间就从船上逃了出去。

　　海滩很广，后面的船大多能够避开前面搁浅的船。

　　但事情总有意外

　　“嘭！”

　　“吱呀——”

　　两艘船碰到一起，撞角总算在船上发挥了作用，包铁的硬木撞角把船只后半段撞得粉碎，发出了难听的木材扭曲的声音。

　　前面的船被巨大的力量推动向前运动了十几步。

　　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刚刚冲上摊头，黑云就突然散去，海面风平浪静，假如没有海面上飘荡着的木板和杂物，几乎没有人看得出来刚才这里有一场风暴。

　　半个时辰后，水手将士和李承乾的家眷以及宦官和宫女都集结在了高岗上。

　　没有受伤的将士把树木砍下，浇上火油点着取暖。

　　身上湿漉漉的，着了凉多半就会感染风寒，虽说现在风寒没有几百年前那样可怕，但死亡率也不算低。

　　“有多少伤亡？”批着烤干的战袍，坐在木桩上李承乾问道。

　　“擦伤不济，有一百多人受了轻伤，十五人受了重伤。”薛仁贵禀告道，马旭已经慌了神，现在正在手忙脚乱的安排伤员。

　　“带孤去。”站起身，李承乾活动了一下肩膀。

　　“诺。”薛仁贵躬身道。

　　伤员被安置在下面，主要是不便移动，现在还是正午，所以没有搭建帐篷，点着数十团火焰。

　　“大王，”军中无父子，马旭也不敢再叫李承乾郎君了。

　　“去搬烈酒来。”消毒是李承乾首先想到的，希望没有骨折。

　　“诺。”马旭踉踉跄跄的跑了过去，身边跟着十几名宦官。

　　“医官在哪？”四下观望，没有医生李承乾问道。

　　“在王妃哪里。”马旭还没走远，回答了一声。

　　“仁贵，把他喊来。”这句话完全是字面意思，就是用“喊”的把医官叫来。

　　薛仁贵的声音洪亮高昂，如黄钟大吕，可传里许。

　　“大王宣医官——”远处森林里的树叶发出了窸窸窣窣的颤音。

　　片刻后，一名五十多岁的老人亦步亦趋的跑来，中医是个经验活，没有几十年的经验谁敢上手给李承乾看病。

　　“臣拜见大王。”臣不止用于臣子对天子，家臣对家主也可以用臣来自称。

　　“快去救人。”李承乾阴沉着脸。

　　“可是……王妃那里……”医官有些犹豫，在他看来这些士卒哪有王妃世子重要。

　　“快去！”拔出横刀，李承乾受不了拖沓。

　　“诺。”医官赶忙上手，把伤者的衣服撕开。

　　刘二是跳下来的时候被铁片划伤了，伤口不深，也没有流太多血，只是伤口很长，从肩膀一直延伸的肘部。

　　医官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为何不救！”怒从心头起，李承乾一把把医官的领子抓过来吼道。

　　“大王，此伤治不了啊……不日就会流脓而死……”医官只能据实而言，早年间在军中行走，见过很多将士原本不是大伤，但是就因为流脓发热而死。

　　“……”李承乾放开了医官，他知道医官说的是对的，发炎化脓在这个时候几乎解决不了。

　　“大王，酒来了！”马旭抱着酒坛和十几名宦官回来了。

　　看到酒精，李承乾神色轻松了一些，酒精杀菌消毒，在没有发炎的时候是有用的，但最终怎么样还要看天命了。

　　“哗啦啦……”把封口打开，一股清冽的酒香飘了出来，封了六个月，酒精已经有了些醇香，马旭把酒倒出来，李承乾用酒精清洗着自己的手。

　　片刻，洗干净后，伸手触摸了一下伤口。

　　不算热，看来有救。

　　李承乾点点头，把酒精倒在伤口上，同时不忘把战袍塞到伤者嘴里，免得咬到舌头。

　　“啊——！”伤者发出了野兽般的吼叫。

　　刘二感觉自己的胳膊好像被火烧一样，本来以为大王拿酒来是为了给自己送行，让自己黄泉路上好过一点，没想到是要往手上倒。

　　“绢！”包扎伤口没有绷带，李承乾只能用透气性较好的绢布来代替的。

　　这些都是刚刚洗好烤干的，操典里面有关于紧急情况下包扎伤口的内容，马旭有样学样，照着做了。

　　看到挂在长戟上晾干的绢布，李承乾沉重的心情好了一点，马旭还是可有做后勤工作的，指挥官做不了，做个后勤保障也可以。

　　“诺。”马旭赶忙把一条长短适宜的绢布拿来。

　　李承乾把绢布覆盖在伤口上，熟练的包扎着，当然只是和马旭相比比较熟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