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来到昆仑山已经将近两个月了。
离了潮州才知道家的好,那种叫做‘思家’的感觉不止一次出现在卓子骞的心中。
几乎终日守在三十六重楼的最后一重地坤源中,吸纳昆仑境元吞吐出来的境气,虽然是没有感觉到是否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境气在不通过修行习练的情况下留在了体内,可是体寒之症是越发的轻了,轻到发作时不再颤抖,发作时可以以一己之力挺得过去。
境元殿中的境侍不多,修行也没有一个确定的地方,三十六重楼内倒是多可以见到那些修为不可小觑的境侍的身影,约莫看上去最年轻的也该有七八十岁了。
这些一个个看上去傲视睥睨的老道士修行之法各有不同,卓子骞见到过在悬籍源内悬空盘坐,捧书闭目,看似酣睡来修行的境侍,也见过与蔺旖旎一般,居身在那冰窟中静心修行的老道士,更有甚者,还见过在雪地中单足屈膝而立,摆一雕塑模样的老道士,几个日夜一动不动,几个月不动,,或听人说起可一整年不动,宛若枯干的一具尸体,直到被风雪覆盖了身体,冰霜冷冻成了冰石,才知道动身抖一抖身上的筋骨,再权当这一切都没发生一样地去该干嘛干嘛。
蔺旖旎说过,这些人修的是一个‘静’,别看单是定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动辄数日几月,可这是昆仑山修行中几乎最是枯燥乏味的一种,蔺旖旎那种闲不下来的性子可是做不来,这些老道士修这个‘静’为的是什么,蔺旖旎想破了脑袋也只能答出两个字:天道。
据说定立的时间越长,修为越高,对‘天道’的追求也就越近,可这天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摸得见?看得着?蔺旖旎不禁咂吧嘴,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领悟了【七诀剑录】的精髓所在,用在【伏真六十四剑篆】的剑招上,就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剑锋掠百里,意过胜轻骑’的剑势了。
昆仑山巅终年少见日光,高耸入云的山峰头顶上总是会有更多更浓密的云层遮挡着那片温暖世间的暖流,即使是偶有风轻云淡的日子,那穿透云层照射到昆仑山巅的日光也不过丝丝缕缕,像是金线纹路一样,点沓可数。
可在每年的冬月里,总会有这么一天,当一轮圆日升起高悬在昆仑山顶峰正上头的时候,漫天的云雾会变得浅淡,再是消散,足足露出整个日头的光芒照耀在天空之下的茫茫冰川上。
按照昆仑山道统的解释,这乃是天道。
因此,值此天道的日子,昆仑山道统有一个延续了几百年的盛典:昆仑正道。
昆仑山每年新收来自世间五国的弟子多达百人,五国天下,每一国度有每一国度的风俗习化,其中不免有些在凡俗国度中被人推崇,却与昆仑山道统的道义格格不入,背道而驰。
如行医济世一般,人若病了,可治,若伤了,可医,可施加的手段还是离不开那一副肉骨之躯,肉体上的伤病容易医治,可若病伤的是那人的头脑思想,又当如何?
一个携带‘恶’的思想的人走在人群中就犹如一蓄势待发,即将扩散开来的瘟疫,防瘟疫当从根源防起。
昆仑山是没有这种瘟疫的,每每经过挑选入到昆仑山中的学子都是品行上佳之人,只是或许他们那尚未离开人世凡俗的思想,与昆仑山道统不相径庭,其中不乏有些喜欢以自己的思想左右他人之人,下境殿里有,中境殿里有,上境殿中也有,甚至,可能在境元殿中也有,这些人不是毒瘤,他们的思想也不是瘟疫,只是这确确实实地能影响到昆仑山的鼎盛,众多道人的修行,这是绝不为三位昆仑山道统的当家人,三位太尊所允许的。
昆仑正道的意义就在于扶正修行人的思想,不为世间凡俗所动,过度忧心亦或向往俗世,几年,数十年的修行不说尽毁,可要想再有长进,绝非是一般的难。
这么说,昆仑正道这一盛典求的就是一个是非对错?卓子骞这样想。
丘宫太尊则言非也,昆仑正道求的还是那一个‘道’字。
昆仑正道,此一盛典不像卓玉心五十大寿时的潮州城那般热闹非凡,只能用一个庄重隆盛形容。
圆如轮盘的日头悬在顶峰之上,日晷上的阴影正指午时,上境殿中的一倒锥形的冰石台上立一四人抬大鼓,左令仙人站在大鼓旁,午时正到,左令仙人手拿牛蹄般大的鼓槌,手上轻缓缓的击打在大鼓上,这轻缓之下的力道却不容估量,大鼓两面霎时如波浪翻涌般颤动,鼓声如洪,震散了上境殿半天空的清云淡雾,震得境元殿抖落点点尘埃,震滑了中,下境殿里皑皑的白雪。
三声击过,传至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弦焱太尊飘飘然地落到了下境殿中,在下境殿中的屋宇楼阁间有一片足以容纳近千人的圆形场地,场地以黑白两种砖石铺砌,布置呈阴阳太极图形,应那句: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下境殿中一千道门学子各个束发盘髻,手持竹简盘坐在阴阳图中,手中节奏一致,抖动竹简,哗啦呼啦的声响好像狂风过竹林,口中轻念:无为无不为,大道无为!
在这种特殊的仪式中,弦焱太尊从半空而来,站在阴阳图形的正中,竹简抖动声,口中轻念声,戛然而止。
中境殿中,羽一阁老背负一剑,身后八百道士盘坐地上,膝上平放一剑,羽一阁老手上并拢两指,指端指向身后长剑,冲天一指,长剑嚓地出鞘,翻转一周,剑锋直至苍穹,身后八百道士一手持剑鞘,一手拔出长剑,众人手上动作如出一辙,将手中长剑射向苍天,霎时,八百支长剑如离弦铁箭奔向云天雾海,耳中还伴随着长剑离时的破空之音,眨眼之间,已经不见了飞剑身影。
当的一声响,嗡嗡的颤动声响起,羽一阁老那柄率先冲进苍穹的长剑已经折返回来,插进了地上的石板之中,这一柄剑嗡嗡的震颤还在继续,嗖,嗖,嗖,嗖,数不清的利剑从长天折返,自发的排成一条线,剑尖指着剑尾,剑尾撑着剑身,一条弧线自地上而起,倾斜向天,不见最后一剑的一端挺进云层,不知伸向何处。
在齐声的诵念:“道法自然,顺应自然”中,阮宇太尊好似天人下凡,手中抚及地长胡,脚下踩踏着入云的长剑连成的一条线,从云层之中缓缓走来。
上境殿中,六百老道从栖身的小小楼阁中出来,站在那只能栖身一人一楼阁的倒锥冰石台上,诵念道:“厚德载物,上善若水”。
昆仑山中辈分最高的丘宫太尊就从这一句诵念中走出,悬空行走在众倒锥冰石平台之间的深渊之上,脚下每走一步都堪比履于平地。
昆仑由此入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