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拉从未见过柯琳这种表情。
红院的代理监督生,四大制约国之一普林赛斯的贵族,举手投足、一言一行无不透露着贵族特有的云淡风轻,维持这种虚假的恋人关系已有三年,两人算得上亲近,但她从未见过他的惊惧——那是一种仿佛某件事情完全脱离掌控的惊慌。
柯琳做了几次深呼吸,强行恢复镇定,沉声问她:“那家伙告你的?”
贝拉看着柯琳水蓝色眸子之后翻涌的云雾,竭力保持轻松随和的语调,“那不是个校园传说么?大家都知道的啊?”
柯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默,转向,两人向着图书馆方向继续飞行。
时间是晚上七点,图书馆内人员稀少,除了上占星课的青院全体留在星城,多数学生都回到星庭放松。柯琳领着贝拉坐在平常经常呆的楼上——这也是监督生的特权——他十指交握,似乎思量着什么,贝拉坐在对面,一句话也不敢说。
良久的沉默之后,在暖调的灯光下,柯琳开口,声音低沉:
“某些家族收藏的珍卷,为了防止外人窥见而设下屏护,平时看来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羊皮纸,只有在满月的月光映照之下才会显现。新月,代表死亡以及破坏,命的倚仗。”
初夏的风,有自己独有的潮湿气息。
灯火闪烁,寂静无人的西恩特森林,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圆月的月光在陨星湖如镜子般的湖面上洒下一片静谧。透过茂密的藤蔓树丛,在林间的缝隙中洒下一地碎银。湖边,二十多年也不会老……谁也看不出来。”
“别说这个了!”贝拉的神色满是惊慌,努力回忆治愈术的咒文。
“这点伤死不了。”柯琳擦了擦唇边渗出的鲜血,“你先回家吧。”
“那怎么行?!你这样——”
“贝拉,听我说。”柯琳抬起一只手示意她安静,“我所能施展的高阶治愈术足以将这点伤治好,但是这种魔法带有‘劫掠’的性质,一旦发动领域内的生命力和魔力都会向我汇聚,到时候重伤的人就是你了,院长阁下一定会杀了我的。”
“可是——”
“听话,回家。赶快睡觉把今晚看见的都忘了吧,明天早上我会等你的。”他笑,温柔,伴着唇边的血,却触目惊心。
贝拉无奈地点点头,嘱咐了几句之后化作一道粉色的魔光刺向星邸。
柯琳脱力倒下,重重摔在层层叠叠的蓝色花瓣之中,伴随着暗咳,大片大片的血迹蔓延开来,污染了蓝色的花瓣。
他闭上眼睛,听到悦耳的清鸣,费力地睁眼,月光下象牙色的枝条上,青色的大鸟翎羽闪闪发光,它歪着脑袋看了他许久,展开翅膀落在了他的身边,婉转的鸟啼之中隐含着一丝丝担心。
“连你也来嘲笑我么?”柯琳喘息着,偏过头无视它关切的眼神,努力平复,魔力与体力渐渐沉淀下来,呼吸也归于平静。
过了一小会儿,他再次开口,语调已经恢复正常。
“我啊……仅仅是不想让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罢了。”
语毕,白金色长睫下的眼睛缓缓睁开,不复清澈柔和的水蓝,而是灵动如火焰的红。埋藏的力量在体内四处游走,轻柔地将时光逆转,血迹消失,面色不再苍白。
“真是令人郁闷啊。”柯琳平静地伸手摸了摸鸟的羽毛,“明明是我的力量,还搞得跟借用一样……”
青鸾轻鸣一声以示附和。
星城八楼
望着满地的碎玻璃,洛塔莎揉了揉额头。站在身后做执事打扮的年轻男人提着一盏微明的灯,两人审视一地狼藉片刻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投向墙上的画卷,第三任至尊的脸上仍挂着那种动人的微笑,他们看着完整的画面,没有丝毫的吃惊,仿佛早就知道一般。
“真美啊。”洛塔莎轻声叹息,“无论看多少遍……”
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一般,她蹲下来,在一地碎玻璃之中拣出一根透明的金色羽毛来。
“哎呀呀,达伊洛小姐请到了不得了的帮手呢。”似是惋惜,她摇了摇头。
“大小姐,您刚刚……下手是不是太重了?”执事眉头微皱,轻声质疑。
插在她右脚脚踝处的银色短棒,就像普通的装饰一样平淡无奇,但只要被她拿在手中,水的锋芒会在刹那之间毫无保留地显露,那是属于柔和的锋利,纵使柔弱,也足以一击致命。
“王赋予的盾与剑,不仅仅是战斗的权力,还有生存的契机。”洛塔莎平淡地说,“正因为是王赐予的能力,我的水鞭根本不可能伤到达伊洛小姐,能在我的一击之下还有逃跑之力的三阶,绝不仅仅是普通的三阶。”
星邸
贝拉悄然落在房顶上,夜风凶猛地刮,那棵树附近的魔力已经开始被吸收,柯琳应当在使用治愈术吧。她没有在房顶过多停留,而是顺着楼梯缓缓下行,大宅寂静无声,就在她要溜进自己房间的时候,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却吓得她一个哆嗦。
那声音,是从凯瑟琳房间里传来的。
贝拉收回了伸向门把的手,沿着楼梯向下走了一层,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大,简直撕心裂肺,她也顾不上敲门了,打开门后的场景却让她浑身一个激灵。
原本桌上堆积的信笺、文件和书籍都已经被推到地上去了,摔碎的墨水瓶给雪白的地毯溅上了不堪入目的墨渍,凯瑟琳痛苦地趴在桌上,发末的紫色发丝蜿蜒而上,十分可怖。
正在贝拉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巴洛森终于被惊动上来,看见凯瑟琳的样子脸色一变,连忙上前将她掺入卧室。
“大小姐,院长阁下就拜托你了,我必须去一趟地面去请萝丝。”巴洛森匆匆向贝拉鞠了一躬,瞬间就不见了。
“……凯瑟琳?”贝拉颤抖着伸手,想要摸摸她那被汗湿的脸庞,凯瑟琳的面色蜡黄,轻轻摇了摇头。
“放心吧,死不了的,最多就是有点难受罢了。”凯瑟琳冰凉的指尖轻轻揉了揉贝拉泛红的眼角,“萝丝马上就会来,她知道怎么做,不用担心,我会好的。”
明明,是那么温柔的语气,在这种时候却格外空洞。
无论说多少,做多少都于事无补的无力感,以前似乎有过,现在再次回来了。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贝拉紧紧握住凯瑟琳的手,问道:“我父亲呢?”
凯瑟琳一愣,没有回答,神色多少有些黯然。
“我父亲在哪里?他不是一阶吗?他会有办法的吧?”
凯瑟琳艰难地摇了摇头,“不……不用的……”
“为什么总是躲着所有人呢。”贝拉轻声说,“他不是应该守护这个家族的人么?为什么需要的时候,却永远不露面呢?你想过么?”
“贝拉!”凯瑟琳拼尽全力按住她的肩膀,“不是的!因为他——”
“三年了,我无法从他那里要来任何说法,只能在别人的眼光下猜测……”泪水悄悄滑落,“最需要的时候……明明……”
“贝拉!!”凯瑟琳用尽全身的力气支起身子紧紧抱住她,贝拉有片刻的怔楞,直到温湿的泪滴渗入她的发丝,那是凯瑟琳的泪水。
她来到这个家许久,从未见到她哭过,从未。
“他爱你,贝拉,他爱你……”凯瑟琳泣不成声,“你不知道他遭受了什么样的痛苦,十三年里是怎样的巨变让一个无情的人心碎至死,你不要知道、不要记得,那只会让你痛苦让他更痛苦!你只要记得他爱你就够了,无论他在那里、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他要你更好的生活,因为你是他的女儿,是世界上唯有的能牵绊住他的事物,他只要你幸福就好,他的心在十三年以前就已经死了!不要再奢求别的了……不要管我,不要再抱怨……他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