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出了花园，蒋濡沫突然站住了：“二姐，你不该为我冒这么大险，御赐之物不是好玩的。”

　　　　蒋云琴笑了笑，没有说话。

　　　　柏芝却突然开口道：“那根簪子不是陛下御赐的，小姐是吓唬他们呢。”

　　　　蒋濡沫牵起嘴角，笑了笑。

　　　　蒋云琴瞧着他，只是淡淡地道：“濡沫，今天这种事情，你不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蒋濡沫垂下眼睛：“以后不会了。”

　　　　蒋云琴奇怪，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说不会被那些人欺负，还是不会这样低声下气忍辱求全。

　　　　刚要说什么，就听见柏芝道：“小姐，三殿下出来了。”

　　　　一回头，果真看见两名婢女在前面引路，年轻男子轻裘宝带，美服华冠地缓缓走过来，的确是刚刚还在凉亭里的拓子然无疑——这是要走了。

　　　　蒋云琴的眼睛微微眯起，拓子然身上的那件华贵貂皮，是皇帝赐下来的，整个大历朝不超过五件，看来，如今这位出身不高的皇子已经不露声色地进入了权力的中心了。

　　　　见他一路走过来，柏芝等婢女连忙低头躬身，让开了路，拓子然却在蒋云琴的面前停下了。

　　　　“县主……”他侧头看着蒋云琴，淡淡道，“今天是把我们当猴子耍了吧。”

　　　　柏芝等人吓得说不出话来，蒋濡沫握紧了拳头。

　　　　“还真是胆大妄为。”拓子然叹息一声说道。

　　　　“是啊，我胆子一向是很大的。”蒋云琴面色出人意料地平静。

　　　　前世里她一直爱慕着自己的丈夫拓子然，体恤拓子然出身卑微却努力不懈的决心，在那时的她眼里这人是无可挑剔的夫君，是天地一样高大的依赖，这一世，眼前的人依旧没有变，他依旧刚毅果断，心性坚韧，有手段有魄力有智谋，无可否认的是人中之龙。若是可以，这一世蒋云琴是不想和此人有任何交集的，因为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他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会玩弄别人与手掌之上。这样的人，你永远猜不对他要的到底是什么，更不会知道他对你到底真心还是假意。

　　　　二人四目相对，几乎一瞬间，仿佛有寒芒交际而过。

　　　　“不知道三公子可否移步，”拓子然收回目光，含笑说道。

　　　　蒋濡沫望着蒋云琴，她点头，蒋濡沫瞳孔紧缩，随后向后退了几步，让出了空间。

　　　　“殿下还有什么话要说么？”蒋云琴扬眉。

　　　　“雪中赏红梅，真是一番好景致……”拓子然并不回答，微笑着望向远处。

　　　　“三殿下还真是有闲情逸致……”蒋云琴笑了笑。

　　　　拓子然向后摆摆手，婢女们都向后退去，就连柏芝，都不得已退出了走廊。

　　　　“我不过是想和你说说话，看看你头脑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罢了。”拓子然的微笑带了一丝冷淡。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蒋云琴问道。

　　　　拓子然哈哈大笑，笑声清凉，惊飞不远处雪地觅食的鸟雀：“今天可算是开了眼界，二小姐果真伶牙俐齿，怎么也能脱身，高进今天跳进刺骨的湖水里，不死也要脱层皮……你心肠之狠，真是让人佩服之极。”

　　　　这次轮到蒋云琴笑了。

　　　　蒋云琴的笑容比红梅还要灿烂：“这不过是他咎由自取。”

　　　　“其实你现在完全没必要这样做……”拓子然停了笑，突然正色道。

　　　　蒋云琴扬眉：“哦，愿闻其详。”

　　　　“看你行事作为，像是完全不顾及尚书府，你这日子过得多好，而且将来还会更好，但你要知道，若没了尚书府，你蒋云琴什么也不是，所以下一次……”拓子然理所当然地说。

　　　　话没说完，就被蒋云琴突然打断。

　　　　“三殿下，这里也没别人，你不用讲大道理。”蒋云琴笑了笑，“更何况，你觉得我会听你的话吗？”

　　　　“蒋云琴，为了泄愤，把自己搭上，值得吗？”拓子然突然问道：“或许这些人是践踏过你的尊严，但人性就是如此，逢高踩低，有时间怨恨别人，还不如花时间，早点站到让他们无法企及的地方去，让他们永远只能仰视你……”不知不觉的，拓子然的话中意味变了，有一瞬间，蒋云琴几乎以为他不是在说她，而是在说他自己。

　　　　因为拓子然出身低贱，所以他一直被其他人看不起。正因为如此，他的野心潜藏的比寻常人更深，他不是不仇恨的，只不过，他将仇恨化为向上的动力，一步步地往上爬，从一个被人奚落的皇子变成高高在上的皇帝，现在看来，他正在试图用这套理论来劝说蒋云琴，不，或者说是让蒋云琴站到他那边去。

　　　　“琴儿，现在的你已经得到寻常人难以得到的名誉地位，父皇和太后都待你青眼有加，你已经做到这样了，那为什么非要画蛇添足？”

　　　　他一步步诱导着，蒋云琴望着他，突然笑了笑。

　　　　“殿下，你突然对我这么有耐心……”蒋云琴抬起头看向他，“真让我受宠若惊。那么，依你看，我又该怎么做呢？”

　　　　拓子然英俊的面孔染上一层轻松的神色，他以为蒋云琴已经被说动了，或者说，他走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若我是你，就会想方设法和众人交好，借着机会往上爬，让陛下和太后越来越喜欢你、宠爱你，将来谋求更高更好的前程。琴儿，若是你愿意，我还可以请求父皇，让你变成我的侧妃——”

　　　　侧妃？

　　　　哈哈哈哈，原来他在这里等着她。蒋云琴冷冷地笑了，前世今生都一样，这个男人前生为了争取蒋权生的支持和夏家的兵权才来求娶蒋书雪，谁知被塞了个庶女顶包，他明明非常不满却若无其事，利用自己和尚书府维持着表面上的平衡，并成功获得皇帝的青睐、一步步构陷其他皇子最后成功登位，登位后为了一雪前耻，毫不犹豫将自己打入冷宫封了蒋书雪为皇后。而现在，他却来向自己求亲。这个男人，行为模式看起来是矛盾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他的一切不过是按照一个逻辑，谁对他有利，谁对他有利用价值，谁就能留在他的身边。

　　　　侧妃？她可没兴趣再做一次踏脚石，拓子然骨子里是看不起自己庶出的身份的，他原本打算求娶的，是尚书府的掌上明珠，倾国倾城的蒋书雪。

　　　　拓子然俊美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怜惜温柔的神情：“从古至今，男人得到权势的方法多种多样，女子却只能依附夫君。你知道，我的出身并不高，甚至可以说和你是同病相怜，我也有恨的人，可是我并没有像你现在这样自暴自弃、四处树敌。你若是相信我，我至少可以帮助你。”

　　　　“三殿下，你有没有挨过打。”

　　　　拓子然微微一怔。

　　　　“你有没有饿到去猪圈里和猪抢吃的？”

　　　　“你有没有被人骑在地上，像狗一样到处爬，就因为别人缺玩具了……”

　　　　“三殿下，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恨，什么叫痛苦？”

　　　　蒋云琴突然耻笑了一声。

　　　　拓子然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说你知道恨的滋味？你有什么可怨恨的？你锦衣华服、前呼后拥，所谓的委屈，不过是身份不够高，被别人白眼或者说了几句羞辱的话罢了，我们不是一类人。”蒋云琴冷冷一笑，“我已经说过，永远也不会是一类人。所以这些话，三殿下，可以不必再说了。”

　　　　冥顽不灵，拓子然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机会他给过她了，若不是蒋云琴还有利用价值，他才不会和她在寒风里说这么久。拓子然红润而富有棱角的唇边弯出了一丝冷酷的微笑道：“即便如此，那便随你了。”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脸上忽然带了少许异样的神情，更是在最后一句话上加了重音。

　　　　说完，他甩袖大步离去，蒋云琴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了一声。

　　　　不远处，蒋濡沫一直看着这一幕，小濡沫紧紧握起了拳头。若非为他，二姐何须与这些人来往，分明是与虎谋皮。

　　　　小濡沫眼里出现了一种冰封般锐利的光芒，仿佛一柄雪亮的寒刀。

　　　　那个世界，不是他能进去的，至少现在的他不行，纵然有蒋云琴也不行，这给了他很大的刺激。

　　　　二姐身边有太多的人，虽然知道蒋云琴与那个人之间的关系与情爱无关，但那两个人之间，仿佛有他无法掌控的联系，若是二姐真的不在意拓子然，为什么她总是对他流露出淡淡的厌恶和憎恨呢……

　　　　他低下头，或许是他自己太自私了，二姐和自己并无血缘的牵绊，除了对三夫人的承诺，蒋云琴没有必要这样护着他，为他担心。可是他——竟然偏执自私的想将蒋云琴的关心和眼神完全占有。

　　　　从没有一个人，会为了他这样担心，挡在他的面前保护他。

　　　　只是二姐的世界，实在是有太多的顾忌、太多的闲杂人等，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蒋云琴心中，只有他一个人。

　　　　而且自己现在还太软弱无能，怎样才能保护二姐呢。

　　　　蒋濡沫在房间里收拾了包袱，只留下了张纸条，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