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正说着，便听得外头有人说话，芸香推门进来，朝外头怒了努嘴：”书香刚才回来了，瞧着脸上全是巴掌印，路都走不稳了，脸色差得很呐。“
蒋云琴笑笑，书香今日搞砸了这样一件事情，夏研想必不会轻易放过她。不过到底是放在宛居的棋子，暂时舍不得打死，也就留了书香一条命。
”姑娘，“柏芝问：”奴婢有一事不明白，当初夫人送了四个丫鬟来，怎么姑娘独独对这个书香特殊对待？对其他几个反而没有这样上心。“
”或许是宿怨吧。“蒋云琴低声道：”芸香，今日府里除了李家父子，真的没有其他人来过？“
”奴婢问了许多人，确实没有。“芸香道：”姑娘可是看错了？“
蒋云琴摇头，李杨的那个小厮，绝对不会是故意晕倒的。若并非是外人，除非是府中有人在暗处帮她。但那也意味着，今日她家境云琴所做的事情，尽数落入他人之眼。那个人帮了她，却不一定是友非敌。
到底是谁呢？蒋云琴沉吟。
妍华苑中，夏研摔碎了桌上最后一只青瓷茶杯，周围的丫鬟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琳琅上前劝导：”夫人，莫要气坏了身子。“
”啪“的一声，夏研反手给了她一巴掌，登时，琳琅的脸上显出五个明显的巴掌印。她一动也不敢动，周围其他丫鬟见蒋允智最得脸的琳琅都挨了一巴掌，更是一动不动的呆在原地。
夏研心中几乎要被怒气撑爆，想起为蒋书雪诊治的大夫最后的话，心中更是心酸：”令媛伤口颇深，又失血过多，眼下是没事了，可日后恐怕会留有疤痕。“
蒋书雪一张素脸倾国倾城，如今却被毁了容，日后还怎么嫁入高门！她恨李杨，偏生死在蒋书雪的闺房，也恨李栋，就这么划花了蒋书雪的一张脸。最恨的，还是蒋云琴，今日这一切，她就不信这件事情和蒋云琴没有一丝关系！
明明是万无一失的布置，只要蒋云琴进了那小客房，喝了桌上的茶，李杨进了院子里，与蒋云琴做了那等事情。再被蒋权生和李栋撞破，这事就成了。到时候蒋云琴名声尽毁，便只能入李家做一个低等的妾。却万万没有算到，蒋云琴根本就未进那客房，不曾喝茶。李杨不知怎么回事倒在蒋书雪房中，而蒋书雪偏偏又回了房！
如今李栋心中恐怕恨毒了蒋书雪，就算再怎么恨李栋，可李杨伤成那样，又在尚书府里被阉了，李栋不知会使出怎样的手段报复回来。一想到这里，夏研心中便感到一阵后怕。
”不行，我得想办法。“夏研在屋里走了几圈，下定决心，走到书桌前，令丫头琳琅磨墨：”我要给皇后娘娘写信，让他出出主意。“
此刻蒋权生却在书房中揉着额心，短短几日他鬓角竟然生出几丝星点白发。最爱的儿子与女儿遭遇此等祸事，他怒极攻心，偏偏对方又是李栋，是五皇子的人啊！
红缨站在蒋权生身后，一双玉手替他轻轻按着头皮，温声道：”老爷宽心，大小姐与大少爷都会好起来的。“
蒋权生颓丧的垂下眸子，那双一向意气风发的脸上满是沮丧，他最骄傲的一双儿女，蒋书雪和蒋允智现在都卧病在床，恐怕外人一声都会留下残疾。他想起夏研的话，府上唯一的嫡子与嫡女如今都是这副模样，日后尚书府还剩下谁？
”我堂堂尚书大人蒋权生竟然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儿女都保护不了。“
红缨轻柔的话就在耳边：”老爷这可说错了，不是还有二小姐三小姐和四小姐吗。“
蒋云琴，蒋簌簌，蒋常乐，还有二房的蒋如韵，蒋权生微微一怔，倒是蒋云琴，蒋权生不知为何想起今日在素心苑中看到的蒋云琴来，淡妆少女亭亭玉立，已经有了些微绽放的风华，那一身红衣似火的模样，妩媚如妖，一点也不比蒋书雪差半分。
”李栋不会善罢甘休，“蒋权生深深叹了口气：”李杨如今那副样子，我怕他会要求娶雪儿。“
红缨的手一顿：”求娶？“
”李杨死了就罢了，若没死，那副样子，日后也恐怕没有好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蒋权生道：”他对雪儿恨之入骨，若是要求娶，必然百般折磨，雪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生都不会快活。“
”老爷愿意为了大小姐同李宰相决裂吗？“红缨问。
”不，“蒋权生道：”蒋府要想攀上尊贵的太子陛下，与李家决裂，此事十有八九不成。“
”那，老爷舍得将大小姐嫁入李家？“红缨试探道。
”雪儿可是我最疼爱的女儿，我断不愿将她送入那样的火坑。“蒋权生道：”就算李杨完好无恙我都不会将雪儿嫁给他，更别提他如今只算是个废人。“
”老爷可有什么法子？“红缨心中隐隐猜到什么，声音越发轻柔。
”我不愿将雪儿送过去，若是能将琴儿赔给他们，或许能消灭李栋父子的怒火。“蒋权生道：”更何况琴儿如今已经生的美丽，再长些年纪，姿容恐怕更加出众。将我尚书府清白的庶女赔给他们，虽然只是庶女，或许他们会感到尚书府的诚意。“
即使已经猜到了一星半点，红缨也仍是惊得说不出话来，蒋权生竟能想到用蒋云琴的一生痛苦来换取蒋书雪的解脱，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态度竟然如此不同！若不是亲耳所听，红缨几乎不能相信这话是从蒋权生嘴里说出来的。
她忍不住开口道：”老爷可知道二小姐嫁过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蒋云琴会成为李家父子泄愤的工具，李杨和李栋会将对蒋书雪的仇恨转嫁在蒋云琴身上，蒋云琴就会过着一辈子屈辱的生活。
蒋权生别开眼：”我也是没有办法，现在事情紧急，我也只好这般。“
他说的这样理所当然，红缨心中有些发冷，勉强笑道：”老爷还是等大小姐醒了之后再做打算，李大少爷那边也不知情况如何。“
蒋权生怔了怔，道：”你说得对，此事日后再议。眼下等雪儿醒来再说。下去吧。“
红缨连忙退了出去，待走出房门外，仍是觉得心有余悸。想起蒋权生方才的话仍是不寒而栗，李家父子那令人作呕的手段京城上下都有所耳闻，对待玩物从不会手下留情，而蒋权生这个亲生父亲竟能面不改色的提出将蒋云琴嫁过去，实在是令人心寒。
蒋云琴曾与她抛来橄榄枝，可红缨自己一向行事小心，并不轻易与人结盟。但也敏感的感觉到，自从蒋云琴回府后，尚书府的风向却有了悄悄地改变。蒋二小姐看着温柔可人，可是这几日发生的这些事情，到了最后无不是她平安无事，夏研母女遭了秧。红缨出身青楼，也不会天真的以为全是蒋云琴的运气所至。
开春以来，第一次下了雨。雨水顺着房檐滴落到院中的石板上，天色阴沉的仿佛即将塌下来一般。
夏研坐在床边，端起一边的糖蒸酥酪，凑到少女面前。
“我不想吃。”蒋书雪撇过头去，一双美丽动人的眼睛里满是愤然，那张洁白如玉的脸颊自右眼下方划开一道斜斜的口子，虽然上了药，肌肉狰狞的翻出来，恰好划开了那枚血色泪痣，一眼看上去仿若修罗。
“雪儿乖，吃点东西伤口才能好得快。”夏研温柔道。
蒋书雪一把打翻夏研手中的瓷碗，语气激烈道：“好什么好，我现在这副鬼样子哪里还能好？不如死了算了。”她说到激动处，忍不住咳了两声，本就扭曲的右脸看上去更加可怕。
夏研心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你这样说是要娘心疼死不成？雪儿放心，娘一定会找最好的大夫，不会留下一丁点痕迹。”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么？”蒋书雪看着她，脸上满是失望：“若不是你出的主意，让书香引那李杨到素心苑，事情又怎么会发展到如此地步。都是你！都是你！”说到最后，已然目光疯狂，情绪激烈的几乎失控。
“够了！”夏研突然低喝一声，快速又小声道：“你是想要所有人都听见这事么？”
蒋书雪哑了嗓子，仍旧死死盯着她。
夏研的声音陡然严厉：“收起你那副要死要活的模样，你以为你这样能改变什么，要是蒋云琴见到你这个样子，说不定有多高兴。你父亲看到你现在的模样，也只会失望。你要是想要报仇，就给我收起眼泪，听我的话。”
她的语气严厉，蒋书雪怔了片刻，慢慢平静下来，道：“我该怎么办？”
夏研见她如此，知道蒋书雪是听进她的话了，松了口气道：“你大哥如今断了一指，这事蹊跷的很。我不知道你大哥的事情是怎样，但是李杨和你的事情，与蒋云琴脱不了干系。她竟将你我一起戏弄了。”
“我恨不得扒她的皮，喝她的血。”蒋书雪握紧拳头，眸光阴森：“她将我害到如此地步，我不甘心！”
“李栋那家权势太大，如论如何我都不会将你送去李家，我已经给你姨母写了信，你姨母若是知道你与你大哥现在的模样，蒋云琴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蒋书雪眼睛一亮：“外祖母会为我报仇。”
“所以你现在要好好养伤，”夏研看着她，温和道：“等你伤好点，我便安排你回夏府一趟。”
与蒋书雪说了一会儿话，夏研才起身离去。走到门口后，夏研揉了揉额心，问道：“超儿可醒了？”
琳琅低下头道：“大少爷晌午醒的，只是醒来后大发脾气，将屋中的丫鬟都撵了出去，谁也不肯见。”
夏研深吸一口气：“走吧，我去看看他。”
阴雨绵绵的天气，宛居却是一如既往的悠闲，丝毫没有被这阴郁的天气影响一般。蒋云琴站在桌前练字，柏芝一边替她磨墨一边道：“姑娘这字是越发好了。”
“你又不识字，说什么好。”芸香在一边道。
柏芝脸一红，嘴巴毕竟不如芸香厉害，只得讷讷低下头去：“就是瞧着好看。”
蒋云琴搁下笔：“你们可想学字？”
芸香二人一听，俱是又惊又喜的看着她：“自然是想的。”
“那过几日我便挑几本简单的书，你们也学着识字吧。”跟着她，会识字总是好一些。平日里碧荷在外面应付，芸香和柏芝也应当在府内帮她做一些事情。
“奴婢谢谢姑娘。”两个丫鬟自然喜不自胜，对于丫鬟来说，会识字是上等人才能做的事情，蒋云琴令她们识字，实在是感激不尽了。
“姑娘今日令碧荷出门，去取寄放在四海钱庄的银票，这是为何？”芸香问。
蒋云琴看了她一眼，这两个丫鬟，虽然忠诚，却心思过于端正，碧荷早些年走南闯北，市井之中见过不好事情，是以用起来并不用顾忌。可是这两个丫鬟，却仍是不敢大用。
“你们看这雨。”蒋云琴瞧着窗外：“一时下着下着，却不知何时能停了。”
“姑娘说笑，”柏芝诧异道：“不过是开春一场雨，指不定明早就停了。”
“我却觉得，它不会停。”蒋云琴摇头道。
上一世也是这一年，这一场雨淅淅沥沥的下起来，一连下了整整三个月，开春的粮食无法播种，洪涝肆虐。许多人的房子田间全被大水雨水冲垮淹没了，京城间一时多了许多流民。
她对这事记得清楚，是因为当时庄子上也遭到洪水肆虐，因为粮食紧张，连在李家的便将她的用度苛刻到近乎残酷的地步。她的屋子虽然不至于被冲垮，却永远都是潮乎乎的。而每日拖着饥肠辘辘的身子去做粗活累活，有一日差点被大水冲跑。幸亏一个做活的粗仆见了将她救上来，她永远也忘不了当时李家看她的眼神，充满失望，恨不得她死在水里才好。当时蒋云琴以为，李家是嫌她占了家中粮食，所以恨不得她去死。如今想来，若是当时她死在那场洪水中，李家的应该能拿到大夫人夏研赏赐的一大笔酬劳。
当时京中涌现许多流民，各家自是不管饱，流民到处乱窜，得不到粮食便四处抢劫。穷苦人家自然没有多余的粮食，他们便将目光瞄准京中富贵人家。当时身为城守备的表格赵毅带兵镇压，却被流民砍死。而那位九五之尊的皇帝却就在这时下令当朝大臣，赵家出资赈灾，出了万两银子，家中积蓄几乎被掏空，很多朝中大臣似乎从那个时候起就开始倾塌了。
蒋云琴知道这件事，是嫁给拓子然了，当时的有位昭仪闲谈时无意提起过，正是拓子然向皇帝建议，赵将军家中富足，或许能有银子来赈灾。蒋云琴也曾问过拓子然此事，拓子然的回答却是百姓之上，不过是钱财身外之物，能护的了那些流民的性命也是善事一桩。
现在想来，那件事情过后，拓子然在朝中威信提高，赵家却弱了下去，或许也是在他计划之中，而赵毅的死，想来也没那么简单。堂堂一介京城守备，怎么会被手无寸铁的乱民砍死。
她的目光陡然加深，这一世，她却不打算和赵家做陌路人，赵家是她的监视后盾，又怎么能令他人这样欺辱。
“就算这雨不会停，姑娘为何要拿银子出去？”柏芝疑惑：“姑娘再怎么说，也应当留一些银子在身边，眼下可是要做什么事？”
“我让碧荷将京中所有的粮食都买了下来。”蒋云琴淡淡道。
“姑娘，”芸香瞪大眼睛：“姑娘买这么多粮食做什么？”
如今正值开春，新粮未上，全都是去年的陈粮，是以价格并不贵，两三千银子足以买到大半了。那些粮农正愁粮食卖不出去，见此也会将粮食全部卖出。
“我想着，若是这雨一直下，下成了洪涝，这些粮食，也就贵重了。”蒋云琴微笑。
“姑娘。”柏芝动了动嘴唇，终究是什么都没说，蒋云琴的话从来就没有反驳的余地，她意志坚定，决定了的事情不会动摇。所以即使柏芝认为蒋云琴的这个举动实在不可思议，也只能随着她去。
正在这时，碧荷推门走了进来，见到蒋云琴后笑道：“姑娘，找到的人已经将粮食全部买好了，堆在城西的一处仓库中。钥匙在奴婢手里。”
她将钥匙交给蒋云琴，笑道：“因为这几日都没有人来买陈粮，大半的米面都被奴婢买了下来。”
“你做的很好。”蒋云琴把玩着手中精致小巧的银色钥匙。
“不过姑娘，”碧荷想了想道：“奴婢放在在院子门口见着了四姨娘，她瞧着是要进来的模样，奴婢问了一句，她却又走了。”
“知道了。”蒋云琴沉吟一下：“既然如此，我们就去四姨娘院中坐一坐吧。”
红缨正在屋中刺绣，天气并不是很好，光线看的不甚清楚，绣了半晌都觉得绣的不满意，真心烦着，便见丫头上前道：“姨娘，二小姐来了。”
“二小姐？”她微微皱了皱眉，没想到蒋云琴会来。这院中除了蒋权生从未有别人踏足过，她站起身，蒋云琴正好走了进来，见了她笑道：“姨娘原来在刺绣，绣的可真好。”
红缨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桌上的刺绣，那是给蒋权生绣的一个荷包样子，绣的青云白鹤，白鹤栩栩如生，衬得那意境高远，颜色也十分好看。
“不过绣着玩罢了，”红缨笑道：“二小姐若是喜欢，改日妾身给二小姐绣一个。”
“那就多谢四姨娘了。”蒋云琴笑着接受，扫视屋中一番，道：“原先大家都说父亲最疼四姨娘，我是不相信的，如今见了，是不信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