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们那些事儿 章一 第七团队/杨建东线
作者:作家杨建东的小说      更新:2019-06-22

  “绮绮!”我捂着鼻子,疯了似的冲进了已经化为了火海的别墅,别墅里的景象一片惨烈,我熟悉的所有说得出名字的东西都在燃烧着。门上的门帘、院子里的那棵无花果树,水槽边上的抹布、停着电瓶车的塑料车棚盖,所有陪伴了我几十年的东西在火海里燃烧着,挣扎着,我感觉自己两只脚都在颤抖,一种想吐的感觉在我的喉咙里涌动。我每次情绪受到太大刺激的时候就会有这种感觉,这是只有亲生体会到情绪剧烈起伏的人才会有的感受。

  “哥!别进去……怕是来不及了!”

  我疯了似的朝着别墅的内门冲去,但是月子却也跟着冲了进来,拉住我的胳膊。

  “走开!走开!月子,你放开!放开我的手听到没?”我死命地甩开月子的双手,月子却是紧紧抱着我,脑袋贴在我的背上,哭喊道:

  “哥,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

  “放开!”我大吼了一声,转过身,一把推开了月子,那一刻,我看到了月子脸上凝结的泪珠,我整个人都是一怔,我还从来没有在月子脸上看到过这样伤心欲绝的表情。

  从来没有过。

  我的心里一阵揪抓似的痛,看着月子这样凄然的面容,我感觉就像是有一把小刀在我的心脏上细细划动着。

  “对不起,月子……”我轻轻地对月子说了声对不起,然后不顾她的叫喊,继续拔腿拼了命似的冲进了火海里。我一路冲进了燃烧着的别墅里,一楼的大厅已经变成了一片火红,沙发、木桌、杯盘、茶几、电视机……所有我和雪绮、月子还有其他人有过美好回忆的东西都在疯狂地燃烧着。这些东西,每一件都承载着对我来说最最重要的记忆,已经变成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每天回家都会看到它们,我甚至都已经觉得那对我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那是理所应当的,就算我明天回家、后天回家、下个月回家、明年回家……甚至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它们也不会改变,依然会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亲切,但是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突然间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的东西是永远的,那些你以为会陪伴你一生的东西,是那么的脆弱不堪,只需要一场简简单单的大火,就可以把你的一切都夺走。

  就这么简单。

  这么可笑。

  可笑到我想哭。

  “绮绮!绮绮!”我一只手捂着鼻子,仰头冲着二楼大声喊着。

  但是没有任何的回应。

  楼上静悄悄的,静得可怕。

  我的心沉了下去,脑海里浮现出了无数的恐怖画面,想到了雪绮被困在火海里,火焰慢慢把她吞没的场景。绮绮她到底怎么样了?她还活着吗?她逃出来了吗?

  火是从一楼向着二楼蔓延的,楼梯上已经全是火,密密的火焰占满了栏杆,只在中间留出了一条狭窄的缝隙,我深深吸了口气,卷起裤脚,用口水在脚脖子上随便抹了抹,然后狠下心,朝着楼梯口迅速地跑了上去!

  我躲着跳蹿的火苗,拼了命地往二楼的楼道口冲,一边冲还一边喊叫着雪绮的名字,可是雪绮却始终没有任何的回应。

  而二楼的火势更是大到让我绝望。几个房间里已经全是火焰,大火从气窗里喷出来,像是恶魔的手一样钻出来,把天花板都已经熏黑了。

  我一脚踢开了月子的卧室,我看到里面的床铺、书桌、月子的画板全都被燃烧成了木炭,过去几年里月子绘画的那些油画都放在这间房间里用白布盖着,可是现在已经被烧得连框架都没有了。

  踹开门的时候,恐怖的火焰带着气浪冲了出来,要不是我躲得比较快,恐怕我都会被波及到。但是房间里除了正在燃烧的床铺和画像,我没有看到人影,看来雪绮并不在这个房间里,而是在三楼自己的房间里。但是当我抬头一看的时候,我却是有些绝望了,三楼的火势是最大的,那里已经完全变成了火的海洋,甚至连一点缝隙都已经看不到了。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一种恐慌的感觉像是毒蛇一样咬住了我的心。

  “绮绮!绮绮你在不在楼上?绮绮!听没听到?爸爸来了!绮绮!”

  我一遍又一遍地喊叫着,但是每一次却比下一次更加地绝望,雪绮难道真的已经被烧死了吗?还是她被烟熏昏迷过去了,正等着我去救她?

  我不知道,但是我只能抱着最后的一点希望,希望她还活着。不管怎么样,就算她死了,我也要见到她的尸体,不看到她的尸体,就算死,我也不会甘心的!

  呛鼻的烟味一个劲地往我的鼻孔里钻,我感觉自己都快要窒息了,眼前一阵阵发黑,我知道我继续呆在这里,自己不被烧死也会被呛死,于是我憋着最后一口气,猛地抬起头朝着三楼冲。

  绮绮,你绝对不能有事啊!我在心里拼命地尖叫着,祈祷着,如果这个时候跪下来向老天爷求饶可以得救的话,我真的愿意跪一辈子!

  我终究还是缩着脑袋,冲进了三楼的火海,我的视野能够看到的范围里全部都是火,我甚至都已经分不清哪里是台阶,哪里是栏杆,哪里是过道了。我看到三楼我的房间的门都已经被烧烂了,门锁坏了,敞开着,我想朝里面看一眼,可是里面全是火,我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我剧烈地咳嗽了两声,三步并作两步,冒着裤脚上的灼热跑到了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那是雪绮的房间,但是雪绮的房间已经全是火。

  雪绮房间的门敞开着,但是里面已经分不清任何东西了,因为全部都是火,剧烈的火都已经冲出了房间,冲到了房间外面的走廊上。雪绮的房间是木地板,这种地板最容易燃烧,一旦烧起来,那真的是会把地板都烧穿。

  “绮绮!绮绮?!”我失魂落魄地疯叫着,拼命地跑向燃烧着的卧室,我的眼睛被烟熏得疼痛不已。

  我想冲进雪绮的房间里,可是里面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绮绮……绮绮……”

  眼泪顺着我的面颊一道一道地滑落,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变暗,整个人彻底傻了,我的双腿无力地软倒下去,就好像我浑身的力道都被人卸了一样,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可能。我卡着喉咙,剧烈地呕吐起来,头脑昏昏涨涨,甚至都已经辨不清方向。

  我隐隐约约听到身后传来月子叫我的声音,我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拿着湿布捂住了我的鼻子,防止我吸入呛鼻的气味,但是但我的大脑迅速地旋转着,已经失去了基本的辨别能力,甚至觉得嘴上的湿布比烟味更呛鼻……

  晕倒之前,我最后看到的,是那一间被大火彻底填充了的房间,还有房间高架上,一个被火焰包围的洋娃娃……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几天才醒过来,我只感觉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一种似醒非醒,似梦非梦的状态,好几次感到自己头痛欲裂,想要醒来,但是整个人却又浑身乏力,连动一下手指说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我隐隐听到我的身边有人在说话,还有人在走动的声音,但是我就是睁不开眼睛,浑身都像是中毒了似的麻痹着。

  这样一直挣扎了不知道多久,我才睁开眼睛,刚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感激天花板都在旋转,脑袋晕得要命,而且头偏向一侧的时候,晕得就更厉害,如果向反方向转,会稍微好一点。

  “爸爸?爸爸……”我听到雪绮在叫我的声音,我迷迷糊糊地使劲睁开眼睛,看到雪绮正坐在我的床头柜旁边,手里拿着一只手机,看到我醒来,我看到她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而我更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坐在我面前的雪绮,就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绮绮?”我一下子就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下来,然后赤着脚走到雪绮的面前,就好像眼前的雪绮是假的,是一团非常不真切的空气一样。

  “绮绮,你没事?没有被烧去?”

  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雪绮,看着她整整齐齐的刘海,看着她没有一丁点损失的而我,再看看她的皮肤,看看她的手掌手背,看看她的双腿,直到确定她真的没有受一点伤后,我才一屁股坐回到了床上,整个人都像是松了口气一样,绵软无力起来。

  “爸爸,你感觉怎么样?”雪绮看着我,两条淡淡的小眉毛微微皱起,问我道。

  “感觉还好……就是有点头晕,喉咙难受……”我揉了揉眼睛,发现眼角都是眼屎,喉咙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咳嗽一声,吐了一口痰,居然全都是烟灰。

  “绮绮,那天……你怎么出来的?你不是在家里吗?”我看着雪绮,激动地问。

  雪绮看着我,小声说:

  “那个时候,我以为爸爸你不会回来了,别墅下面几层全都着火了,我就跑到了别墅屋顶上的水缸里,躲在了里面,还好火没有烧到那里。后来James叫了消防车过来,用救生梯救我,我被消防员救出来了,然后头很晕,就睡着了。后来我听月子姐姐和Jams说,那个时候他们一起都冲进了屋子里,把爸爸你抬出去了。他们说爸爸你被火场里的烟给熏昏过去了……”

  雪绮大概把那天的事回忆了一遍,我才知道原来我去救雪绮的时候,雪绮正躲在别墅最高层的水缸里,平时家里的自来水都是储备在那个水缸里的,所以雪绮才想到躲到哪里去躲避火灾。

  雪绮比我想的聪明多了。

  “哦,这样啊……呵呵,还挺机灵的啊……没事就好,绮绮,真的,绮绮,你没事就好,你没事,爸爸就真的放心了。”

  从极度的紧张中一下子缓过神来后,我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但是很快我又想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人。

  对了,王斌呢?

  那个纵火犯王斌呢?

  我的心跳急剧加速起来。

  “对了,那个放火的人呢?绮绮,那个到我们家放火的人呢?”想到王斌,我就产生了一股不安全感,如果任由王斌在外面,他迟早还要继续对我们下手,想到这一点,我整个人都坐立不安起来。

  “哥,他自首了。”月子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我一惊,转头,才发现月子靠在我另外一边的一张床上,她的身上盖着一条毯子,手里正拿着水果刀削着苹果,我看到月子的眼睛都黑了一小圈,看来这几天她根本都没有睡好。

  看到月子,我的心慢慢静了下来,就像是浸入了水里一样。

  “月子,你在啊……王斌……他自首了?他这是什么意思?”我皱起了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斌这样的人居然会自首?

  但是很快我就想通了,仔细想想,除了自首,王斌还能怎么办?王斌的同伙大多被抓了,警察正在四处搜索他,他又放了火,根本不可能逃得到哪里去。王斌敢来杀雪绮,估计本来就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来的,想跟雪绮同归于尽。他放了火之后,估计就直接去自首了,因为如果我们都死了的话,估计世界也都毁灭了,他去监狱里待着跟待在外面也没有多大区别了,好歹监狱里还有吃有喝的。这么一想,我却是豁然开朗了。

  这个王斌,做事真的是绝到了极点。

  但是现在既然雪绮没有死,而且我们也一点事都没有,王斌还会不会想办法再来一次越狱暗杀我和雪绮?我不知道,因为判刑再怎么快,一个月内王斌都不可能被判死刑杀死的,而等一个月后,我们还活不活着都不知道。

  王斌这招,实在是太狠了。如果他在监狱外面的话,不管想什么办法,我都要除了他。可是现在他把自己关进了监狱,我们又不可能去监狱里杀人,监狱反倒是变成了他的保护伞了。

  我狠狠地抓着床单,整个人都气得发抖。

  狂暴的火焰在我的胸口燃烧,我真的恨不得当场就冲到王斌面前,一拳又一拳,一直把他揍到死位置。

  “哥,你别急。有了上次的教训,警察肯定加强了防备,这次王斌是不可能再越狱的。”月子对我温声说道,“只要我们都没事就好。”

  “爸爸……”雪绮坐在我的边上,我看到她的眼睛红肿着,眼里有泪水在打转,然后她突然哇的一下子哭了起来,趴到了我的大腿上,嚎啕大哭起来,一哭就停不下来。

  “爸爸……家被烧没了……家里的东西……都被烧没了……全部的东西……一点都没有了……”

  雪绮这么一哭,我也顿时回想起了那被彻底烧成了灰烬的别墅,我甚至都不敢回去再看看别墅现在的状况。我生怕我一回去,看到变成一堆焦黑废墟的别墅,再回想起以前和雪绮一起在居住的温馨的别墅时,整个人都会经不住打击崩溃。雪绮大概已经回家看过了吧,所以她才会睡在病房里,因为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突然间,我有种断了线的风筝,没有了归处的感觉。

  那栋被火烧焦的别墅,陪伴了我三十多年,我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长大,也在那里一点一点成熟,雪绮也在那里长大,在那里变成清丽脱俗的女孩,那是我们生命的一个象征,可是现在,这个象征,却轰然倒塌了。

  再也回不来了。

  我想起了小时候,我爸爸在别墅大厅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着报纸等着我回来,然后严肃又笑着说:“建东,回来了,考试考得怎么样啊?”的场景。我也想到了小时候我妈妈一边抓着我的手,一边给我剪指甲的场景……我还想起了我的堂哥、姑父、小芳阿姨来我家做客时候和我爸妈围在一起其乐融融的场景,可是这些景象,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当初我失去我爸爸和我妈妈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像并没有失去他们。

  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里,我始终相信着,他们只是躲在这个别墅的某个角落里,只是在我没有回头去看的那个地方,在我眼睛看不到的阴影里,他们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着一张报纸,或者一本杂志,也许我一回头,就会看的他们端着茶杯对我微笑,或者轻轻地叫我“建东,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出去逛街买套过年衣服怎么样?”

  可是直到此刻,当连作为最后回忆的别墅都荡然无存时,我才有种突然被打回现实的感觉。

  我就像是一只落汤鸡,再也找不到方向。

  眼泪无声无息地从我的脸上落了下来,我突然抱紧了雪绮,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哭得比我人生中任何一次都要伤心。

  但不管怎么样悲伤的往事,一旦变成了往事,你就终究会忘记它。

  也许那是一天,或许是两天,也许是几十年。

  但你终会忘了它。

  只要你还活着。

  那天我不知道我抱着雪绮哭了有多久,直到我静下来,我的心态却也坦然了。

  根据月子的说法,我躺了足足有三天,而雪绮也因为被火呛到之前昏睡了两天,而当我醒来时,距离一个月的期限,只剩下三天了。

  更让我忧心忡忡的是,雪绮已经错过了她去美国的时间。好在当天我接到哈佛那边的通知,告诉了对方因为家里火灾稍微拖延几天后,对方允许了雪绮行程的延期。

  但家里刚刚出了火灾,不管怎么样,在这种节骨眼上,我要让雪绮去美国,她都是不可能的,我知道她肯定会留下来和我共度难关。

  但是王斌还在监狱里,雪绮的进度还没有满,上帝游戏也将来还会有更大的风险,这次给我带来了火灾,将来还指不定会有什么样的危机,说什么,我也不能再让雪绮留在我的身边了。

  而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够保护好她,我非常清楚。

  我必须让雪绮走,必须让她得到幸福。

  我本急着出院,但是雪绮和月子却都死活不肯让我出院,说要让我做做身体检查,于是那一天,我又在医院里沉沉睡去,就那样又睡了一夜,醒来的时候,居然已经是最后第三天了。

  出院那天,雨慧来了,她已经知道了我所有的事,看到我,一句话也没有说。

  公安局方面,因为我住院而直接让人来录口供,事实上,之前月子和James已经基本把口供录全了,我需要添加的也并不多。而这一次,我说什么也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于是我拉着雪绮就出了院,直接就回了别墅。

  看到别墅时,我整个人就像是突然掉进了冰窖里,冰冷彻骨。

  别墅的样子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阳台和栏杆都被烧得一片漆黑,门框、门板、把手全都黑漆漆的一片模糊,地面上更是各种我已经分辨不出来的焦炭。

  大厅里,沙发、木桌、茶几、电视机、电冰箱,全部都已经一片焦黑,就像是被涂抹了墨汁一样,黑得吓人。

  “哥……我们已经检查过了。”月子拉着我的手,尽量不让我看别墅里面,“已经没有什么能用的东西了。保险公司那边我联系过了,他们会赔偿一部分的。”

  月子知道我会受到刺激,就故意拉开了我,不让我继续看别墅里面的情况,我靠着散发着焦味的门框,胸口难受地起伏着,感觉整个人都好像被掏空了一样,雪绮突然就又哭了起来,站在角落里抹着眼泪。马白龙也来了,他站在别墅的门口,呆呆地看着别墅惨烈的景象,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看了一眼地下室的方向,还好,地下室没有被烧焦,而我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把世界之书藏在那里了。

  我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慢悠悠地走向了地下室,在那里,我看到了一如往昔的地下室,里面还满满地堆放着我熟悉的杂物,能够唤醒我的回忆。

  我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原本空荡荡的大脑也开始充实起来,就好像是要寻找某种寄托,我没命似的冲进了杂物堆,一通翻找,我终于找到了那本被我偷藏起来的世界之书。上面的进度条显示的是:

  99%。

  就只差最后那么一点点了。

  我徐徐转头,看着站在我身后的雪绮和马白龙,马白龙的手搭在雪绮的肩膀上,而雪绮则靠在马白龙的胸膛前。

  一瞬间,我领悟了,我该做什么。

  在过去我昏迷的日子里,一直都是马白龙陪着她。而我却一直昏睡着,既没有能够救她,也几乎不能为她做什么。

  到底谁该是最后陪在她身边的人,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我们走吧,没什么好看的。”最后,我勉强打起精神来,把世界之书拿给月子,月子看了看我手里的书,松了口气,然后默默收下了。

  我催着雪绮和James一起离开,弗雷修一直像只宠物似的跟在我们身后,这几天来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似乎也知道我的情绪非常低落,不该在这种时候耍宝。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打算回去了,就算要重修,我也不打算立刻进行。更何况我也已经暂时请假离开了公司,我已经不想继续再在这个城市逗留下去了。

  中午的时候,我们聚在一起吃了顿饭,大概商量了一下日后的打算。

  “嗯,这样吧,我在安徽还有两套房子,是我爸当初过继给我的,这几天,我们可以去安徽住一阵子,然后等让别墅的维护工作做好之后再回来。”我在餐桌上做出了决定,“王斌现在已经进了监狱,安全上的隐患算是已经没有了。就是一点重修上的工作,这种事会花一点时间,但是慢慢弄,也能弄起来。至于绮绮,你跟马白龙的开学时间已经延后几天了,不能再拖了,你们月底之前一定要去美国。”

  听到我的话,雪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看向了我,我看到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好像听到了一个鬼故事一样。

  “爸爸,你在说什么啊?这种时候让我去美国……?”

  我叹了口气,说:“哈佛那边已经催了好几天了,再过几天你们的报导时间就要错过了,必须要去,这对你们来说是个机会。房子,这也就是几个月的事,但是你们的前途,那是几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的事情,不能耽误。”

  雪绮紧紧地蹙起了眉头,好像不敢相信我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不合时宜的话,但是月子和雨慧还有James却都是知道我的用意的。

  雪绮看了看马白龙,马白龙也看了看雪绮,然后马白龙看向我,说道:“杨叔叔,这种时候提这个真的不太好,您和绮绮的家都这样了,你们现在应该花时间把家恢复原样。哈佛的考试,也不是只有今年才有,明年,后年我们都还有机会的,我对雪绮还有我自己的能力都有信心,明年我们一定也能考上。”

  “不行。”这一次,我却是坚决地拒绝了马白龙的话,严肃地看着他们,说道,“谁知道明年还会发生什么事呢。这次的机会,你们两个一定要把握好,这边有月子,还有雨慧跟James,事情我们会处理的。等你们到了那边,我们会联系你们,告诉我们这里维修地怎么样了,等你们报名完了,节假日也可以回来看看的。这就够了。绮绮,对不对?”

  但是我没想到,雪绮却呆呆地看着我,眼神却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爸爸,你到底怎么了啊?”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雪绮眼泪汪汪起来,“你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说这么轻描淡写的话?爸爸,那是我们的家啊!我们的家啊!我们的家被火烧没了啊!你怎么看起来还像个没事的人一样,让我去美国?你是要赶我走吗?”

  看着雪绮满是泪花的面容,我微微一怔。

  我皱着眉,道:

  “什么叫赶你走?绮绮,你这种算是什么话。我是仔细想过的,事情已经都到这个地步了,可以说是到了最最坏的地步。所以我们不能再让它坏下去了,你跟马白龙一起去美国,就是一件好事,对不对?”

  雪绮有点倔强地嘟着小嘴,不太甘心似的看着我说:

  “你就是在赶我走。”

  我死死地盯着雪绮看了好一会儿,雪绮被我的眼睛盯着,顿时有点害怕,不敢和我直视,一点一点低下了头,玩弄着两根手指。

  “你说赶你走,就算我赶你走吧。这件事没有的商量,你们一定要走了。”我对雪绮一字一句地说,“不然就来不及了。”我轻轻地拍了拍雪绮的肩膀,然后抬起她的下巴,慢慢对她露出了一丝微笑:

  “绮绮,听爸爸的话,去美国,好吗?那个地方才应该是你去发展的。你跟马白龙都很有天赋,中国,对你们两个来说,实在是太小了。”

  雪绮紧紧地抿着小嘴,然后蹙着淡淡的眉毛,看着我说:

  “爸爸,我们之前说好的话,你是不是忘记了?”

  “之前说好的话?”我有些不太明白地看着雪绮,脑海里一团浓雾,但是突然间,我想明白了。

  的确,我之前亲口对答应过雪绮。雪绮也对提出过要求。

  那个我没能对雪绮兑现的承诺。

  要是我不找到女朋友,雪绮就不离开我的承诺。

  对,这就是我和雪绮说好的事,我和她的约定。对我来说,才几天时间,我就差不多把整个约定给忘了,可是对于雪绮来说,这却是对她意义非凡的承诺,也是她唯一能够留下来的借口。

  我看了看坐在一旁喝着橙汁的雨慧,她的脸上没有一点点的表情,看到我的目光,她微微低下了眉毛,看着桌上的空盘子,不做声。

  而就在这时,雨慧却是突然做出了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这件事太过突然,太过出人预料,让我都始料不及,甚至来不及阻止她。

  雨慧掏出了她的手机,以惊人的速度用拇指按响了一个电话,然后不等对方那头问话,就淡淡地道:

  “对不起。我们分手吧。就这样。”

  然后雨慧就挂断了电话,收起手机,静静地看着我和雪绮,眼神里没有一点的感情波动,就好像刚才只是接了一通移动的电话。

  所有人都呆住了。

  简简单单的三句话,没有一丝多余,雨慧就和一个正在交往的男朋友分了手。她就像个没事人似的看着我和雪绮,雪绮也被她的举动吓到了。

  但是很快,雪绮却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气愤地跺了一下脚,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说道:

  “雨慧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呀?你、你这是和爸爸一起联合起来欺负我吗?”

  雪绮拿起手头边上的湿巾,擦了擦嘴,然后气鼓鼓地看着我说:

  “爸爸,我吃饱了,我先走了,我还要去超市买点东西。还有,爸爸,雨慧姐不算!她是故意配合你演戏的!”

  说着,雪绮就噘着嘴,头也不回地朝着外面走去,马白龙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雪绮,然后说了声他也一起去,就跟着雪绮一起出去了。James看了看马白龙,为了他们的安全考虑,也一起跟了出去,只剩下我、月子和雨慧坐在原位。

  雨慧静静地看着我,眼睛像是两颗镶嵌在眼眶里的钻石,她微微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手机,没有看我,但是我知道她其实根本没有心思玩手机,因为她的手指在随便地乱按。

  月子和我整整半天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

  “雨慧,你这是什么意思?”

  雨慧没有抬头,说:

  “试试看。”

  “什么叫试试看?试什么?雨慧,那是你的男朋友,你怎么可以这么随便?!”我气得提高了我的语气。

  雨慧没有抬头,说:

  “那只是个移动的普通电话而已……”

  我一愣,而月子却是在一旁咯咯笑起来,好像在笑我傻。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雨慧,只好皱着眉沉下心来,说:

  “那你也不能这么随便知道么?刚才我还真的以为你是要打电话……给你的男朋友了。”

  雨慧还是没有抬头,只是低头玩着手机,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没有时间了。”雨慧轻轻地说,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是一张白纸轻轻擦过我的手背似的,“什么都得试试看。”

  说着,她停下了玩手机的手,重新抬起头来,眼睛像是止水似的对着我,重复了一句:

  “没有时间了。”

  第一次说这话的时候,我都没有觉得有什么深意,但是当雨慧第二次说这话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却是当的一下,就像是撞了钟一样,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当我结了账,走出了餐馆,走到了外面时,我愁着脸望着天空。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空中的双四面体已经像是天花板一样距离我的头顶只有不到百米远,原本天上的云我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天上的那个物体,好像随时就要坠落,把街道、房屋和全世界都压扁。

  雨慧说的没有错,真的没有时间了。

  就在前几天,这种压抑感还没有这么强烈,可是到了现在,这种压抑感却突然强了起来,我甚至都不敢抬起头看天空了,那完全就是一副末日的景象,就好像一把刀子架在我的头顶上,随时都会落下来似的。

  不过,我已经把月子、雨慧、弗雷修、James他们全都从队伍的名单里除名了,他们应该是看不到天空中这可怕的景象的,能够看到这一幕的,就只有我一个人。

  我感觉我的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了,我已经可以想象到接下来的两天,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的话,头顶上的这片天空就会压下来,把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碾碎,包括这座我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城市,包括雪绮,包括月子,包括雨慧,还有其他人,所有那些我爱过或者爱过我的人,都会跟我一同陪葬。

  没有时间了。

  真的没有时间了。

  我的心像是急速转动的汽车马达,开始突突突地加速启动起来,我站在阴沉沉的街道上,看着人来人往,看着一辆辆的汽车在十字路口纵横交错,开着车灯,像是流动的星河,一种说不出的孤独感笼罩上我的心头。

  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就好像我被整个世界隔绝了一样。

  我必须做点什么。

  不管是什么,我都要试试看。

  就像雨慧说的,什么都得试试看。这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所有的人。我没有拯救整个世界的能力,更没有那份想法,我只是想像过去那样平平凡凡地活着,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每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和雪绮一起煮饭,做烤鱼、炒菜,然后陪着一碗普普通通的紫菜汤,两个人一边抢着遥控机一边看电视。

  那样的生活,对我来说就够了,足够幸福了。我再也不会有更多的念想了。

  “月子,现在是什么时间,你告诉我。”我小声地问道。

  “27号的下午三点五十分……哥,你要干什么?”月子打开她的手机看了看后,告诉了我时间。

  “去个地方,见个人,你们先去日租房等我吧,花不了多少时间我就会回去的。”我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头脑尽量清醒一些。

  “又来了……都这个时候了,哥,你还要去见谁?”月子怨怼地道,“都已经出了这么多事了,哥,你应该知道我们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可你还单独行动,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有些愧疚地看着月子,说:“月子,这次我保证是最后一次了。这次我保证不会勉强自己,去了就回来……你和雨慧,最还是不来比较好。放心吧……这个人,是个老熟人。”

  我是不可能带月子去见唐梦嫣的,就算月子觉得没有什么,可唐梦嫣也不会乐意的。这次的计划,只有月子不去,才有一线成功的可能。

  “是她是吗?”月子抱着胸,平平静静地看着我,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月子真的太聪明了,不管我在想什么,她都能第一眼就看出来。

  我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道:

  “月子,你真的太聪明了,你知道吗。有你这样的妹妹,我真的很骄傲,但是,也很怕。”

  月子听到我的话,脸色没有怎么变动,但是很明显,她的心情并不好,她只是抱着胸,说:

  “你要去的话,就去吧。哥。”

  月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点硬,但是看得出来,她的确是思考了一下后才说的,月子知道我大概要做什么,她也知道我的性格就是那种一旦想通了什么事,天神下凡都拦不住的类型,她再怎么劝我也没有用的。

  “但是,哥,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月子突然说。

  风突然开始打起来。

  我站在原地,看着月子恬静的脸庞,有些错愕,但是还是点了一下头。

  “嗯,你说,月子。”

  月子静静地看着我,长长的睫毛下,晶亮的眼睛里蕴含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月子的眼睛一直都很漂亮,她的眼睛是能说话的,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过这么复杂的情绪,悲伤、失望、犹豫、挣扎、期望、等待……我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睛原来还可以容纳这么丰富的情绪。

  可是最后,她却什么都没有说。

  “算了,也没什么。”月子突然眨了眨睫毛,翘起了唇角,摆了摆手,撩起了鬓发刮到脑后,“加油吧,哥。”

  本以为月子会表达什么内心的想法,我其实已经在等着她开口说话了,可是最后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这反而让我开始思考她最后都没有说出来的话到底是什么了。

  也许,这是月子故意为了让我揣摩她的心思而做的吧。

  开车前往唐梦嫣工作的服装商场的路上,我一直都在想着月子的面孔,想着她那还没有说出口的话到底是什么,越是想,心里却越是乱。

  当我走到商场里找到唐梦嫣所在的服装店时,我却发现唐梦嫣并不在,只有那位阿姨在看着店。

  “哟,又是你啊。”看到我,阿姨热情地走上前来。“又是来找嫣嫣的?”

  老人家的心思总是那么的毒辣,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想法,我有些尴尬地笑笑,说:

  “嗯……是的。唐梦嫣,她今天不在吗?”

  阿姨笑了笑,点点头:“嗯,今天她休息,和朋友出去玩了。”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唐梦嫣居然不在,我所做的所有打算,一下子全都落空了。

  我有些着急地道:

  “那阿姨,你知不知道她去哪玩了?我有点急事找她,真的。”

  阿姨想了想,说:

  “这个我倒是刚好晓得,因为她这几天一直都在嘴里念叨这件事。你听说了吗,我们市里今天正在举办一场拳击比赛。嫣嫣跟她以前的同学一起约了去看比赛了。我想她应该在那吧。”

  拳击比赛?

  听阿姨这么一说,我才突然想起来了,的确,前几天,我在水果店里看到过市内举办拳击比赛的新闻。

  没想到,唐梦嫣居然喜欢看这个。

  “谢谢阿姨了。”我谢过了女店长,然后匆匆忙忙就转身离开了商场,向着我的下一个目的地跑去。

  我知道拳击比赛的举办地点,一定是市立体育馆,跑不了的。

  跑出商场,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时,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体育馆,那里将是我这一个月奔波的终点。

  从东到西,从北到南,奔波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这漫长的旅途,终于就要画上句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