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剑江湖落花无情 第五十二章 城西成家
作者:团大人的小说      更新:2018-08-06

  三月三,隆冬过后的临安城,繁华依旧,在这春意盎然的日子中,令其更显得生机勃勃。而街上往来的行人闹闹嚷嚷,仍旧在诉说着,这座临安城的热闹不凡。

  而临安城之大,其南端是皇城所在,而皇城北面,是群臣百官聚居之处。再到城西的一方,又是富贵商贾一向聚集之所。而在城西之中,最出名的府邸,当属曾是皇商之家的成家家宅,听闻那里气派不凡,富丽堂皇,贵气逼人。但这都不过是曾经罢了,刚过了年关,整个临安城便传出,成家家道陨落,还要变卖家财抵债的消息。听说皇商之名更被圣上收回,活生生地从丞相府的高枝上,摔了下来。

  这曾是富贵一时的成家,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成家如今在临安城的权贵商贾之中,可谓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门前冷清,连普通百姓都怕沾了晦气,是以都绕着路走。但今日却有一架马车遥遥驶来,停在了成家的府邸之前。

  只见一个清雅男子,从马车走下来,在暖春日子里他仍旧身穿着厚衣,脸色苍白,旁人一看便知是个久病之人,但男子长得俊美,如此病态,却更令他增添了几分文弱之气。

  男子在身边的侍从搀扶之下,走进成家府邸。而此时的成家已遣散了许多下人,早已无人在门前守卫。他们二人一路入内,也一直未见到半个人影,直到走入正堂之内,才有个苍老的身影在屋中打扫,只因是上了年纪,动作缓慢,而耳力也不大好,直至二人走到其身后,那老者才察觉。老者转身一看,见身后悄无声息地站着两人,当即吓了一大跳,捂着自己的胸口,连连喘气,看来是受了不少的惊。

  老者上了年岁,是以老眼昏花,他在成家服侍了多年,从宗泽将军当家至今,也算是成家的老人了。他望着那两个身影模糊不清,忽地觉得其中一道身影,尤为熟悉,不由凑过头去多看了几眼,谁知这一看,竟又是吓了一大跳,口舌不清地叫道:“这……是……是大少……爷……爷吗?”

  老者说话含糊不清,男子身边的侍从一听,便道:“公子,这老头是眼不好吗?竟然喊我们叫爷爷。”

  男子扬起手摇了摇,示意其不要乱说,然后看着老者细细的打量自己,心中不由一酸,轻声地应了句:“安伯,是我。”

  谁知叫安伯的老人一听,更是浑身一震,眼中涌起热泪,颤声道:“真的是大少爷回来了吗?苍天有眼,知道老夫人就要不行了,竟……竟真的显灵,让大少爷你能回来,见老夫人最后一面!”老人一面说话,一面早已泪眼婆娑,探出手,也不知应不应该碰那男子。

  男子听后,也不禁有些哽咽,说道:“安伯,你能带我去见见老夫人吗?”

  老人擦了擦眼泪,连声应道:“好好好!”那安伯年迈,想法不免迂腐,只因成家的大少爷,死了也有十年。如今忽然出现一个长得如此像大少爷的人,老者便以为这眼前的二人,是鬼差带着死去的大少爷,回来见老夫人最后一面,竟也不在意什么,连忙带着二人入了内院。

  这一路行去,也不见有其他下人的身影,男子暗暗摇了摇头,心想成家终算是败了,但自己为何却高兴不起来?难道只因为成家是自己长大的地方吗?不是的,男子心中清楚得很,他对成家毫无眷恋,若真要说有,只怕便是成家中,唯一疼爱自己的老祖母了。

  一路沉思之际,已走到一处后院之内,院中不过是两个洒扫丫头在整理院子,安伯不由回头解释道:“这年家门有些衰败,如今剩下的这些人,都是感恩老夫人对自己的好,便贴心忠诚地留下来,跟着老夫人的。”

  男子微微颔首,安伯轻推开房门,对内说道:“老夫人,你看是谁来了?是大少爷回来看你了!”说着走到床榻之前,男子只见床榻上躺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双眼半眯着,张口喘气,似是很辛苦的模样,悲痛一时涌起,连忙坐至床边,拉着老妇人的手,说道:“老祖母,还记得我吗?我是贤珝呀。”

  老夫人迷迷糊糊之际,听见“贤珝”二字,不由睁眼,忽见眼前有一道身影关切看着自己,朦胧之间看那道身影,与自己的乖长孙长得十分相像,不由心中凄楚,虽自己的长孙已死了十年,但他的声音和容貌,却是日日记挂在心中,老人不由喃喃道:“我的好孙儿,是你吗?真是我的贤珝吗?”说着伸手想要拉住身前男子。

  男子也不躲避,一把牵着老夫人的手,柔声回道:“老祖母,是我,是贤珝回来了。”

  老夫人先是一喜,顿时老泪横流,细细想着又不免一惊,说道:“你是……你是来带祖母上路的吗?”

  男子听得心下一酸,眼眶也不由通红,答道:“祖母,不是的。”说着拿起祖母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又道:“祖母你摸摸看,我真的是贤珝,我不是来带你走的。”

  老夫人一摸男子的脸,觉得温热细软,心中一下有了实感,这怎么都不像是鬼魂呀。一下子猛地睁大眼睛,这才看清眼前男子相貌,只见他长得俊美,还隐隐有些想自己早年死去的大媳妇,而且其眉眼之间,总是有种不明的亲切感,但自己的乖长孙已病逝十年,眼前这人怎么可能是他,想着不由说道:“你是贤珝?我的乖孙儿,贤珝不是……不是已经……”这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老夫人哭得愈加伤心欲绝。

  这个前来成家的男子,便是颜白宇,也正正是成家十年前,因肺痨病逝的长孙,成贤珝。

  自从风应华离开颜家以后,颜白宇也不再拖泥带水,一下子收回对成家大把大把的银两资助,还派人登门催债。一下子事情变闹大了,堂堂皇商成家,竟然有债主上门,转眼便在临安城内炸开了锅。

  事发伊初,成贤皓还未看清局面,到颜宅登门俯小想要求情,望颜白宇能宽限几日,但都一律被拒之门外。这时成家才开始害怕,成至墨只得拉下脸面,四处奔走,希望能找人出手相救,但此时临安城内,每人都已然闻到风声,并无人愿意助成家。在那一刻,成至墨才算是想明白了,从他找萧谷的啸风令开始,不过是一步一步,走向那个颜家少主设好的陷阱而已,颜家人耍了如此多的手段,不过是想弄垮自己罢了。

  而后来,颜白宇听闻成家的老夫人因家中巨变,而一病不起,老人家到了这个岁数,身子本便不太好,这一倒下,便算是半只脚踏进棺材了。颜白宇一听,心中哀痛不已,况且如今成家颓势,也算是得偿所愿,即便被他们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们也奈何不了自己,便毫不犹豫,动身前来成家,看望老祖母。

  颜白宇如今看到老祖母年迈病重之色,心中不忍,不由道:“孙儿不孝,事至如今才来看祖母。”

  老夫人听得连连掉泪,拉着颜白宇的手不肯放,哭道:“我的好贤珝呀,你当真还活着?老天爷是见我这老太婆太可怜,才让你大难不死,回到祖母身边的吗?你这些年究竟到哪儿去了?当年你爹忽然说你病死了,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便匆匆出殡了。你怎么到了如今,又活过来了?”老夫人也不细想当中的曲折,便认定了眼前之人,是自己真正的长孙成贤珝,只因那份割舍不开的骨肉至亲之情,直连心脉,老夫人第一眼看到颜白宇,便直觉他便是自己的孙儿了。

  老夫人虽年老,但心也不是糊涂的,当年自己的长孙,一向与武穆府交好。但武穆一府出事后,自己的孙子便跟着病逝了,世上那会有这般巧合的事情。而那时候,二房的人恰好从外头做生意归来,赚了不少的钱财,一下子颠倒了主次,正压着正房的势头。二房的人一向觊觎正房的地位名声,而正房中自己所亲生的成至儒,一向是个脓包,只得自己的长孙成贤珝还算出息,若无意外,日后这一家主之位,定是成贤珝来做的。如此细想,老夫人当即明白,认定了是二房的人暗中使了手段,将自己这个宝贝孙子害死。但奈何她一个老太婆说的话,这成家是上下无人听,自此以后二房势大,她心中所有的苦楚,只得往肚子里吞,一忍便是十年。

  如今的成老夫人从未想过,生前还能再见自己的乖孙儿一面,心中有说不尽的凄楚,紧紧地握着颜白宇地手,安慰道:“这些年,你必定很苦,都怪祖母没用,保不住你呀。”

  颜白宇见老夫人此话说得惨然,生怕她的病被心情所累,连忙道:“祖母,我一点也不苦。只是难为了祖母,还要在这个是非之地受苦受累。是我不孝,我不该连累你的。”

  老夫人一听,当即明白其意,惊道:“二房那处如今落得如斯田地,是你弄的?”

  颜白宇不作声,只是拍了拍祖母的手,轻轻地颔首,以示作答。

  老夫人一笑,说道:“我平日里看到二房的老婆子扬武扬威的样子便来气,就是个贱妾的身份,旁人为了拍马屁,还人前人后地叫她老二夫人,那老婆子听习惯了,便开始目中无人。从前觉得在我面前受了委屈,是以成家二房起势后,日日便跑到我这边闹,常常在我面前摆架子。如今乖孙你能将他们搞垮,我倒也乐得清静,你做得没错!”

  颜白宇见老祖母说得淡然,不由颤声道:“祖母不怪我?”

  老夫人道:“我何以要怪你?”

  颜白宇咬了咬牙,说道:“怪我害得成家败落,名声损破。”

  老夫人连忙摇手,说道:“成家在你祖父死后,本便是强弓末弩,我一生只求淡然无阻,不求大富大贵。但偏偏那二房心头太高,明知当朝那个掌权的人是何等货色,还敢往上靠,如今落得如此结果,都是他们活该要受的。”

  颜白宇听后,心中也并没有多好受,反倒是愈加惭愧。

  颜白宇这十年,做了如此多的事,只是想对成至墨,一报当年残害之仇,他从未觉得有何不对。但今日见到自己的老祖母卧病在床,那苍老的模样,心想祖母这十年必是受了不少苦,她出身名门,乃堂堂南平郡王之女,先帝御赐永嘉郡主之号,身份实为尊贵,可最后竟被一个低贱的妾室欺负。想着心中对成家二房人的恨,愈发加深。而即便祖母嘴上说的不责怪自己,但颜白宇心中仍满是愧疚与无奈。

  老夫人看出颜白宇的心思,转而柔声问道:“好孙儿,你好好跟我说说,你这些年都过得怎样了?”

  可谁知话音刚落,便听见屋外有人喊道:“姐姐,妹妹可来看你了。”语气之嚣张,让颜白宇不禁眉头一皱。

  门忽地被人用力一推,哐当地打开了,一个老妇人叉着腰站在门前,她本欲想再说话,却见房内竟多出一个俊秀男子坐在床边,不禁心下狐疑。当初这个妾室进门之后,一直不受宗泽将军的待见,区区一个妾室也不会与正房有太多接触,是以很少在场合中露面,而后来成贤珝长大后,又日日被困在院中,是以这个姨奶奶对颜白宇是毫无印象。

  颜白宇望了一眼,一看其姿态,便知是二房的那个妾室无误。他一直不明,自己的祖父一向端人正士,何故会让如此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野蛮村妇,进成家的门。想着也不理她,转头与自己的祖母继续说话。

  但老姨娘见他们二人似是瞧不见自己一般,不由高声又道:“姐姐,妹妹听说你病了,特地过来看你的,你的身子可好?”

  谁知老夫人却恶狠狠地道:“我可不记得我家有什么姊妹,我父王明明只得我一个独女,何以会有人上门胡乱攀亲。”

  颜白宇听了也不由一笑,说道:“祖母,还真是会开玩笑。这年头,多得是上门白撞之人。”

  老姨娘听着他们二人嘲讽,不由刺耳,是没留意颜白宇说的那句祖母,只听见祖孙两人在暗地里挖苦她,心中不由怒起,心想不过是个落魄郡主,便出口骂道:“姐姐,我劝你还是不要太过嚣张,也不想想这些年,若不是我儿子帮衬你家成至儒一二,你们正房的人也没那么多舒服的日子过。”

  谁知颜白宇冷笑一声,说道:“成家虽是落败了,但怎么也算是将门之后,何故竟有人如此不顾纲常,区区一个老姨娘,竟会对着正室夫人如此大喊大叫,成何体统!”

  那老姨娘本见颜白宇气质文弱,以为不过是个软柿子,谁知这男子说起话来,如此咄咄逼人,不由反驳道:“这是我们成家的家务事,何以轮到你这个外人来说了。”

  颜白宇不理她,续道:“而且我记得老夫人身上又郡主头衔,乃是皇室贵族之后。但你见了她,不但不行礼,说话还不分尊卑。光是这一条,便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颜白宇说的句句在理,让着老姨娘心中不由慌乱起来,心想这是哪里来的人物,说话竟如此滴水不漏,想着见自己说不过他,便反道:“我不与你们说这些。”说着便指着老夫人,道:“我问你,你当年带到成家的陪嫁品,可都藏在何处了?如今成家有难,你该当尽一分力,拿出来为我们成家度过此番难关。”

  老夫人却在床上,闭目养神,不为所动。她早便知晓,二房的人一直在觊觎自己的嫁妆,如今这嘴脸算是藏不住了,是以老夫人从不觉得奇怪,但若要她拿嫁妆出来,倒贴二房的人,简直是痴心妄想。

  而一旁的颜白宇此时也明白,这个老姨娘上门的用意。想着便轻轻拍了拍老祖母的手背,以示安慰,接着转而目光一凛,对老姨娘说道:“这位老姨娘,我想你是糊涂了,区区妾室的贱婢,还敢将手向正室了!”

  老姨娘这些年被许多赶上门巴结的人叫惯了夫人,如今听到区区一个毛头小子对自己这般无礼,心中不免怒火更盛,骂道:“你小子可知我是何人,竟敢对我出言不逊,你是不怕死吗?”

  颜白宇冷笑一声,轻蔑地说道:“成家如今不过是过街老鼠,竟还有人糊涂如此。”接着便对跟着来的管晌说道:“把她撵出去!”

  管晌一听,二话不说将那老姨娘揪起,老姨娘吓了一大跳,又喊又叫地挣扎着,还嘴上毫不饶人地骂道:“你这狗奴才也敢碰我,放我下来,信不信我让人杀了你!”

  管晌对她的谩骂不以为然,一把推开门便将老姨娘扔了出去,谁知那个老姨娘才刚倒地,便忽地又出现一大群人,冲入院中,为首的一名中年男子见此情势,不由叫道:“住手,是何人猖狂?胆敢在成家如此放肆!”而男人身后的几人,当即上前扶起老姨娘,连声关心她可有受伤。

  屋内的颜白宇一听,又是一声冷笑,喃喃道:“看来糊涂的人,不止一个呀!”

  原来屋外这一行来人,皆是成家二房的人,而那方才走在前头喊话的男子,理所当然,便是成至墨了。老姨娘这一看二房的人皆来齐了,连忙架起阵势,叉着腰,趾气高扬地望着管晌,还在成至墨耳侧,小声嘀咕道:“儿子,你可小心了,那个老太婆不知从何处找了个靠山,便坐在里头。看那人的架势,只怕来头不小,你说会不会是宫里头的人?”

  成至墨一听,不由疑惑,虽成家老太出身尊贵,但南平郡王死后,也无人能再为其撑腰,而这群主自小气傲,甚少与人往来,哪会有什么宫中的人来为她出头呢?想着便没将老姨娘的话放在心上,对着管晌便喝道:“你是何人?竟敢在此捣乱,来人……”谁知成至墨身后一个女人忽地开口打断道:“老夫人还病着,还是不要那般喧哗的好,怕惊了她老人家。”

  老姨娘一听,狠狠地刮了她一眼,骂道:“你胳膊是往外拐的吗?你方才可看见了,那个老夫人是如何对我的?难怪你在我家这么不被人待见,一点都不尊重长辈,还说是名门之后的大家闺秀。”

  女人见老姨娘说话诛心,只得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头不语。而女人身旁的青年欲想反驳,但被女人连忙拦住,对着青年轻轻摇头示意,青年无奈轻声安慰道:“娘亲,委屈你了。”

  成至墨也不理会身后的女眷,只是一脸严肃地看着管晌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谁知成至墨身旁站着的成贤皓,连忙答道:“此人是颜家的管事,叫管晌,平日都是跟着颜白宇身边的。”

  成至墨当即眉头一皱,心想,难道自己的娘亲说的屋内的老夫人靠山,是颜家来的人?转而又想起,成家本是在财务上有所漏洞,但断断也不会垮得如此快。是以他心中起疑,这些天便找人细细地查过,才发现这背后,皆是因为背后有成都府颜家的人在搞鬼,可如今倒好,颜家人竟然还找上门来!想着不由沉声说道:“我们成家不欢迎你们,来人,把他们赶出去!”说罢当即从其身后跑出两个高大的壮汉,向管晌扑去,但管晌武功不俗,一个伶俐的闪躲,那两个壮汉便扑了个空,管晌还轻蔑地看着他们二人,道:“不自量力。”

  成家二房如今落败,在外欠下不少债,这两个壮汉不过是他们留着充门面罢了,而这二人,也不过是为了温饱,才入成家做护院,但如今成家败落,也不知还有无工钱可收,早便无心服侍。是以扑了一下,被对方敏捷地躲开,便知不是对手,也不再上前自讨苦吃。

  成贤皓见他们二人如此不济,心中明白他们不过敷衍了事,心中气不过,大声骂道:“你们两人是没听见吗?老爷说要赶他们出去!”

  谁知屋内却传来一把冷然的男声,说道:“看到成公子是糊涂了,想要赶我们走,即便是从前还是现在,只怕你们也没这个本事。”

  众人遽然听见一把男声幽幽传出,皆是一愣,只见一个身影从房中漫步而出,从门后走出一位气质非凡的男子,一看便不是寻常之人。

  成贤皓首先认出此人便是颜白宇,心下不免一惊,他方才即便是看到管晌,但也万没想到,颜白宇竟然亲自到了成家,当即怒道:“颜白宇,你竟然还敢如此肆无忌惮地登门造访!”

  谁知成至墨在其身旁,听见自己儿子的话,不由心中大震,脸色巨变,此人是颜白宇?心中震惊不灭,反之转为恐惧,只因其眉眼之间,是像极了一个人。成至墨此时已惊得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因颜白宇相似的那人,当年自己亲眼所见,明明是已死之人,绝不可能还活于世上的,这人到底是人是鬼?想着不由再多看颜白宇几眼,只见他长得俊美,但脸色苍白,而自己心有也发虚,不由觉得他如鬼似魅,喃喃地开口道:“你……你是……成……成……”

  颜白宇见了成至墨那可笑的神情,心中舒坦不少,嘴含一抹冷笑,双眼寒气逼人,对其说道:“二叔,难道忘了我了?”

  成至墨一听,当即吓得两眼一黑,双腿无力,一下子跪倒在地,双唇颤抖着,喃喃道:“有鬼……有鬼……”众人皆惊,他乃一家之主,如今成家势劣,人人都寄望他能将重整旗鼓,断不能让他出什么意外,是以众人连忙凑上前,看他有无大碍。

  只得成家二夫人,也就是方才出口帮老夫人说话的女人。她呆然受惊地望向颜白宇,心中也跟着不由大震,皆因颜白宇的相貌,与十年前的成贤珝,长得十分相似。想着不禁发寒,如此朗朗白日,不至于这般邪门闹鬼,只怕这人正正便是当年的成贤珝了!

  成二夫人嫁入成家多年,但一直不得成至墨的欢心,是以成至墨外出经商那几年,把她独自留在临安。但幸好老夫人见她出身名门,谈吐不俗,是以对她十分关照。而成贤珝自小无母,也与她颇为亲近,因此成二夫人反倒是与正房的人,关系比较好。也正因如此,她才知晓颜白宇方才那一句“二叔”是有多可怕。这些年来,老夫人没少在自己面前,掉着眼泪说自己的宝贝长孙,成贤珝恐怕是遭人陷害。但她一直觉得是老夫人适应痛失爱孙,才胡思乱想,是以并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上,毕竟自己打从心底以为,自己的相公就算多不喜正房,但也断不至于,去残害一个病重的亲侄儿。可如今看见成至墨如此反应,成二夫人才算明白了,这些年来老夫人的猜想并没有错,只怕成贤珝的死,与自己的相公脱不了关系。

  颜白宇站在门前的阶梯上,看着他们二房的人乱做一团,内心却是毫无波澜,他如今才算明白,成至墨已不是他的对手,自己要弄死他,便如弄死蝼蚁一般简单,想着不禁有些索然无味。毕竟自己这十年里,时不时也想过,自己重回临安,亲自报仇的场景,但如今这日真的来临了,却倒也没有自己想的那般痛快。见成至墨被自己的出现,吓得软倒在地,说话都不利索的模样,心中对他只有不尽的鄙薄,想着不禁摇头心道:“看来自己是太看得起他了。”接着便朗声道:“既然成家两房的人,不甚和睦,倒不如趁着现在,打铁趁热,分了家,又各过各的日子,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岂知一旁的老姨娘,见自己的儿子成至墨忽地倒地不起,心中已是又惊又怒,此时听见颜白宇说出此番话,先是懵了一下,后回过神来,心想今日处处碰钉子,心中恼怒更盛,又骂道:“分家?我呸!若不是我儿子在外面赚大钱,将他们正房这两个孤儿寡母养着,早就是要饭的乞丐了。”

  成贤皓一听分家,也坐不住了,便对颜白宇说道:“颜公子,我们成家的家事,怕是还轮不到你一个成都府颜家的外人来管吧。”

  颜白宇当即冷哼一声,语气十足地轻蔑道:“那等你爹醒来后,你好好问一问他,我究竟有没有这个资格,管这成家上下的事!”

  成贤皓没想到颜白宇的语气会如此坚定,也不由一呆。

  但老姨娘又怎么会放过颜白宇,他们二房的人,本是觊觎这老夫人的嫁妆,能让他们度过危机,但如今若真的分家,只怕二房便就此翻不了身了。

  老姨娘一向蛮横,便又骂道:“你这个乌龟王八……”但这话还未骂完,便被身后人阻拦了,回头一看,是自己的媳妇蓝氏,也正正便是成贤皓之母,蓝星月。

  只见蓝星月说道:“婆婆,如今老爷神志不清,很多事情我们也做不了主,况且我看那个男子也是寻常之辈。要不我们先回去,等老爷清醒了,再作打算也不迟。”

  老姨娘一向偏颇蓝星月,只因自己也是出身卑微,不过当年是趁着宗泽将军行军在外,偷偷爬上他的床,才换了个姨娘身份。是以对自己的正室媳妇一向不喜,只因她出身名门,而这宗泽家的老夫人,也是系出名门的大家闺秀,便一直觉得她俩人在私底下都瞧不起自己。因此打从心底,自己更喜欢这个江湖出身的媳妇妾室,只因自己觉得二人出身一样卑微,在她面前也不会抬不起头来。

  老姨娘听蓝星月说的有理,毕竟分家是大事,关乎自家利益,是以也不再理会成至儒,想着只要不理他方才的话,便不作数。因此一行几人,连忙又是拉又是扯地将成至墨抬了起来,匆匆忙忙地离开院子了。

  但成二夫人和她的儿子成贤曜却没有离去,依然留在院中。

  成二夫人见二房其他人一离开,连忙快走上前,拉着颜白宇的手,颤声问道:“真的是你吗?我的侄儿,珝儿,真的是吗?”一旁的管晌见状,想把她拦下,但颜白宇摇了摇手,示意无碍。接着颜白宇望见成二夫人两眼通红,透着怜悯与不敢置信的情绪,抓住自己的双手,更是不住地发着抖,便道:“二婶,许多未见了,你身子可好?”

  谁知成二夫人一听,当即两脚一软,幸好成贤曜和颜白宇二人眼明手快地扶着她,才不至于跌倒,成二夫人两行泪滚滚而下,哭道:“珝儿,你竟真的还活着!”说着又拉着在自己身旁的成贤曜,说道:“曜儿,赶紧跪下磕头,拜见你的大哥!”

  但成贤曜至今也未明,究竟发生了何事,只见自己的爹和娘亲,看到眼前男子,皆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而此时自己的娘亲,更是连连落泪。况且他在家中排在第三,除了成贤皓,排在前头,便也无人了。想着成贤曜心中不免一动,心想除非是那个死了多年的正房长子大哥?如此一想,成贤曜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不由愕然震惊,抬头望向眼前这个儒雅的男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颜白宇见状拦道:“二婶,你不用如此,当初你并没有错。”说罢,叹了口气,又道:“你们先回去吧,但只怕成至墨往后,也少不得难为你们,你若有何难事,便到那城西的颜宅找我。”

  成贤曜一听,心中又是一动,城西的颜宅,他亦有所听闻。那乃是当今江湖上,如今正当风头的成都府颜家的住所,想及此处,成贤曜心中更是千回百转,一时茫然了。

  成二夫人听颜白宇并没有怪责自己之意,心中却是愈加愧疚,也不知当初自己的相公,是使了何种手段,残害一个病重的少年,更逼得他要假死,多年来都不敢回家,想着内疚之意更深,道:“是我们对不住你呀!”说着更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最后颜白宇又抚慰了几句,而成贤曜只得扶着泪声连连的成二夫人,先行离开了院子。

  他们二人已离去,院子一下子便变得清净了。

  但一直在一旁不作声的安伯,这前后听了如此多的话,才算是明白了,原来身前的这个男子,便是当年病逝的大少爷,心中一下子激起层层波澜,扑通地跪倒在地上,哭着说道:“大少爷,你可算回来了,你可要救救老夫人呀。那二房的人简直毫无人性,为了逼着老夫人将嫁妆拿出来,竟连大夫都被赶跑了,不让老夫人看诊,我只是个奴才,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心中干着急。如今大少爷回来就好了,老夫人也有救了。”

  颜白宇一听,才明白老祖母的病,还是二房的人在暗中搞鬼,想着便安抚了安伯几句,继而转头便对管晌吩咐道:“你等下回去,便带萧老九再过来一趟,好好给祖母看看症,再选几个壮丁,让他们来守住祖母的院子,免得祖母病着,也不得安宁。”接着颜白宇又进门与老夫人说了一会儿的话,老夫人见颜白宇将二房的人赶跑了,心中也不禁舒坦了些,脸色也不似之前的难看。是以又再追问起颜白宇当年的遭遇,颜白宇也没有细说,只是随意说了两句,当初自己被遗弃荒野,被江湖商贾的颜家所救。即便短短几句,老祖母也听得心酸,哭得抽抽噎噎的。颜白宇怕会影响老夫人的情绪,对她身子不好,便没再往下说了。

  颜白宇一直待到老夫人睡后才动身离开,其实早在颜白宇来临安之前,他便与颜家的那位老夫人商量好了,等到自己与成家恩怨两清后,便将老祖母悄无声息地接回成都府的颜家,好让她安享晚年。但如今老祖母身体如此不济,只怕这安排也要暂时放下,待她身子好一点再提吧。

  安伯在前头一路领着颜白宇二人出门,而颜白宇却一直低头沉思,谁知此时走到一个转角处,却见几道身影迎面走来。

  只听见清脆的一把女声,问道:“安伯,你为何在此处?”

  安伯还未反应过来,不由回道:“我是带……”说着回头一看,却不见身后有任何人影,不免心中一惊,难道光天化日真的撞鬼了不成?想着便又转身一看,只见一道清丽身影站在身前,原来来人正是琼玲郡主。安伯一下子明白缘由,当即拍了拍自己脑袋,暗骂自己糊涂,琼玲郡主与大少爷从前是有婚约的,但因大少爷病逝,这婚约才不了了之,前些日子琼玲郡主才刚出嫁,若如今二人碰面,场面不仅吓人还十分尴尬,想着便回道:“我方才听下人说琼玲郡主来访,便出来恭迎。”

  琼玲郡主不由眉头一皱,此番登门她没递帖子,只因是听闻老夫人病重,而二房的人还在掺和捣乱,是以她才如此焦急前来看望,想着便问道:“老夫人身子怎样了?”

  安伯回道:“回郡主,我刚出来的时候,老夫人才喝了药,睡下了。”

  琼玲郡主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二房那边的人,可有为难老夫人?”

  安伯摇了摇头,说道:“二房的人如今都自顾不暇,那还有什么心思为难老夫人。”

  琼玲郡主一听,心中稍安,便道:“既然老夫人睡下了,那我就不便打扰了,还是另找日子在前来拜访。”安伯当即回道:“恭送郡主。”说着便上前引路,琼玲郡主也没疑虑,跟着安伯离去了。

  此时一人从不远处的假山后走了出来,茕茕孑立,痴痴地看着琼玲郡主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那人心想,多年没见她了,她依然还是这般动人,似是轻轻一笑,便让自己失了神。颜白宇心头一颤,仿佛一时有块大石压着一般,缓不上气,令他有些难受,她本是应是自己的妻子,但因旁人的暗算陷害,让二人就此错过。颜白宇忽然有些不甘心,觉得自己对成至墨的惩罚,似是太过轻了,想着衣袖中的双手,不禁暗暗用力地握成拳。他此时心中不免升起一个念头,他想若自己有一日能处于朝堂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么琼玲是否便能回到自己的身边呢?

  而此时站在其身后的管晌,见他一动不动,便轻声唤了一声:“公子。”颜白宇不为所动,似是没有听见一般。管晌也不敢在多说,毕竟他跟在颜白宇身边多年,当然也明白,琼玲郡主在自家公子心中的分量。

  二人便在假山旁站了片刻,颜白宇才渐渐平复,压下心头间,那股起伏不安的情绪。管晌见他脸色回复如常,便走上前,在他耳边细细说了几句话。

  颜白宇听了管晌的话后,睫毛不由一颤,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其实颜白宇对成家的感情一向分得很清楚,成家二房除了幼时疼惜他的二婶,其余的人,他不由手下留情,而自己的老祖母,也早已想好安顿的法子。唯独有一个男人,颜白宇不知要如何面对他。这个男人名叫成至儒,他既是自己的生父,但却也是当年有份残害自己的帮凶,颜白宇想了足足十年,也想不明白自己应该要如何面对他。

  颜白宇沉思一刻,接着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面对着身前的空地,沉声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终究是个懦弱无能的人,只敢躲躲藏藏,去我不敢露面。”随即道:“即便当年,你没有用真正的毒药将我毒死,但你将我丢弃在荒野之间,也是真真切切的事实。你不顾我是生是死,而我对你的恨意也未曾减少。我念在我们二人之间,仅余的那一点父子之情,我会给你一笔不菲的财宝,至此以后,我们便恩断义绝,各不相欠!”说罢,便头也不回,脚步坚定地离去了。

  颜白宇渐行渐远,此时一道身影才偷偷摸摸地从一道回廊走出,只见男人身形有些伛偻,目中有些沧桑有些哀痛,还带着微许的泪光。

  这人便是成至墨,他本来听下人说,二房的人又到老夫人的院子里闹,他便急冲冲地赶去,但谁知还未进院子,便听见里面呼天抢地的骂叫声,他隔得远远地望过去,却见老夫人的房前,竟有一道十分熟悉亲切的身影。

  成至儒先是一愣,脑袋乍然空白一片,不禁又走上前两步,这才细细地看清了那道身影的模样,心中更是笃定,是他!真的是他!想着不禁两眼通红,浑身微微的颤抖着,脚下不由沉重不堪,再也迈不出多一个步子。毕竟当年是自己对不住他,这些年只祈求他能平安活着,可万万没有想到,今生二人还能再见。

  成至儒只敢躲在暗处,并不敢显身面对颜白宇,后来看着颜白宇要离去,心中不免不舍,便一直偷偷地跟在身后。

  此际,成至儒看着颜白宇离去的背影,见他已是长得器宇轩昂,再无也不是当年的稚气少年,不由喃喃自语地道:“娘子,我们的儿子长大了。原来他长大的模样,眉宇之间都很是像你,与你一样,长得十分好看。”说着便双手合十在胸前,似是对着老天爷,在呢喃道:“望他日后能平平安安便好了。”

  颜白宇离开成家后,心中五味杂陈,一路上只是沉默不语,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管晌一时也摸不透他的情绪,只得也安安静静不敢多话。

  谁知二人回到城西的颜宅,才刚在书房坐下,便有人冲冲前来拜访,管晌认出前来的人是在临安城外,一处茶寮的男子,虽是开茶寮的,不过暗地里颜家各处的书信消息通递,都是交由他处理。管晌见他神色匆匆,也知事关重大,便连忙让他入内。

  男子一入书房,当即拜道道:“公子,有林姑娘的消息了。”

  颜白宇当即一惊,他失去林凝的消息,差不多有两个月,连忙问道:“是何消息?”

  男子回道:“方才我们收到了飞鸽传书,林姑娘说她与萧谷少谷主一同归来,还有一日的路程便到临安了。”说着又喘了几口气,又道:“林姑娘还说,她手中握有铃铛!”

  颜白宇听后又是一惊,不由有些许振奋,只因铃铛是他们之间的暗语,铃铛便是在暗示,林凝此行成功了!颜白宇向着心中愈加激动,林凝果然是个奇女子,她从未让人失望过!想着颜白宇心中暗处,却隐隐有些异动,颜白宇压抑不住地去向,朝堂日后若真的失去秦卜之此人,究竟是何种局面,想着双眼不由发出精亮,当中藏满了野心与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