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因是第一次来沈府，蒋云琴只与林清香说些话，周围的小姐对她也只是远远看着。蒋书雪倒是颇得众人好感，与她亲热的人不在少数。

　　　　林清香瞥了一眼正与林校尉嫡女说话的蒋书雪，冷哼一声：“装模作样！”

　　　　“何以这样说？”蒋云琴端起面前的茶盏问。

　　　　“表面孤高，骨子里却流于艳俗，这样的人不是虚伪是什么。还说什么琼楼瑶仙，不过是被外表蒙蔽双眼的世俗之见。”林清香的一席话倒是毫不客气，身后的芸香却是听的发笑。

　　　　林长史掌管宫中文史星历，文史重公允，林太史和王御史一般是个刚正不阿的人，林清香便将林太史那耿直的脾性继承了个十成十。林清香这样的直性子在诸位小姐中自然是不受欢迎，蒋云琴却觉得极好。世间难得有坦荡直率之人，这样的人比之那些佛口蛇心的人简直可爱多了。只林清香这样的性子，嫁给了五皇子等荒淫无度的人，一生就这样葬送，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林清香注意到蒋云琴的眼神，皱眉道：“你这般看我作甚，像是看什么可怜人。”

　　　　“是吗？”蒋云琴笑着将话题岔开：“林姑娘如此不喜欢我大姐姐，却肯与我坐在一起，实在令我心中感激。”

　　　　“与你没什么关系。”林清香对蒋云琴也毫不留情：“只是不愿意见她们欺负小姑娘。你与你大姐姐一样，同样是装模作样，不过你不似她做纤尘不染的仙子状，倒令人心中舒坦些。”

　　　　蒋云琴心中更是对林清香赞叹几分，道：“我可算不上仙子，每日纠缠红尘俗事就忙不过来，行的是俗事，吃的也是五谷杂粮，就是俗人一个。”

　　　　听闻她的话，林清香也不由得多看了蒋云琴两眼：“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柏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了下来。蒋云琴自己浑不在意，知道这林家小姐没有恶意，只是嘴上不饶人罢了，这样的人其实才是大智若愚，只是性子孤直了一些，又何尝不是心有琉璃。

　　　　吃茶说话的时间不知不觉便流过了大半，见得蒋簌簌从座中站起身来，走到蒋云琴身边低声道：“二姐姐，我想要去趟净房，陪我一道可好？”

　　　　蒋云琴微笑：“可我不识路。”

　　　　蒋簌簌看了一眼沈明珍：“没关系，有沈小姐的丫头带路，只是我一人觉得有些怕。我刚禀过母亲了，母亲也同意，你我都是姐妹，今日就辛苦二姐姐照顾一会子簌簌了。”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被周围的夫人小姐们听见，倒教蒋云琴不好回绝。毕竟陪着自己的妹妹去一趟净房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蒋簌簌都这般低身下气了，如今她刚回京，倒是不能有一点不利的言论流传开去。

　　　　蒋云琴便颔首：“说这些做什么，我陪你便是。”说罢起身，柏芝和芸香见状要跟上，蒋簌簌伸手拦住：“只是去去就回，我自个儿也没带丫头呢，这两个丫头便留在此处吧，有沈妹妹的丫头便好。”

　　　　芸香和柏芝有些担忧，蒋云琴对她们笑笑：“无事，我去去就回。”

　　　　蒋簌簌便欢欢喜喜的拉着蒋云琴的手离了席，待两人离开席后。沈夫人似乎才注意到席中缺了两人，对坐在身旁的夏研道：“你府上二姑娘和三姑娘怎的不见了？”

　　　　夏研笑着瞧了席上一眼，状若无意道：“许是去净房了，这么多人瞧着，无事。”

　　　　沈明珍得意一笑，拉着蒋书雪的手道：“雪儿姐姐，你等会只管看好戏便是。”

　　　　蒋书雪有些不安，迟疑的看着她：“可别做什么出格的事，二妹妹她初来乍到…”

　　　　“就你心善，”沈明珍不耐烦：“不过是给她点颜色瞧瞧，看她日后还敢这么招摇。”

　　　　再说蒋云琴和蒋簌簌沿着沈府花园中的小道不紧不慢的行走，最前面的是沈明珍的贴身丫鬟小翠。蒋簌簌不时拿余光偷瞟蒋云琴，只见蒋云琴一直面带微笑，似乎完全没意识到等会的事情，蒋簌簌便放下心来。

　　　　待走到一处无人的小走廊上时，蒋簌簌便伸手捂住肚子，看向蒋云琴：“二妹妹，我憋不住了，不如我先让丫鬟带我去净房，等会儿再回来找你。”

　　　　“你一个人能行吗？”蒋云琴担心道。

　　　　“无事，我很快就出来。”蒋簌簌皱着眉，仿佛真的很难受的模样。一边的小翠也道：“蒋小姐，我送三小姐去净房，您就先在旁边这间屋子里坐一会子吧。这是府上用来招待客人的屋子，里头有香茶点心。”

　　　　蒋云琴看了一眼屋门，想了想，点头道：“好，簌簌你可要快些。”

　　　　“知道了，二姐姐快些进去吧。”蒋簌簌急道。

　　　　蒋云琴便推门进去，外头蒋簌簌和小翠见状，才提起裙裾匆匆离去。待外头再也听不到任何脚步声，屋门便又被推开了，蒋云琴从里头走了出来。她紧了紧身上的大红鹤氅，面上浮起一丝冷笑。

　　　　这间屋子里再过些时候会走进来什么人她不知道，不过进来的人与她两人单独在一起，定是会被“担心”走失的蒋簌簌众人看到，一来二去，声名也就一片狼藉。

　　　　这或许是沈明珍的主意，沈明珍今日也不过与她见第一次面就能想出如此歹毒的计谋陷害，或许蒋书雪在其中也推波助澜了不少。蒋书雪最擅长的，就是借刀杀人。

　　　　但是借刀杀人不只蒋书雪一人会。

　　　　蒋云琴慢慢的顺着无人的走廊前行，她走的自在悠闲，兴致勃勃，若是蒋簌簌在场，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熟练地模样，分明不像是第一次进沈府。

　　　　她的确是第一次进沈府，但是上一世在宫中，蒋权生和三皇子拓子然总会将一些机密的事件告知与她。当时她以为这是对她没有秘密，拿她当自己人才这么做，是以总是将这些信息牢记于心，希望日后能帮上忙。

　　　　没想到如今居然帮了自己，那些机密的东西，也包括沈府中的秘密。蒋簌簌最大的错误，就是以为不识路的她只能乖乖呆在那间屋子中等人来。可惜，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沈府的格局，她都牢记于心。

　　　　上一世在宫中，唯一不缺的是漫长的时光，她努力使自己的日子过得有意思一些，但凡蒋权生与三皇子与她说的话，她都愿意在夜里无心睡眠的时候拿出来反复咀嚼。沈府的格局和她记忆中的一样，如今走起来倒是毫不费力。

　　　　她拐过之前的长廊，绕过一段路径自走进一侧花园后的小房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布置极为简单，似乎是一间许久不曾使用的废弃的书房。桌上胡乱放着几本游记，蒋云琴绕道书桌前，书桌前方的上空悬挂着一副风吹竹林图。她瞧了片刻，伸手撩起那副图卷，从图卷的后方显出平平整整的墙壁来。

　　　　蒋云琴伸出双手覆上面前的雪白墙壁，慢慢的探着，不多时，手下不知按到了什么，听得一声清脆响声，中间的墙壁缓缓凹陷下去，出现一个小小的暗格。

　　　　她顿了顿，将手伸进暗格中，掏出一个布包来。布包在手里颇有分量，掂了掂当是书本一类的东西。蒋云琴微微一笑，这便是沈府沈侍郎家中特殊的账本了。但凡官场之人日间行事总是少不了上下打点，平时打点上峰必然有银钱出处，沈侍郎将这些事交给沈夫人打点，沈夫人将这些账本藏来藏去都不对，索性将它放进了这件废弃的书房中，如此大喇喇的藏在画卷后，平常哪有人能想得到。

　　　　不过上一世三皇子私下里见她时，倒是与她说起过这件事，沈侍郎是与蒋权生一道的人，后来不知为什么有了些分歧，蒋权生并不在意，原是有把柄在蒋权生手里。这些账本不知怎地落在了蒋权生手里。这些账本一旦被抖出去，上头牵扯的人不少，势必又是一场动乱。

　　　　不管如何，今日这账本却是到手，到底也不枉白来一趟。

　　　　蒋云琴将手上的布包装进怀中，突然一愣，转过头来。

　　　　屋中横立得得屏风前正站着一人，此刻正淡淡的看着她，眸底是看不清的情绪。

　　　　蒋云琴警惕的盯着他，对方却只是直视着她胸前，蒋云琴有些微微恼怒，听得对方突然开口道：“账本。”

　　　　原是盯着她胸中的账本，蒋云琴一愣，皱了皱眉：“你要账本？”

　　　　这青年不知是何来头，竟也要账本，莫不是也是与沈府不对付。蒋云琴心中略顿了顿，他便从怀中掏出账本来，远远的抛了过去。黑衣青年扬手接了过来，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俊容倒是一如既往的冷清，教人看不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