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成尘 第一百六十六章:王缄澜殇…
作者:左岸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那一日的伊瑟婓雪原下起了甚是难得一见的暴风雪,全然没有了素日的纷扬恬然,似乎上天预见了什么一般,提前为她们奏响了一曲激昂而凄惨的盛大挽歌。

  那飞舞的雪片划过皮肤的感觉犹如刀割,起先是麻木,然后是骤然绽放开来的、生冷的疼痛。

  只是后来想想的话,可是比起那种呼吸起来都难过,几乎要窒息的痉挛……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场雪在后来以如此深刻的方式留在了芷洛娜拉菲格的记忆里,以至于后来星空学院的不少烟院学生都知道,一旦到了下大雪的天气,他们的负责人洛塔莎莫拉埃利就会莫名而异样地悲伤和急躁。

  北部空旷的水域之上,五位长老合力铸就的寒冰祭坛在湖面上凝聚,高位的长老和族长们的座椅也纯由水元素凝聚,尽管还不到十米的距离,飞雪以及其携带的寒气仍旧令整个湖域都笼罩在一层无法言喻的朦胧苍白里。无法看见的地方,隐匿着嘈杂的细语,稍微有些身份的族人们都已经乘着冰舟来到湖域附近,观看这场或许盛大或许悲伤的盛典。

  侍立于克拉伦斯身后的法特安蒂斯望着那一片白茫茫的飞雪雾气,不由大皱眉头躬身行礼,请示是否要以人力驱逐这样的干扰。克拉伦斯只是轻轻摇了摇手指便否决了执事的提议,只是静静地将魔力与感知完全散布到那一片飞旋着的纷扬的白芒里。

  正在法特安蒂斯还在试图理解克拉伦斯的用意的时候,一位长老轻身之下来到了克拉伦斯的面前,躬身施礼后轻声说了什么。

  “……麻烦你了,”克拉伦斯微微垂下头,“来得突然,才不会有人质疑。”

  “狄斯会理解族长的苦心的。”长老微微苦笑一下,转身回了末席。

  执事不由一滞,却已经察觉到飞雪的帷幕之后,两股或锋锐或浩瀚的气息,同时隐现。

  “……!!”执事的眼眸骤然一凝。

  白色长靴猛地在祭坛之下的水面上蹬踏,瞬间灌注魔力而反馈回来的巨大力量轻易地将身体送上半空,轻盈地落在祭坛的一边,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无法看清。

  特安希尝试着将自身领域推开——尽管在这方面她向来是不如姐姐的,但半年下来也已经能勉强做到了——可惜完全不奏效,领域推开还不到三公分,就已经被扑至面前飞旋的雪片削的粉碎。

  这雪……来的好奇怪。特安希指尖绽出些微盈蓝色的碎光结成一个薄薄的结界将飞雪遮蔽而去,屏气调息。

  像是隔着非常遥远的距离传来一声飘渺的钟鸣——那是对决开始的信号,尽管现下里几乎完全不可感知视物,但凭借着空气中萦绕的微妙魔力波动,还是能够大致将位置推算出来的。

  那么……

  双手猛地在胸前合拢,手腕翻折,某种大范围的锋锐气息在她张开怀抱的瞬间被猛然推出抬升,虚浮在祭坛领域中的水雾在无法察觉的短暂时间中急速液化汇集至冰面,压缩、上刺突起。

  ——水荆棘,水千裂的某种变式,加强了隐匿和突袭的能力,类似于暗杀一般的杀招,虽然魔力波动是随着动作推向正前方的,但真正的袭击却是来自于地下,对于绝大多数水系精专魔法师而言,需要时刻提防的,是凝聚于空气中的袭击。

  但并没有命中的感觉——哪怕是由于慌乱而溢出的多余魔力也没有分毫,整个祭坛上已经搜寻不到那人的身影。

  特安希仅仅愣了不到半秒钟就反应过来,一个侧身躲过了汇集的浪峰突刺的同时再度发动水千裂向着四面八方扫去,余力消湮后不由仰头,浓重的白色寒雾里天光投下一个不甚明显的烟影。

  “嘁……居然飞起来了。”特安希轻嗤一声,手心向下做出一个抓握的动作,随后——抬升。

  上次攻击时失效的水流并未汽化,而是仍旧以流淌的姿态处于掌控之中,随着她的动作和魔力的驱动立时回应了她的役使,化作数道类似人形的形迹拱卫着冰铸的苍白祭坛。

  飞行术总有时限——既然是以取胜为目的,就绝不可能任由自己的魔力在躲避这一项上被耗干净。特安希微微一笑,闪身隐匿到那些由水幻化成的虚影里。

  “水拟影啊……想不到二小姐半年来进步如此神速,能将拟影实化到这个地步,想必二阶凝形已经不是问题了吧?”坐在克拉伦斯左下手位的大长老不由略带惊叹。

  克拉伦斯轻笑一声,伸手微微托起下颌,“特安希的确在前些日子达到了二阶的水平……”

  话音未落,长老席间已是嘶声一片。

  14岁的二阶,这是何等可怕的能力和天赋。

  “不过……”克拉伦斯话锋一转,面上笑容依旧不变,“她的对手,也不是无能之辈就是。”

  正当他这么说着的时候,另一边的半空中,隐约可见水流凝结的巨大游鱼矫捷游弋。

  “唔!”特安希捂着胳膊就地翻滚,狼狈地躲开了那道轰击向祭坛的巨大水龙,不过短短数息的时间里,自己的水拟影就在对方的攻势下被碾压消失了大半,而对方的飞行术仍旧维持着,不见分毫力竭的态势。方才那道带着磅礴之力的水龙轰击下来的时候、尽管不甚明晰,特安希也确信看到了某种形迹——绝非单纯水流攻击所能形成的、拥有灵魂一般的形迹。

  那是同为二阶的证明。

  那水被极限压缩凝实到近乎如冰,尽管并未直接命中,那拍击在坚冰祭坛之上碎裂开来的水花也像是刀锋一样四溅开来,仅仅是些许的剐蹭,特安希的左臂就已经被划出了一道几乎见骨的伤口,鲜血喷涌。

  她咬着牙一边维持着防御一边稍作治愈,不愧是新生代中的第一强攻,方才那道坚硬着的水龙如果直接轰击上自己的身体,恐怕自己会在瞬间被轰碎成一滩血肉吧。

  冰和水混合粘连的高台自特安希脚下升起,如同王座一般将她与对手抬升到了较为水平的距离,空气中水流再度汇集,水拟影发动,这次特安希消耗了更多的魔力让它们漂浮在半空,从四面八方向着对方围拢而去。而她的指尖,从湖面引起的一道水流以游鱼之姿环绕在她尚还完好的右臂,最终拉长成一支尖锐的水矢,无声指向水拟影汇聚的地方。

  但出乎特安希意料的是,水拟影之间疯狂的撞击像是全部被作用于自身,没有丝毫触碰和打击的回馈。

  那个人,消失了,无论是半空,还是祭坛上。水元素的富集之域间,扩展开来的感知只能隐约察觉一抹寒凉。

  “不好!”特安希暗叫一声,感知全线收拢回防,仅存的一丝感知中,水拟影撞击的核心地带喷吐出了惊人的力量,什么东西张开、旋转,将周遭的数个拟影在瞬间绞碎。尽管在布防的同时特安希已经造出更多的拟影试图抵挡,但从不断因溃散而断开的联系反馈中不难得知对方的速度极其惊人,特殊身法所带来的敏捷极大程度上弥补了对方体术上的不足,下手很重,在高速下无视微创直接将拟影解体,她的再制造远远不及对方毁灭的速度。

  ……好强,在又一波狂潮中结界甚至被抽击地旋转起来,短暂冲刷过后的真空,她看见一双泛着盈蓝光芒的羽翼样的东西,收拢之下再度加速,直向自己爆冲而来。

  真的好强,完全……完全是碾压一般的力量,眩晕带来的、意识间仅有的微妙闪烁,她看见母亲柔和安详的脸庞。

  昨天午夜她还在神殿中向着那不知姓名的女神虔祷,期望自己有着能送姐姐离开这里的力量,不过看起来不仅自己没能送姐姐离开,反而连自己的命,都要一并搭上。

  可以见到了么?妈妈……

  自您离开后,我们的家,便再也没有了笑语。

  而今的我,是否也要前去,陪伴您……

  宛若绝对掌控一般的极致力量凶猛推开,以术者为圆心范围内震荡,那一瞬间激发出来的力量,将特安希布下的防御,全部震碎。

  ……范围震荡?精神的剧痛中,特安希的意识深处炸开了一个未曾触及的恐怖可能。

  这是……领域?

  “……这是您想要的结果么?”法特安蒂斯强行压下自心脏推至全身的愤怒和悲意淋漓,注视着那道蓝光径直刺向已经无力挡下那一击的少女。

  “我本来也是无法接受的,”克拉伦斯接过侍女奉上的热茶轻抿一口,声音冷淡而漠然,“可是只要灵魂能够合二为一并且觉醒,那么她们中的谁都没有真正死去,整个伊瑟婓,都将被庇护于她的威名和翅翼。”说着,他淡淡扫了法特安蒂斯一眼,“别露出那么悲愤的表情,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从见到她们的那一天开始。”

  执事无声握紧了拳头,暗红色的痕迹在白手套上缓慢蔓延。

  是啊……这么算起来,自己还是共犯也说不定。

  他自嘲似的笑笑。

  历代半身如此,她们……自然不会例外。

  特安希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瞬间掉入了艾瑟斯家族的「尘封之渊」般寒冷窒息。

  怎么……没发现呢。

  明显是经人手制造出来的,屏蔽视觉和气息的雪,与自己不同却有着相同根源的魔力始发点。

  这种控水的方式,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

  居然只是因为半年的疏远,几乎就要忘个干净了。

  望着那道疾刺而来的盈蓝魔光,特安希放弃了抵抗,惨淡一笑。

  姐姐,你要杀了我么?

  「柔羽」横扫过境推开了飞雪与雾气,芷洛娜的手中还拎着一块方才撕扯下来的拟影,它的构成水元素正被强行征用,在她飞行的同时凝结成近战武器。

  正当她靠着领域内回荡着的心跳锁定了对方的要害准备一击致命的时候,她看见了那无力悬浮在半空中的、蓝白色的少女。

  “……特安……希?”芷洛娜骤然呆滞,领域斥力全开,勉强阻挡了她前倾攻击的势头。

  不是狄斯?

  望着姐姐眼中那抹无以言喻的呆滞和震惊,特安希也不由怔了一下,旋即转头,望向不远处的长老席。长老们正中的地方,她们的父亲,第二水之世家拉菲格家族族长克拉伦斯拉菲格面上蓄着淡然笑意,以及满面寒霜深处若隐若现的狰狞决意。

  ……原来,是这样啊。

  望着远远地靠着领域斥力稳定身体的姐姐,片刻后特安希淡然一笑,浅浅吐息。

  指尖翻动,轻吟一节晦涩的咒语。

  被芷洛娜握在手中的拟影碎片,被特安希不计代价地以某种方式重新唤起联系,当芷洛娜察觉到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已经被那蜕化为短匕的水凝形带着,高速往特安希的面前冲去。

  嚓地一声,那是兵刃洞穿血肉的声响,喷溅而出的猩红渲染了视野,失去了力量,折翼的鸟儿摔回地面上。

  自由什么的……从开始就是诱饵,我们争夺的并不是那个可以让对方离开的资格,而是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所以姐姐,如果我们两个人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我还是会,选择你。

  从你的眼睛里,我看见过这世上不曾希求的美丽。

  王座消失,白雪漠漠的祭坛上,只留下芷洛娜手持短匕刺穿特安希胸口的剪影。

  “不!”芷洛娜失声尖叫起来,“特安希——不——”

  嘴角挂着残血的特安希淡淡地笑着,她的苍白和鲜艳形成如此浓重的对比,凄艳美丽。

  “不要哭,姐姐,不要哭。”特安希的呢喃轻若耳语,“看着我,最后这点的时间,我想要还给你。”

  “特安希……”泪水从芷洛娜呆滞而僵硬的面庞上滴至雪中,砸出浅浅的两个痕迹“……为什么?”

  “也许……是配合着大人们的游戏……拙劣演技。”特安希笑着,不受控制地呼出体内所有残留的空气,她已经没有余力再吸入足以维持呼吸的空气,每说一个字,就有鲜血顺着她的舌尖和唇齿翻涌溢出,胸口上插着的那柄短匕消失了,留下一个狰狞可怖的血洞,点点盈蓝的碎光以治愈术维持着她残碎的生命,但还是有着红色小溪一般的血流,汩汩流向她们精致的裙裾和卷曲的长发,以及四面八方。

  芷洛娜颤抖着伸手,让特安希靠在自己的腿上,她笑容依旧,凄艳而脆弱着。

  “……傻瓜,”芷洛娜呆呆地看着她的淡淡笑意,抑制不住决堤的泪水喷涌俯身痛哭,“傻瓜!!”

  “不……姐姐,我不傻,我……很清楚我们对于彼此的重要……我们是彼此的唯一,今后将是内心深处的自己,如果……我……已经无法存活在这世界上了……那么就请你……”

  为我活下去吧,离开家族、离开雪原。带我看看除了白色以外的颜色、西恩特的碧色丛林、泊蒂娜的绿色原野、极东的永恒春季、达坦那的烟色废墟、维尔卡纳的绿洲和沙漠……

  活下去吧,哪怕未来只有一个人、去面对、去承受。请不要忘记我还在,即使你看不到我、听不到我的声音,但是我在你心里,永远地陪着你,因为你是我的姐姐,是我灵魂的另一半……

  我是「明澈」,而你,是「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