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谷的开谷已经过去两日了。

　　　　这夜里，林凝忽然从睡梦中惊醒，醒来时月色高招，天空黑漆漆一片。

　　　　她满身的冷汗，乏力地躺在床上，心中恨道：“这种梦到底要做到什么时候才能休止。”她不想再想起那个充斥着浓重血腥味儿的夜晚，满府上下的惨叫厮杀声，让她不寒而栗，又想起周围漫天大火，似是要将自己吞灭，她满身伤痕地倒在自己的爱人怀中，是他拼尽最后一口气，将自己藏在身下，藏在那个像小山一样的尸堆里。

　　　　此刻间她心口似是在隐隐作痛，含着满框的泪水，喃喃自语道：“崔年幸，你可曾后悔让我一人在这世间独活。你可知道，每当午夜梦回后那锥心般的痛，我又能与何人说。”

　　　　渐渐天边亮起鱼白，周围寂静逐渐变得人声渐浓，服侍她的丫头都来门前唤了几遍了，但林凝还是躺着床上不动，也不应答。

　　　　又过了良久，林凝那空洞的双眼再次泛起情绪，她终于从过往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擦了擦满脸的泪痕。她不想在屋里呆着，这让她觉得透不过气，便起身出了屋子，想随便走走。

　　　　她一人漫无目的地走到后院，却发现此时颜白宇正独自一人站立在庭院之中，形单只影，神情落寂。

　　　　颜家的宅子虽然是在城西，但却临近繁华的中央大路。此时林凝隐隐听见院子外，对临的街道上，热闹非凡，满街喧哗，当中夹杂着敲锣打鼓和鞭炮声，林凝心中一动，这是迎亲队？陡然想起，今日是十一月十三日，是琼玲群主出嫁的日子，心中不禁黯然，难怪他独自茕茕，神色落寞，不禁心中叹道：“看来心中藏事的，不止自己一个。”想着便转身回房，把自己屋里的手炉拿了出来。那东西自己是从来不用，有时候拿出来，都是给颜白宇图个方便而已。

　　　　林凝拿着手炉走上前，对颜白宇说道：“为何又站在院子里吹风，冬日里的寒风最是害人。”林凝一边说一边把自己手上的手炉递到颜白宇面前。

　　　　颜白宇看到来人是林凝，但见她眼眶泛红，轻叹一声，伸手接过手炉，说道：“只是昨夜没睡好，今日醒得早了，就出来透透气。”颜白宇摸了摸手上的手炉，当中传来的温热，顿觉心安，问道：“你又是为何？”这话问得模棱两可，但林凝能听懂，沉吟回道：“也是没睡好。”

　　　　颜白宇听见她的回答，深叹了口气，两人一时无语，两个身影立在庭院之中，并肩相伴，心中各怀心事。

　　　　两人多年的默契，都明白这种不出声的抚慰，才是能让人最安心的。

　　　　随着吵杂的热闹声渐远，颜白宇缓缓开口道：“这几日有不少人登门拜访，我一想到要应付他们就头痛。况且一直憋在院子里，我都开始有点厌烦了。”

　　　　林凝一听明了颜白宇的心思，说道：“你是想出去？”

　　　　颜白宇轻笑一声，又道：“我想去临安城郊外的一个牧场走走，牧场的主人是一位我在江湖上结识的朋友，为人爽朗大方，若我们这几日去游玩一番，我想他也不会介意的。”

　　　　林凝一听，沉思道：“牧场？在临安郊外牧场的，莫不是江湖上有名的风驰牧场？”想着便问道：“你说的是风驰牧场？”

　　　　颜白宇点头答道：“对，我听说风驰牧场的风应华，与临安城内那个‘混世小魔王’的小王爷私交甚好。若到时候能让他帮忙引线，我想我们也能省些力气。”

　　　　林凝明白颜白宇心中所想，如今在临安城内，敢与秦家抗衡，也能与秦家抗衡的，就只有昕王了。但昕王近几年越发低调不见外人，想接近他便只能从他身边的人入手。

　　　　林凝喟然说道：“你都如此说了，应该是做好万全的准备了吧？”

　　　　颜白宇朝林凝笑了笑，说道：“我几日前便送了帖子过去，说会去拜会一趟的。”

　　　　林凝一听，便知道颜白宇想去牧场的心思也不是一两天的，也不再多说，颜白宇见她不语，便道：“我去叫管晌准备，今日便去拜访可好？”

　　　　林凝心想，今日让他远离临安城的热闹也好，免得心中郁结，便道：“把相见也带上吧，这几日他在宅子里也憋坏了。”

　　　　颜白宇温尔一笑点头应道：“也好，他也是时候应该出去见识一番了。”

　　　　颜白宇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可把管晌给忙坏了，急切地打点好一切后，已是未时了。一行人才悠悠向着风驰牧场出发，而颜白宇、颜相见、林凝三人同坐于马车内。

　　　　颜白宇来颜宅后，是第一次出门。刚收拾行囊的时候，听到下人说这次要去的地方，叫风驰牧场。看那些人神情兴奋，心中也不禁对风驰牧场有点好奇。

　　　　他此时刚用过午饭，本就被林凝逼着日日午睡，如今又饭气攻心，便一直打哈欠犯起困，但又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对林凝问道：“林姐姐，风驰牧场是个什么地方？”

　　　　林凝见此时颜相见昏昏欲睡地看着自己，那迷糊的模样，林凝顿觉十分可爱，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解释道：“风驰牧场在江湖上的名声很响，也很有威望。江湖上有句老话：走镖走震威，挑马唯风驰，兵器暗器独一流，玉堂山上玉堂门。天下人都知道，风驰牧场出品的马匹，必是一等一的好马。而风驰牧场的主人，风应华更是江湖中出名的美男，有人形容他雅儒潇洒，是个绝世出尘之人。但更听闻他武功不低，一套家传的唯快剑法，他使得出神入化，剑速之快无人能及。”

　　　　颜相见从未涉足江湖，更多都是以前听其他乞丐提过而已，每次听他们说起江湖上的事情，自己心中也不禁有点向往。刚听林凝说的风驰牧场，脸上不禁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林凝哪会看不出他的激动，便拍了拍他脑袋说道：“还有些路程，先睡一会儿，等一下才有精神游玩。”颜相见虽然还想继续听风驰牧场的威风事儿，但耐不住自己的困乏，昏昏沉沉地枕在林凝的腿上睡着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林凝轻轻唤醒睡着的颜相见：“相见，起来了，我们到了。”

　　　　颜相见悠悠地张开眼，坐了起来，忍不住好奇，睡眼惺忪地掀起帘子望了出去，辽阔的原野廓然出现，无际的春草丛生，不由感叹，风驰牧场不亏是天下闻名，竟然在临安城外有如此好景色。阵阵的清风扑在脸上，让他觉得甚为舒畅，一下子就清醒许多，这里的确是远离繁琐的好地方。

　　　　或是风驰牧场太大了，走至半路，忽闻一把清脆迷人的声音说道：“咦，这些是什么人？”

　　　　又听到一把男声解释道：“听少主说，今日牧场会有客人来。”

　　　　那清脆的声音朗声笑道：“今日牧场可真是热闹了，客人真多。”

　　　　颜相见好奇望去，那把清脆迷人的声音主人，是个骑装打扮的女子，那女子长得相貌姣好，娇美柔丽，也不知是否因常在牧场之内，肤色带着淡淡的小麦色泽，让她娇美中带着英气，那女子此时正笑靥如花地看着自己，颜相见被如此好看的女子盯着，不禁有点害羞，刚想放下帘子，忽听那女子说道：“小弟弟，你们是什么人呀？”

　　　　颜相见楞了一下，也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回头看着林凝，林凝忽觉得好笑，便代为回答：“我们是成都府颜家的人。”

　　　　那女子见回答自己的是把悦耳的女生，又忽然想起江湖上传闻成都府颜家的少爷，是个病秧子，心中不禁好奇他是怎么样的人，便说道：“我是风应华的表妹，白家庄的白雪，现在离屋邸那边也不远了，要不你们下车，我们结伴一起走回去？”

　　　　那白雪身旁的男人似是想阻止，轻声说道：“白雪姑娘，这些是贵客呀。”但白雪不理会他，只是望着马车的方向。

　　　　林凝心中觉得好笑，要客人下马车陪着自己走过去，真是有趣，也不知这个叫白雪的姑娘是不是真的天真浪漫不懂世故。

　　　　她看了看颜白宇，似是在问他意见，颜白宇活动一下手脚，说道：“在车上，身子都坐僵了，下去走走吧。”

　　　　颜白宇附身下车，林凝带着颜相见跟在后面也下了马车。

　　　　白雪看着他们一行人下来，忍不住神情兴奋走上前，说道：“你一定是风表哥常常提起的，颜家公子颜白宇了。“她边说着边忍不住多瞧了颜白宇几眼，只见颜白宇身穿一件雪白狐裘，脸色白哲，生得面如冠玉，俊秀非凡，此刻不禁心中碧波暗动，心中暗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病秧子的模样？”

　　　　颜白宇有礼地对白雪拱手回道：“正是在下。”

　　　　白雪的少女心性，如今见到如此翩翩男子，不免有些羞涩，又见他彬彬有礼，心中好感更盛。但转眼看见其身后站着一名美貌女子，肤若凝脂，便惊道：“这位姊姊好美呀。”

　　　　林凝见白雪娇美动人，虽言行莽撞了些，但也不失天真可爱，便道：“在下林凝。”

　　　　白雪立即走上前说道：“林姊姊，你来就好了，平日牧场少有女客，我等下带你到处走走。”

　　　　说着又见林凝身旁牵着一个孩子，正是方才掀起车帘的小孩，便问道：“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呀？”

　　　　颜白宇轻声回道：“我叫颜相见。”林凝见颜白宇拘束，便解围道：“这是我的弟弟。”白雪也不在意为何颜相见姓颜，林凝姓林，但两人却是姊弟。只是上前亲昵地挽着林凝的手，一同走在前面带路，颜宅一行人跟随在后。

　　　　白雪只见颜白宇和林凝两人长得甚是好看，不禁就有了亲近之意，说道：“今日才刚来了昕王家的世子，竟没想到又来了几位人客，真是热闹呀！”

　　　　林凝看出她有话直说，也不是多有心机的人，便问道：“听姑娘所言，是昕王府的小王爷来了？”

　　　　那女子没想到像冰人儿一般的林凝，竟会接自己的话，心中欢喜，笑道：“是呀，他今日午时还未过，就来了。我听说今日是琼玲郡主大婚之日，他这种皇孙贵子也不留在喜宴上，怎么就跑来了呢？”

　　　　林凝立即看向颜白宇，只见他神色如常，没什么反应，但也不敢让白雪再往下说，便敷衍答道：“怕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不一会儿，一行人便已经到了牧场的屋邸，只见此时大门前站着一位风姿卓越的男子，男子长得风流俊俏，剑眉入鬓，双目灵动如流星，光是那一双眼，便把旁人给活生生比下去。林凝见到心想，这人必定便是风驰牧场的主人，风应华。

　　　　风应华一见颜白宇一行人，便立马迎了过来，高呼道：“颜兄，我可终于把你给等来了。”说着又见颜白宇身旁站着白雪，便问道：“白雪，你们怎么在一块了？”

　　　　白雪笑眯眯地答道：“我刚才从饲养场那边，恰巧碰到他们，便邀他们与我一起走回来了。”

　　　　风应华一听不禁蹙眉，抱歉地对颜白宇说道：“颜兄，不好意思。我这表妹自小被宠坏了，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得罪了。”

　　　　白雪一听就不高兴了，憋着嘴说道：“风表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人家。”

　　　　林凝见白雪一副小女子的娇羞姿态，眼神俏丽怀春，便明了白雪对风应华的少女情思。

　　　　此时颜白宇答道：“没关系，我们刚好也在马车中坐累了，走走也好。”风应华也知颜白宇只是些客气话，心中的抱歉不减。

　　　　而白雪见眼前的两位俊俏男子，颜白宇在风应华身边一站，也是毫不逊色，但见他一路走来脸色不觉有些苍白，也知他身子着实不好。再看看自己剑眉星目的表哥，心想还是自己的表哥好，俊朗挺拔，而且武功高强。

　　　　颜白宇此时忽然想到，说道：“风少主，这是我的朋友林姑娘，林凝。”

　　　　风应华一早便察觉到颜白宇身旁的绝色女子，但也不敢贸然开口不敬，此刻听到颜白宇说这女子是林凝，便道：“原来这位便是林姑娘。”

　　　　林凝不解为何风应华会如此说道，便转头看着颜白宇，颜白宇事不关己地避过她询问的眼神。

　　　　风应华上前有礼道：“我早已听闻颜兄身边有一位武功高强的红颜知己。”

　　　　林凝一听风应华此言，便知自己这些年在颜白宇府上，也惹来不少人的注意，而且一年前自己曾在颜家打退了戒*，看来自己经此一役，是“名声大噪”了。想着回道：“小女子的武功入不了高强之流，也只是些花拳绣腿，难登大雅之堂。”

　　　　风应华连忙说道：“林姑娘是过谦了，如今江湖中能轻易击退戒*的人，那功夫自是不凡。”

　　　　林凝心中暗忖，看来风应华知道的事情比自己想象中要多。

　　　　颜白宇一见林凝并不想多言，便对身后的颜相见说道：“相见，过来。拜见一下风前辈。”

　　　　一直不语站在颜白宇和林凝身后的颜相见，听到颜白宇唤自己上前，便走上前去，对风应华拱手礼貌道：“小辈颜相见，见过风前辈。”

　　　　风应华见从颜白宇身后突然走出的孩子身材瘦削，但一双眸子浪若流星，英气逼人，暗自于心中思量，只怕这孩子日后必是不凡之辈，不禁惊道：“颜兄，我竟不知你身边何时多了一个如此不凡的孩子了。”

　　　　颜白宇听风应华之言，也在心中点头称道。自己也未曾想过，这个林凝从街上带回来的孩子，竟然天资聪颖。虽只是短短几天，但教他读书识字时，他都能轻松记住，还能举一反三，当下见他面对风应华也毫不怯场，举止得体。

　　　　颜白宇轻笑着回道：“是林凝之前见着孩子可怜无依，便留在府中了。我也是平日闲来无事，教教他读书识字而已。”

　　　　此时风应华见颜白宇一行人还立于原地，才想起他们还未进门，聊得一时兴起，竟怠慢了。不禁用手中是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抱歉道：“你看我这人记性，光顾着闲谈，竟让你们一行人站着，真是失礼了，快快请进。”

　　　　颜白宇一行人便被请进了风府。刚走几步，风应华对白雪道：“白雪，你带林姑娘去西厢那边的厢房。”接着又对林凝说道：“林姑娘风尘仆仆而来，必定也累了，我先让白雪带你去歇息梳洗一番。”

　　　　林凝不语，只是点了点头。他知道风应华支开自己，怕是有什么话要与颜白宇说。

　　　　白雪亲昵地走上前牵着林凝的手，笑道：“姊姊，请跟我来吧。”

　　　　一路走去，白雪一脸少女的活泼神情，说道：“林姐姐，你放心，住这里你不会闷。我就住在你隔壁的清潭院，你得空都可以过来找我玩。”

　　　　林凝浅笑地点了点头，白雪见林凝话少，便又道：“我爹爹说我自小不受拘束，定是不会喜欢在深院大宅的日子，便把我送来风驰牧场，让我过得自由自在些。我在这牧场也是能说得上话的，若林姊姊你有什么需要，都能来和我说。”

　　　　林凝一听，便觉得这白雪姑娘的父亲必定是十分爱惜白雪，从小就有人爱着护着，也难怪白雪的性子会不谙世事，天真率直。

　　　　白雪一边走，却一边好奇地偷偷打量林凝。她刚才听风表哥说，这个林姐姐个武功高强，丝毫不逊色于当今江湖闻名的侠女。想着白雪便有点按耐不住，问林凝：“林姐姐，你武功真的很厉害吗？”

　　　　林凝看着眼前的白雪，见她眼神中带着敬慕的神色。怕是白雪刚刚把风应华的话给听进去了，说道：“武功高强说不上，也就是懂点皮毛。”

　　　　白雪从小就听她爹说起江湖趣事，自己也是十分向往，可是自己练功偏偏没有恒心坚持，所以自己的半吊子功夫着实是拿不出台面，是以对那些武功高强的江湖侠客也十分敬佩。眼前的林姑娘，是连一向自傲的风表哥都夸赞的，想着又道：“林姐姐，你学的是那家的功夫？”

　　　　林凝不在意她的冒昧，回道：“我的武功并不是出自名门，是江湖上一个很不起眼的门派。”

　　　　白雪见林凝没有再说下去的打算，但还是很不死心地看着林凝，似是一定要让她说出一般。

　　　　林凝看着白雪神情，又再开口道：“我们门派人迹单薄，很少露面于江湖，说出来白姑娘也不一定会知道。”

　　　　白雪虽不是十分明白，但听着觉得有趣，说道：“那你们门派在何处？等我得空了，便去找你玩。”

　　　　林凝身子微顿了一下，说道：“家师已经仙逝多年，如今门下就剩我一人。”白雪听罢便惊住了，明白自己好像是说错话了。

　　　　林凝免得白雪自责，便解释说：“我师父说过，人之生死本属平常，白雪姑娘也不必自责。”

　　　　白雪眨着眼睛，点了点头，心想难怪觉得这林姐姐一身清冷的气息，原来连她师父也是个淡然随性的人。

　　　　想着便想把话题引开，随即想起几日登门拜访的小王爷，笑着说道：“林姊姊，你可有听过临安城有个‘混世小魔王’？”林凝回道：“听说这‘混世小魔王’，说的便是昕王家的世子。”

　　　　白雪见林凝似是感兴趣一般，又接着说道：“我听闻他自己便自小无法无天，听说他之前还把秦丞相家的侄子打得满地找牙。不过若我爹是昕王，我娘是司徒家的长女，那我也天不怕地不怕。而且我还听说昕王妃十分疼惜他，就连誉满天下的墨宝轩也交给他打理了。”

　　　　林凝一听，心中一动，问道：“墨宝轩是昕王的世子在打理的？”

　　　　白雪点头说道：“是呀，我还听闻他把整个墨宝轩弄得华丽堂皇......”

　　　　林凝此时已经无心再听白雪的话，她心中只想起，那日在墨宝轩遇到的那个语气轻狂的少年。若自己猜得不错那人，就是昕王家的小王爷，赵沐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