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是一整年。大羿打开屋门，一股清新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夜里下了一场大雨，把树木冲洗的碧绿碧绿的。他抬头看了看天，天河渐渐地落了下去，星星已经看不见了，太阳还没有升起，只有六姑娘还挂在天上隐约可见，像是在等大羿出来玩耍，可是已经迟了。

　　大羿去伙房抽了一张饼揣在怀里，然后拿起宝雕弓，背起满满的一箭袋的竹箭，冲出了院门，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娘，我去练箭啦！”

　　大雨把小路浇得泥泞不堪。草鞋陷泥里拔不出来，大羿索性就脱掉了鞋，一扭一歪地滑下了一个陡峭的下坡，穿过了玉兰树林子，来到了阿力屋外。

　　“师傅！”大羿喊了一声。屋里没有人应声，他以为师傅睡得还没起，正要敲门，就听背后有人说：“别敲了啦，没人。”

　　大羿回头一看，原来是住在斜对面的牛二正赶着鹅出院子。

　　“我师傅呢？”大羿问牛二。

　　“昨天夜里来了几个外乡人找阿力。阿力随后就跟他们走啦。”牛二一边把鹅往田埂上赶，一边说解释说：“那几个外乡人好像是跟阿力认识的。兴许是一起打猎去了吧。”

　　下了那么大雨，半夜出去打猎？大羿觉得牛二的猜测很没道理。但是师傅也没有跟自己说今天不用练习。那现在干什么呢？独自一人去山里打猎？说实话，没有师傅的陪同，大羿还真有点小小的胆怯。练习射靶子？一个人着实无趣。

　　就在大羿原地踌躇间，一头牛疯了一样，朝这边冲了过来。牛身上还趴着一个人，正哇哇地叫喊着。

　　瞬时间，那疯跑的牛就冲到大羿身前。大羿倒是躲开了牛，但是牛蹄子带起的烂泥都打在脸了上。牛二也闪到一边，可能是泥地太滑了，他没站稳，一屁股坐到了泥里。那群鹅也被冲得四散飞跳，张开着翅膀“嘎喽，嘎喽”地叫着。

　　“谁来救救我啊！”牛背上传来呼喊声，还伴着哭腔。

　　大羿这才看清楚，那缩在牛背上的竟然是逢蒙。逢蒙一手紧紧地揪住牛背上仅存的几搓牛毛，另一手抱着牛背，双腿还死死地夹着。毕竟逢蒙还是个孩子，跟壮硕的耕牛比起来，他的小身板儿真就是九牛一毛了。眼看他在牛背上就要坚持不住了，那牛却在牛二家篱笆前急停了下来。逢蒙差点从尖尖的牛角上划过去。大伙儿都以为没事儿了，哪想到，那牛又吊头往回跑。看样子，不把逢蒙从背上颠下来，它是不会罢休的。

　　“找个水坑跳下来！”大羿急中生智，对逢蒙喊道。

　　逢蒙已经晕了。他的头被颠得摆来摆去的，就像被风吹的狗尾巴草。可是牛跑的路线上根本没有水坑，只有牛二家的茅坑。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甩下来，说不定还被牛一脚踩死，逢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头就朝那茅坑栽了下去。

　　飞溅的粪水撒得到处都是，就连那牛都一闪身。说起来也怪，逢蒙跳了下去，那牛也就安静了下来，还回头朝茅坑望了望。这时候俞伯赶到，一把抓住了牛鼻子上的绳子。嫦娥也跟着她的爹爹跑了过来。

　　再看逢蒙，正闭着眼睛，撑着胳膊，从茅坑里挣扎着往上爬。牛二见这孩子没事了，就一边抹着屁股上的泥，一边哈哈大笑起来。大羿倒是担心逢蒙有没有被呛着，赶忙跑过去拉了一把。一把拉上来，大羿就想找个地方洗洗手。

　　俞伯牵着牛走过来，关切地问：“阿蒙，摔倒哪儿了没有？”

　　逢蒙浑身的大粪，自己也觉得恶心，也张不开嘴说话。他只是用手抹了一下眼眶，眼睛眯终于开了一条缝，瞅准了一群正在游泳的鹅，然后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

　　“哗啦啦”逢蒙冲入了水沟。

　　那些鹅见逢蒙下来了，都纷纷拍着翅膀逃上了岸，在田埂上又“嘎喽嘎喽”地叫唤。

　　等逢蒙觉得自己洗干净了，这才屡了屡头发，将小褂搭在肩膀上，上了岸来。牛二还不肯放过这个倒霉的孩子，又开起了玩笑：“阿蒙，你看，你倒是洗干净了，我家鹅却都不敢下水了。”

　　逢蒙一声没吭，他只想着赶紧离开这里。大羿也没说话，就跟在他后面。

　　“阿蒙，没摔着吧？”俞伯又问了一句。

　　逢蒙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然后立刻找了个草堆就拐了过去。大羿也拐了过去。两人靠着草堆坐了下来。

　　“摔着也他是自找的。”嫦娥在草堆后头指责道：“谁让他没事偷偷骑我家的牛啦。像个贼一样，一大早就溜进了牛棚。”

　　然后就听好几个人在草堆的另一头讲述着前因后果。

　　大羿傻傻地看着旁边这个倒霉蛋，问道：“真的啊？一大早就溜进牛棚了？”

　　“哎，”逢蒙叹了口气，接着说：“我听说打仗的时候，有人骑着马，有人骑着牛。你见过马吗？”

　　大羿摇了摇头。

　　“我也没见过。可我总觉得，骑马应该跟骑牛差不多，这不，我就用她家的牛找找骑马的感觉。”逢蒙将肩膀上的小褂往地上一扔，“不说这个了。你今天怎么没跟阿力进山去啊？”

　　“牛二说，师傅跟几个外乡人昨天夜里就出村子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大羿解释着，忽然又“啪”的一巴掌拍在逢蒙的背上，说：“哎，要不，你跟我去打猎吧？”

　　逢蒙疼得“哎哟”了一声，转头盯着大羿满满的竹箭袋，犹豫了一下，说：“你一晚上做了这么多！我就还有三支了。”

　　“没事，我分给你几支。快回家拿弓箭去吧，我在村东头的石榴树下等你。”大羿一边催着逢蒙回家，一边站了起来，又说：“顺便再换身衣服。你闻闻你自己，臭的噢！”

　　“行！你等着我啊。”逢蒙头也不回的就往家跑去。

　　但凡是个男子，从小都要学习狩猎的本领，其中又以弓箭为常。这两年，逢蒙也跟着大羿后面学着射箭。但是他母亲却要他在家学种地，编草鞋，一则能生活，二来不必像他的父亲一样，身为猎手，结果惨死在了旱魃的洞里。

　　大羿一个人走过水沟上的独木桥，上了田埂。田埂上的那群鹅都小心地让开了路。自从那只领头的大白鹅被消灭了之后，村里的所有的鹅，以及它们的子子孙孙，见到大羿都躲着。牛二在后面喊了一句：“大羿，你一个人去啊？小心给野兽填了肚子。”

　　这还没出村子呢，牛二还是用大人对小孩子的那套玩笑话，听起来都是恶言恶语，很不吉利。大羿听了心中不快，转过身来，朝牛二弹了一下弓弦，又拍了怕胸脯，蔑视地撇了牛二一眼。那意思是说：有弓箭在，我还怕什么？谁像你呀，成天就知道窝在村里放鹅，活该你讨不着老婆。不过牛二只是“呵呵”一笑，好像个傻子。

　　大羿丢下牛二不理，很快就来到了田野的另一头，这里离山林很近了。他就靠着那棵大石榴树坐了下来，等着逢蒙。这棵石榴树本身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长的位置不佳，正好长在一个坟圈子的旁边。坟圈子里有两座长满杂草的坟堆，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隆起的土包。里面埋的是谁，无人知晓。因为大羿从未见谁来上过坟。

　　逢蒙跑回家后，看见母亲正坐在门口编着草鞋。他就突然放慢了脚步，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往屋里晃悠。

　　“一大清早的，你上哪儿了？你这浑身湿透的，掉塘里啦？”逢蒙的娘接着抱怨道：“不学着种地，不学着编草鞋，就跟着大羿他们鬼混，看你以后吃什么！”

　　“吃，还用担心吗？”逢蒙绕过母亲身前的时候，努力绷紧了膀子上小小的腱子肉，说：“凭我一身本事，肯定有吃不尽的山珍野味。”

　　“去，去，去”逢蒙的娘后仰身子，直捂鼻子，说：“浑身臭烘烘的，你是掉粪坑里喽？”

　　逢蒙红着个脸，蹿到屋里。一边听母亲继续数落着，一边很快地换好了衣服，摘下他父亲的榆木长弓和那三支箭，又蹿出了门。

　　“你又要干什么去？给我回来织草鞋！”

　　“织双草鞋能换几口肉吃。娘，你准备好一锅热水，我保证打头山猪回来。”说完，逢蒙一溜烟儿跑了。只留他的母亲在门口叹气。

　　当逢蒙小跑在田埂上的时候，耳畔传来一句：“讨债鬼，又要去哪儿祸害？”

　　逢蒙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今早的小债主嫦娥。在她后面的田里，俞伯正赶着牛耕田。那牛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鼻子上满是白色的泡沫，还扭头看了一下逢蒙，“哞”地叫了一声，然后按着俞伯的拉绳的方向，转了个弯，继续跟着田。

　　“我打猎去。回头送你一只野兔吃，算是赔罪。”逢蒙笑呵呵地说。

　　“你还打猎？你看看你自己有弓长的高吗？”嫦娥没好气地嘲笑着逢蒙。

　　逢蒙扭头看了看后背上的榆木长弓，的确比自己高出半个脑袋。但是嫦娥这样看不起自己，还是很不服气地说：“你等着瞧吧。”

　　“我听说山里有鬼，你别被山鬼摸了头！”嫦娥还是不解气地冲逢蒙的背影喊着。

　　山鬼摸头？逢蒙知道这是村里的一个传说。

　　很久以前，村里有个胆大的猎人进山打猎，很晚才回村。半夜回家的路上，听到小孩子啼哭，他就寻着哭声来到一个长满蒿草坟堆前。借着朦胧的月光，猎人绕着坟堆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哪儿有个小孩。他正要离开，这时小孩般的哭声又在远些的地方响起，呜呜咽咽的。他又跟着声音去找。但哭声像是故意逗他玩一样，不断地改变方向，飘忽不定。就这样，这个猎人恍恍惚惚地就被引到了一个深潭里。当潭水没进他的嘴里，呛着了，他才清醒过来。幸好，这时候天已经亮了，他匆匆的回到家，把发生了事情跟他的媳妇儿说了一遍，就去睡觉了。可是一觉醒来，他就变得神志不清了。村里的老人说，他这是让山鬼摸了头。

　　想到这儿，逢蒙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然后就抬眼寻找着大羿。可是那可大石榴树下并没有大羿的身影。逢蒙正要喊大羿的名字，就觉得头顶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敲了一下。

　　“你别被山鬼摸了头！”

　　逢蒙忽然想到嫦娥的这句话，他的心骤然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