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血管内科的医生们都见惯了生死，周朦的担心朱琴并不太在意，见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周朦知道她一定会尽力的，因为患上这种病，如果不换骨髓，少则几十天，多则两年就会去世，而妈妈已经快三年了，算得上是他们创造出的奇迹，自然会拿出最好的办法治疗，当成他们科室的一项攻关课题。

　　　　照完胸片来到病房，刚出电梯，混杂着各种气味的空气就扑鼻而来，心血管内科的病房永远是人满为患，已经是病人休息的时间了，所以走廊里的灯光很昏暗，周朦皱着眉头看着走廊上密密麻麻的加床和拥挤在一起的家属们，按住了正准备往前推车的弟弟。

　　　　“你们先不要过去，等我去找一下朱主任，看是否有床位。”

　　　　走廊本来就不宽，放上病床，再加上陪护的家属坐的椅子，显得更加的拥挤，周朦穿过走廊，在各种姿势摆放的腿中迈过，各种仪器发出的声音在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伴奏下，显得异常的刺耳。

　　　　医生办公室只有值班医生和朱琴，周朦刚走到门口朱琴就迎了上来。

　　　　“抱歉呀，今晚你妈妈先将就在走廊上住一晚，等明早出院的病人腾出床位你们再换过去，我已经让护士将床铺好了，你们先带病人去床上等着，马上要抽血和做心电图。”

　　　　这种状况完全在预料之中，周朦跟着医生护士屁股后面，一切按照他们的指示办，等该倒腾的都倒腾完，妈妈输上液后，姐弟三人才算安心下来。

　　　　这么狭小的空间挤着这么多人，只有大门那边能飘进来一些新鲜空气，周朦胸闷得难受，见她脸色越来越不好，弟弟将放在床上的包拿给她。

　　　　“今晚我守夜，你明天早晨来换我。”

　　　　“算了，你明天还得上班，还是我来吧。”周朦从包里拿出巧克力塞嘴里，刚准备往床上坐，姐姐也在赶她了。

　　　　“你满嘴酒气的在这里不合适，今晚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早点来就行，走吧走吧，人多了在这里碍事。”

　　　　越发觉得喘不过气来，周朦也不再坚持，跟着姐姐一起离开。

　　　　寒冷的风吹得全身一哆嗦，瞬间让周朦觉得神清气爽，边走边回头看着住院大楼，“唉，又得以这里为家了。”

　　　　姐姐因为有血压高，再加上白天要上班，一直不曾在医院守过夜，她是理解不了周朦每天守夜的辛苦，站在路边拦的士，还在跟周朦交代着。

　　　　“你赶紧回去看看爸爸，我先回家了。”

　　　　姐姐跳上出租车，周朦无奈的苦笑着看着驶离的车，平时就不见她到家里来陪陪父母，哪怕父母住院了，也只是中午下班时间过来瞄一眼就算，在她心里，只有老公孩子，真不知道父母在她心中究竟有没有一点点地位。

　　　　从明天开始，不知道又要在这里熬多少个通宵，周朦想好好再享受一下自由的滋味，不想打车，决定走回家。

　　　　还不到10点钟，街上已经行人寥寥，周朦将大衣紧紧裹着慢慢走，想让乱七八糟的大脑清净清净。

　　　　心肺衰竭！

　　　　朱琴这句话让周朦胆寒，她知道意味着什么，仰头看着黑压压什么也看不见的天空，努力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哪怕妈妈的病情就像这天空一样黑暗得看不见一丝光芒，她还是坚信着天会亮的。

　　　　包里的电话铃声拉回了周朦的思绪，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内心瞬间感到暖暖的，在这个冬夜里，电话里杨建斌的啰啰嗦嗦让她感到从头暖到脚，一直啰嗦到周朦回到家还在继续，周朦只能跟他妥协。

　　　　“行啦，答应你今晚跟你回去，我现在收拾明天带去医院的东西，你开车过来接我。”

　　　　爸爸和保姆都已经睡了，周朦不想吵醒他们，蹑手蹑脚的将明天要带去医院的东西收好，跑到爸爸卧室见他已熟睡，才放心的拿着东西出门。

　　　　一上车周朦就靠在杨建斌的肩上，每次在她沮丧痛苦绝望的时候，只有这个肩膀能够给她慰藉，情不自禁的双手抱紧了他的手臂。

　　　　周朦的安静沉默让杨建斌预感到这次她妈妈病情的严重，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伸出右臂搂住她的肩，陪着她一起沉默。

　　　　很想让自己轻松一点，但周朦怎么也无法放松，觉得脑子里被乱七八糟的东西占得满满的，几乎没怎么说话，直到上床后不想让杨建斌担心，才钻进他怀里开着玩笑。

　　　　“好好抱抱，抱完这一次不知道下一次是何时了。”

　　　　“傻丫头，你妈妈肯定很快就会好的，别胡思乱想了呀。”

　　　　杨建斌抱紧了她，用脸颊不停在她头发上来回蹭着，全身有力无处使的无奈让他很难受，周朦这次心态与往次她妈妈住院很不同，不想让她一直沉浸在伤心里，将话题引到能让她开心的地方。

　　　　“今晚你那单生意谈妥了吗？”

　　　　“那个严副局长，唉，别提了。”

　　　　提起晚上的应酬周朦就气得咬牙切齿，刚准备伸手去拿烟，杨建斌知道她要开始骂娘了，赶紧将烟拿给她，捧着烟灰缸等着她发泄。

　　　　周朦手舞足蹈骂骂咧咧开始叙述晚上的情形，越说气越大，虽然没激动得站起来，但被子被她踢到了一边，骂着骂着矛头指向了杨建斌。

　　　　“简直气死我啦！你说你，平时电话打得那么勤，今天怎么回事？我一直等你电话，希望你带几个人去教训教训那帮混蛋，偏偏你今天哑巴啦？”

　　　　周朦可是不允许他干涉她生意上的事的，杨建斌感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见周朦张牙舞爪的手朝着他耳朵过来，并没有躲闪开，而是乐呵呵的任她扯着，咧着嘴一个劲喊冤。

　　　　“你不是说9点之前不准给你打电话嘛，否则又说我骚扰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杨建斌没有了刚才有力无处使的无奈，等周朦唉声叹气的横着躺下，靠在他腿上翘着二郎腿不停晃悠时，一边听着周朦继续叨叨，一边拿起了电话。

　　　　听到杨建斌不知在跟谁提到严副局长，还在自说自话的周朦吓得一咕噜爬起来，赶紧从他手中抢过电话挂断，“谁让你过问我生意上的事情啦，找死呀你。”

　　　　“你刚刚不是说让我教训一下这个严副局长嘛。”

　　　　“谁让你教训他啦，姑奶奶还不做他那张破单了呢，赚的钱还不够请他吃饭喝酒的，我还就不伺候了。”

　　　　周朦在杨建斌面前使使性子，发发牢骚可以，但是不会让他卷进生意场上这些是是非非之中的，况且这张单能否接到已经不重要了，她心里很清楚，为了妈妈，今年的生意将到此为止了。

　　　　盯着朱琴放在灯箱处的妈妈的胸片，双肺已经大部分纤维化，看着那白乎乎的一片，不用朱琴说，周朦也知道妈妈的肺部快失去呼吸功能了。

　　　　“你再来看看这个。”

　　　　朱琴指着化验单上各项血常规，白细胞数量几乎快没有了，其他各项指标都与正常值相差甚远，病情的严重性已经明明白白摆在这里，周朦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朱琴将能用的药都用了，能想到的办法也都用上了，周朦也明白妈妈现在是在靠药物维持着生命，医生也是吃五谷杂粮的人，而不是神，他们对妈妈的病情已经回天乏力，大家现在能做的，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心血管内科的床位一直很紧张，走廊上每天住满了人，没有单独的病房，最好的都得两人一间，即使有钱医院也不允许包房，朱琴都做不了主，还是杨建斌找院长协调才将两人间的病房包下来，这样周朦晚上守夜才能有张床躺躺。

　　　　每天来看望妈妈的亲朋好友们络绎不绝，再一次送走了来探望的亲戚朋友们，弟弟也带着爸爸离开，病房里才终于恢复了宁静，周朦拖着疲惫的双腿拿着水和药坐到妈妈床上。

　　　　“快吃药，吃完好好睡一觉，这些人，唉，真不知说什么好。”

　　　　“人家都是关心我嘛。”

　　　　“对对对，你人缘好，可你是病人呀，病人就应该安静的休息，而不是整天陪这些人啰嗦。”

　　　　对这些来探视的人，周朦心里既感谢他们的关心，又讨厌他们影响妈妈休息，看到疲惫的妈妈总算能闭上眼好好休息了，才趁这个空档拿着烟到楼下去活动活动。

　　　　没有了白天的喧嚣，走在冷冷清清的院子里，周朦张开双臂边走边做着运动，转眼她又在这里熬了半个多月的夜了，还要熬多久，谁也不知道。

　　　　又下起了无比让人心烦的小毛雨，轻轻洒进脖子里，脸庞上，再被凉风一吹，要多酸爽就有多酸爽，连续这么多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被这凉风细雨一亲吻，立马感到精神抖擞，周朦再拿出一支烟点上，得先将烟瘾过足，否则回到病房可就得等到明天了。

　　　　没人愿意在这种天气中散步，四周一片沉寂，身后传来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周朦刚回头，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已经朝她头上盖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