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步步惊心

　　　　想到这里，她俏生生地笑了笑，“母亲说的是，云琴多年来多亏您的照拂了。”

　　　　这句话一说，看在其他人眼中，蒋云琴便是个十分识趣的人，若是她这时候当场向老夫人告状，说受到了虐待，那么老夫人虽然会责备夏妍几句，可她却大可以推脱是下人们背着她的心意做事，半点妨碍也没有的，还会给旁人留下一个蒋云琴不识大体的印象。所以蒋云琴此刻这么说，蒋氏夏妍只是很满意地笑了，顺势拉着她的手，道：“我的心意你领了就好，从今往后就回到家了，以后多和姐姐妹妹亲近就是，缺什么少什么都来跟我说。”

　　　　“是，云琴一定遵从母亲的教诲。和……姐姐妹妹们多亲近。”在旁人看来，蒋云琴的脸上露出一丝红晕，说话又似乎极为顺从。

　　　　蒋簌簌走到一名穿桃色小袄配绣牡丹花枝长裙的妇人身边，撒娇道：“姨娘。”那妇人生的也算美丽，一双柳眉扬的略高，声音也高，笑道：“哟，这不是二小姐吗，我说今日夫人让我们来是做什么，原来是二小姐从庄子上回来了啊。”

　　　　蒋云琴不理会她刻薄的话语，二姨娘是吏部尚书的庶女，是父亲的手下，权当是官场上的笼络了，因着吏部尚书的面子，二姨娘在府中也算得宠，生的蒋簌簌与夏研走的极近，自小便与蒋云琴不对付。当初娘亲还在世的时候，便没少吃二姨娘的亏。

　　　　最后一位女子生的比另外几名姨娘都要年轻许多，蒋云琴也记得她，这年轻女子也很是有本事，上一世后来差点到了与夏研分庭抗礼的地步。名叫红缨，是菜市卖菜的小女孩，虽然是这样，身份却比蒋云琴那娘贵重多了，歌妓也是妓女，不比红缨身世清白，红缨本被蒋权生买回来准备送给上级做礼物，后来却不知怎么的自己留了四姨娘。上一世她全心全意依赖夏研，在对待红缨的态度上也十分厌恶，如今再看到这局面，却是乐意不过的了。

　　　　红缨果如印象中一般，生的楚楚动人，偏生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村庄习俗的风尘气，反而看着玲珑剔透，如水晶一般通透的人儿，难怪并不偏好女色的蒋权生也会对她刮目相看，如此冰清玉洁的解语花，谁又不喜欢？

　　　　诚然，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或逢场作戏或一时新鲜，蒋权真正宠爱的，还是夏研一人，她手段高超，再有丈夫的宠爱，想要不在蒋家站稳脚跟也是难得很。夏研育有一男一女，就是蒋书雪和蒋允智。夏研解释：“老爷今日带着智儿去王大人府上了，云琴恐得晚上才见得着他们。”难怪大厅中并没有看到蒋允智的身影。蒋权生一心想要将蒋蒋允智带入仕途，时时将她带入同僚家中，从小便亲自教导，但对次子蒋信的冷淡大相径庭。

　　　　蒋信便是二姨娘的女儿，二姨娘好生养，孕育了两女一男，女儿蒋簌簌，蒋常乐，蒋簌簌性子泼辣，蒋常乐不像他娘那般，天生唯唯诺诺，儿子蒋信，倒是对什么也不感兴趣，只喜好烟花之地，难怪蒋权难怪对他这个儿子不管不问。

　　　　然而，蒋府还有一位姨娘，倒是不住在蒋府，蒋权生倒是买了件大宅子，把这位三姨娘安住在那，很少人见过那三姨娘长什么样。

　　　　蒋书雪笑起来：“二妹妹如今刚刚回府，这几年府里也变化了不少，不如等会让嬷嬷们与二妹妹细细说来，免得二妹妹也不认识路了。”

　　　　蒋簌簌也嘻嘻笑起来：“就怕二姐姐习惯了那有意思的山路，再走咱们蒋府的道路时，有些不习惯呢。”

　　　　蒋云琴丝毫不怒，微微一笑：“怎么会？”

　　　　怎么会呢，蒋府的一草一木，早已随着上一世的血泪深深埋入她的心肠，这里的每一人每一处地方，都会时时存在与她的噩梦里。每当她从前世的噩梦中惊醒，梦中的每一幅场景都在提醒她，蒋府，是怎样的一个地狱。

　　　　她在这里种下了一颗复仇的种子，如今种子入土，就等着慢慢破芽。

　　　　大夫人看了蒋云琴一眼，皱眉道：“这孩子，怎么穿的这样单薄。”说着她招招手，“把我准备的那件鹤氅拿过来。”

　　　　当着众人的面，她笑着亲自为蒋云琴披上了鹤氅。

　　　　鹤氅又轻又暖，浅玫红的茧绸面子上用金线绣出了牡丹纹样，边缘则是用黑线勾勒云纹，里头的银鼠里子全都是大毛，看起来十分的暖和。蒋云琴轻轻一摸，便发现里子是旧的，显然是夏妍为了在众人面前做面子，特地从箱子底下拿出来做人情的。她微微一笑，道：“多谢母亲。”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进来禀报蒋氏道：“大夫人，御史大人的夫人送了五匹从宁州运来的贡品流云葛，您看——”

　　　　大夫人点点头，笑着站起来，道：“老夫人，我有事便先告退了，琴儿，一会儿我办完了事，就送你去见过你父亲。”

　　　　蒋云琴连忙笑道：“是，劳烦母亲费心了。”

　　　　孟氏手上的佛珠动了动，只是略微点点头，大夫人便笑着告辞了，她一走，二房三房的人便都跟着站起来。尤其是二房夫人温氏，很是失望地看了一眼李未央，她原本还以为会有机会看这庶女告蒋氏一状，谁知却是个软柿子，吃了那么多苦都不敢说一句半句的。

　　　　二位夫人一走，满屋子的莺莺燕燕也就都跟着走了。

　　　　孟氏看了眉清目秀的蒋云琴一眼，不知为何突然叹了口气，对一旁的林妈妈道：“送这孩子出去吧。”

　　　　蒋云琴跪倒在地，又认真地给孟氏磕了个头，这才跟着林妈妈离开。

　　　　林妈妈送蒋云琴到屋檐下，就听见蒋云琴突然“咦”了一声，不由顿住了脚步：“三小姐这是怎么了？”

　　　　蒋云琴摇了摇头，脸上也露出奇怪的表情，仿佛是无意一般，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林妈妈不再说话，继续往前走，却故意落后半步，看了一眼蒋云琴的后颈，发现那里竟然出现了几个红点，像是刚刚被针扎出来的一般，汩汩往外冒血，顿时愣住了。

　　　　蒋云琴像是强忍着，没走几步却眼泪汪汪的，林妈妈再也看不下去，笑道：“二小姐这鹤氅上的花样真是漂亮，老夫人最近也想要做一件，不知道能不能脱下来借奴婢们看两天？”

　　　　老太太穿的衣裳，花样颜色自然是和自己的不同，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喜欢太多的花样，而这花样十分复杂，蒋云琴明明听得明白，却仿佛听不懂一样，顺从地脱下了鹤氅递给林妈妈，林妈妈接过，手指有意无意地在那银鼠里子抚了抚，随后脸色微微变了。

　　　　“林妈妈，怎么了吗？”蒋云琴天真地道。

　　　　林妈妈看了一眼周围的丫头们，脸上的笑容不改：“没事，二小姐快去看看新居吧，老夫人身边离不开奴婢，得赶紧回去。”

　　　　蒋云琴看着对方手中抱得紧紧的鹤氅，微微笑了：“是，林妈妈赶紧回去吧！”

　　　　林妈妈一路抱着鹤氅回到桂香院，屏退了丫头，对孟氏道：“老夫人，奴婢有事禀报。”

　　　　孟氏见她神情郑重，便点点头，道：“什么事？”

　　　　林妈妈小心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虽然这事情本不该奴婢管，可是二小姐实在是可怜，什么都不知道，还当宝贝一样摸了又摸，到底是小孩子，不知道要防备人。”

　　　　孟氏见她这么说，从她手上接过鹤氅，心里疑惑.手下就揉捏了两下，忽然觉得手感有异，忙低头去看：“咦，这是什么？”

　　　　就见柔软服帖的皮毛内，有一小块向旁边翻起来，冒出些刺来。仔细一看，又不是刺，而是几根细针，细如毫毛一般，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怎么衣服里有这个？”孟氏的眉头皱起来。

　　　　“二小姐到底是小姑娘，哪里懂得这些东西，这细针极短，并不十分历害，再有那块皮毛挡着，穿着的人是感觉不出什么来的。只是若人一走动，那这些细针就会扎破皮肤。”

　　　　“这些黑心的奴才们，这样粗心大意！”孟氏怒道。

　　　　蒋云琴虽然不是她看着长大的，可也是她的孙女，又是个眉清目秀的懂事孩子，怎么会刚一进府就有人这样整治她呢？可是孟氏转念一想，除了大夫人蒋氏，谁也不会有这胆子的！她的面色越发不好看了：“这鹤氅可是当着我面给的，这是要给我难堪吗？”

　　　　林妈妈很少见到孟氏发怒，连忙低下头去：“老夫人，这事情也未必是大夫人做的，看她对二小姐那么好——”

　　　　“好？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又有什么好不好的？！原本我还想着，她毕竟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是晓得轻重的，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看现在的情形，她也是糊涂的。咱们这样的家庭，万万不可传出什么虐待庶女的事情，林妈妈，你将我身边的墨竹送去给二小姐吧。”

　　　　“是。”林妈妈连忙应道，老夫人虽然很少过问府里的事情，可却是个外冷内热的人，看不过眼的事情总是要管一管的，如果只是几根细针，拆掉就是了，老夫人这是怕大夫人还会动其他的手脚，传出去妨碍蒋家百年的清誉。不过，这回二小姐可算是走了好运了，有老夫人的人在那儿看着，大夫人肯定要顾虑三分，不敢将她真的如何的。

　　　　孟氏想了一想，就道，“既然你已经带回来了，拆掉细针原封不动送回去就是，不许对二小姐多言。”

　　　　“是，奴婢明白。”林妈妈应声道。

　　　　此刻的蒋云琴，已经快到院子，一路上虽然有小丫头在前面引路，她却明显心不在焉的，不知道那几根细针发挥的作用究竟有多大，那细针自然不是大夫人做的，她才不会在没摸清自己底细的情况下就动手，细针是蒋云琴自己趁人不注意放进去的，借机会告诉孟氏，大夫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撕开她伪善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