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那蒋大小姐和蒋二小姐站在一起，对比也太过鲜明。”

　　　　“蒋府有一位蒋大小姐便已经足够了，蒋大小姐可是京中的才女呢。山野中长得女子必然粗野无比，更勿论容貌了。”

　　　　圆盘脸的妇人脸上笑意更深，冲面色不虞的高颧骨妇人点了点头，不紧不慢的喝起茶来。人们的讨论还未停止，便听得有人叫道：“瞧，蒋夫人和大小姐到了。”

　　　　众人纷纷抬起头，走在最前面的是夏研和蒋书雪，夏研衣饰得体妥帖，恰到好处的展现其温柔的书卷味，一看便是柔和贤淑的女子。这样的装束并不会宣夺蒋书雪的风头。

　　　　款款而来的少女一身雪白香狐皮原锦边琵琶襟大袄，袄子收到腰身处，更显得身材窈窕动人，腰下是宫白色绣花锦裙，裙摆极大，行动间如云雾缭绕，外罩一件银鼠坎肩，长发只束了一笑股在脑后，垂下两条洁白的丝带。面上未施铅华，淡色樱唇含着微笑，端庄又清丽，五官本就生的美，那副天真单纯又含着一丝孤高的模样真如仙子一样动人。一路款款行来，在座的女眷已经是纷纷赞叹有加。

　　　　对蒋书雪而言，这是常事，但今日却又有不同，因为人群很快被蒋书雪身后的人吸引了目光。

　　　　跟在蒋书雪身后的少女不紧不慢的朝前走，便如雪地中的一团火，又如霜雪中的一枝梅，立刻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镂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银袄，翡翠撒花洋缎裙，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这一身已然十分富贵，但穿在这少女的身上，竟如本身就该有的富贵一般。大红鹤氅袖边露出的白狐狸毛边带一点银色毫光，实在是生气勃勃，光彩照人。

　　　　少女越走越近，待瞧见那模样时，众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她本就生的白，略施脂粉下竟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唇越红，似天边早上最红的红霞，眼眸漆黑，光华流转间竟如春日一般妩媚，待认真去瞧时，却又觉得那上扬的眼角似乎含了一丝冰冷的讽意。青螺眉黛长，旖旎透骨香，蒋素素已经是清丽脱俗，这少女却美的活色生香，让见惯了仙子的众人只觉眼前一亮。仿佛瞧见灵动的精魅自花丛中出现，一路分花拂柳而来。

　　　　再看那少女行动间裙摆丝毫不动，双手端正的交叠在胸前，发丝也纹丝不动，明艳照人的外表下却自有一股沉静高贵的风华，这样独特的魅力极少出现在年纪尚小的少女身上，只让人觉得是时间仅有。

　　　　最让人诧异的是她与蒋书雪这个绝色美人站在一起，风姿不相上下，甚至若仔细去看，便觉得清丽脱俗的仙子在这活色生香的精灵面前，顿时失了几分颜色。那纯洁无比的雪白，实在稍逊这热烈奔放的大红。

　　　　“是蒋家刚回府二姑娘！”有夫人喃喃开口道。

　　　　夏研与蒋书雪面色同时微微一变，夫人们早已悄悄议论起来：“什么山野村姑，我看这气度倒像是从宫里出来的。”

　　　　“就是，瞧着与蒋大小姐不相上下，哪有说的那么糟糕。”

　　　　“模样也生得好，竟比大小姐还明艳几分。”

　　　　头一次，众人的焦点未曾聚集在蒋书雪一人身上。蒋云琴仍目不斜视的自前方走来，神色不见波动，面上带着微笑，好似并非头一遭来沈府一般。这般的沉稳淡定，教那些原先想看热闹的人不禁刮目相看。那圆脸盘妇人早已脸色发黑，相反，高颧骨的夫人连连点头。

　　　　随之而来的沈明珍早已气炸了，恶狠狠地瞪了蒋云琴一眼，便径自走过来拉住蒋书雪的手，再不看蒋云琴一眼，走进女眷席上去了。

　　　　夏研早微微一笑，好似没有看到一般，与沈夫人说笑着走进席中坐下。蒋簌簌虽然性子傲慢，却在众位小姐中也有交好的朋友，许是为了故意孤立蒋云琴，便连平日里不甚关注的蒋常乐也一并拉走了。不知故意还是无意，独独剩了蒋云琴一人站在席边，不知如何坐下。

　　　　夫人小姐们虽惊异蒋阮的容貌与气度，但凡在场的座上宾皆是与沈夫人相熟的，自然也要与蒋府维持交情。蒋府如今的夫人是夏研而非赵眉，知情的人便不会主动与蒋云琴解围，更何况蒋云琴容貌过盛，小姐与她坐在一起也怕被抢了风头。一时间便只剩了孤家寡人的一个。

　　　　柏芝与芸香站在蒋云琴身后，皆是有些气闷，想着此番来沈府做客倒像是来下面子的，教人无端的尴尬。

　　　　却就在此时，听得席中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蒋二小姐，坐这里吧。”

　　　　说这话的，便是上一次花灯节结交的朋友林清香。

　　　　顿时，蒋云琴又想起了上一世，上一世林清香嫁给了五皇子做侧妃，林太史在朝中虽实权不大，却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林清香嫁给五皇子后并不得宠，林太史被皇上卸了官职后更是过的极其潦倒，五皇子人面兽心，府里姬妾成群，林清香肚子里的孩子便被五皇子一个宠妾活活害死了，五皇子维护宠妾，林清香不堪受辱便拿了刀与那宠妾同归于尽。

　　　　上一世宫中女子闲来便将此事当做笑谈，蒋云琴心中倒对林清香感到唏嘘，如此烈性的女子却落得个惨死的下场，死后甚至被拿来议论，实在是苍天不公。上一世宫宴，蒋云琴也曾在贵嫔席中远远的见过林清香，衣饰朴素的林清香在一众华丽的莺莺燕燕中落落寡欢的模样一眼便引起了蒋云琴的注意。她们是一种人，嫁给了不愿意嫁的人，一辈子囚禁在狭小的牢笼。

　　　　蒋云琴朝林清香笑了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来，林清香朝她点点头，蒋云琴轻声道：“多谢。”

　　　　“只是看不惯她们这般罢了。”林清香道：“豪门贵族总这般自以为是，却处处为难一个小姑娘。”

　　　　这般老气横秋的话，再看林清香一脸严肃的模样，蒋云琴失笑，心中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蒋云琴与林清香说话，蒋书雪心中暗恨。沈明珍与蒋书雪说这话，见此情景也皱眉道：“那个蒋云琴究竟有什么本事，林清香平日里眼睛都要望到天上去了，怎么偏偏跟她说话！”

　　　　蒋书雪笑道：“二妹妹总是这么讨人喜欢。”

　　　　“分明是个狐媚子。”沈明珍愤愤道。一转眼瞧见正瞪着蒋书雪的蒋簌簌，想了想：“雪儿姐姐，我见蒋簌簌也讨厌她，不如帮帮蒋簌簌如何？”

　　　　蒋书雪怔了怔，随即笑道：“怎么这般说，你可别打什么歪主意，二妹妹刚从庄子上回来，若是出什么差错，定会声名受损，日后在京城还怎么做人？”

　　　　沈明珍也笑：“雪儿姐姐就是菩萨心肠，可是你也得分什么人哪。你看今日她特意穿了这一身红衣，不就是为了抢你风头嘛。明知你爱素淡却穿的如此鲜艳，我看就是挑衅。雪儿姐姐你可不能凡是忍让。”

　　　　“这…。”蒋书雪有些犹豫，迟疑的模样落在沈明珍眼中更是受了委屈，便道：“雪儿姐姐你别怕，我替你出头。”说罢便冲坐在另一边的蒋簌簌招手道：“蒋簌簌姐姐！”

　　　　蒋簌簌有些受宠若惊的转过头，起身走到沈明珍身边。在京中这些大家小姐中，庶女与嫡女其实是分为两个圈子。蒋簌簌虽然极力讨好沈明珍，沈明珍却只与蒋书雪交好，她只能心中嫉妒。如今沈明珍主动招呼，虽然知道必定有其用意，还是笑着应了。

　　　　沈明珍眸中闪过一丝轻蔑，笑容却甜美，勾了勾小指头：“蒋簌簌姐姐，我有悄悄话与你说。”

　　　　蒋簌簌附耳过来，沈明珍在她耳边嘀咕几句。蒋簌簌表情先是有些诧异，随即变得犹豫，迟疑的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蒋书雪。蒋书雪却只是低头喝茶，仍旧带着与平日里一般无二的微笑，教人看不出情绪。

　　　　“蒋簌簌姐姐，可想好了？”沈明珍抬眼看她，语气越发娇俏：“我可都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

　　　　蒋簌簌沉默半晌，终是咬了咬牙，道：“好，多谢明珍妹妹成全。”

　　　　沈明珍咯咯咯笑起来，拉着蒋簌簌的手在身边坐下来：“既然如此，咱们再说些话吧。”

　　　　蒋簌簌顿了顿，依言在她身边坐下，两人凑在一起，便又小声的说起话来。

　　　　做这一切的时候，蒋书雪都端坐在一边垂头喝茶，似乎完全不知道沈明珍与蒋簌簌在做什么，只在蒋簌簌坐下来的时候抬眼远远的看了一眼蒋云琴，眸中有一丝狠意。

　　　　却不想她抬眸的时候，蒋云琴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偏过头来，四目相对，蒋云琴对着她微微一笑。上扬的眼角分明流露出一丝笑意，却无端的让蒋书雪脊背一凉。再看时，蒋云琴已经转过头去，一切似乎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