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深处 第十三节 莱布其的野望
作者:九月的小说      更新:2018-11-11

  “令狐君,你是否也觉得我不该渗合这场战争。”

  “如果是私事就无可厚非。在298旅王建平将军收回成命前,我只关心如何执行您的命令,长官。”

  “令狐君是泰雅人(注:高山族第二大族群)?”

  “是的,长官。”

  “令狐应该是中原汉人的姓氏吧?”

  “泰雅人本没有姓氏。延平王治台时有个劝学促耕的汉官姓令狐,我的祖先才用了这个姓。”

  “原来如此.......请坐,先说说你碰上的那股敌人。”

  “目标是机场没错,但人不多。”令狐迟只有与板田少室独处时才会说很多话,板田不关心的他绝不多说一句,板田关心的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总兵力约一个连,轻装空投后,分路急行。我曾与后卫交过火,单兵素质比伞兵只强不弱,战术特点更倾向于渗透性质,快打快撤,见好就收。那次交火,我占有地形优势,以殉国一人的代价只击毙或击伤对方约四人。”

  “和指挥官打过照面吗?”

  “有一个类似分队指挥官的人。从话术、口气上看,应是入伍至少八年、实战资历不下五年、大约三十岁的少壮军人。”

  “实战资历不下五年......”

  “只有经历过多次恶仗的人,才可能在狭路交锋时仍谈笑风生,信心满满。三种可能,一、西南武警边防部队出身;二、新疆公安反恐部队或内卫武警出身;三、军情部门直管的特种部队。”

  “第三种可能最大。”板田少室慢慢修剪一支雪茄,递给令狐迟。

  “戒烟三年了。”

  “好习惯。”板田少室拿在手里,边想边说:“这个战俘果然很有价值。如果我直觉没错的话,南中车常、太行溪,至少有一人在那股来敌中间。一个是罪魁祸首,至于另一个,更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杀死我的好友......”

  令狐迟不知该佩服J国人的偏执,还是错愕板田的义气。但板田少室掏了掏火机,刹间仿佛变成另一个人,“直觉这种东西有时妙不可言。他逃出J国,我感觉会来这里,结果他真的在。但我不相信一百多人的‘伞兵’是冲着直觉来的,至少在联军阵营中,有人偷偷报告战俘的处境。”

  令狐迟点点头。

  “可惜我不是CIA,也不可能知道太多A国军方极力封锁的消息。不过没关系。”板田少室信心满满地点燃雪茄,深深吸了一口,徐徐吐出,“战场上以实力说话,起码我已获得太平洋司令部莱布其上将的默许,和他长子的鼎力支持。‘奇’兵虽有奇效,但基础不牢,便如锋利至极的刀刃一般,遇坚必折。北面的马镇山部倒是勉强算一支‘正’兵。”

  “即使两部敌军分进合进,兵力上也占不到优势。”令狐迟补充道。

  “问题在于,当前大局是敌强我弱、敌进我退,莱布其上将不会再给我们支援,第八战区却随时可能在机场周边增兵。”

  “长官打算怎么做。”

  “南撤的A军主力被围以前,中国人是不会占领机场的。只要谭雪掌握在我们手里,南中车常和太行溪总会到来。至于A国人想得到什么,给能的我就给,不能给的尽量给。就这么简单。”板田少室说了跟没说一样。

  “是。”

  令狐迟没有声息地离开了,散发着啤酒倒进烟缸气味的地下室里,只剩一只白炽灯亮着。

  板田少室摸出那一张张照片,铺在乱糟糟的桌子上,像拿扑克算命一样挪来移去。这是他多年来唯一的娱乐方式。

  “台军前宪兵司令部调查组长、现任298旅旅长王建平少将。”板田少室拿着其中一张,自说自话。

  板田少室目前掌握的唯一一支武装——令狐迟宪兵排,是跟298旅借来的,后来与A军太平洋司令部宪兵参谋官办公室建立非正式合作关系,也是王建平利用台军宪兵调查组旧属搭的桥。没有A国宪兵的情报支援和暗中“放水”,板田少室不可能接触到ID团战俘,也无从获悉一个名叫谭雪的上尉与南中车常有关系。

  诚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当初借兵是以抓捕时小兰作为交换,因为时小兰掌握着足以使众多台军将领身败名裂的秘密。后来抓捕失败,王建平并没有马上收回那支宪兵,因为他盯上板田少室背后“J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内阁官房长官兼情报调查室主任”佐岛森阳。作为中国公开发布的“战犯名单”第九位者,王建平不得不为自己多铺一条后路,而避难J国、得到“内调”庇护不失为上上之选。

  “王将军,你就是一只丧家之犬,朝不保夕。”不知是揶揄还是同情,板田少室嘴里喃喃自语,从背包里翻出一个CD盒。

  那是南中车常逃亡后,从他J国家中搜出的。盒子里每一张黑胶CD都用APE源格式烤录,上面帖着歪歪扭扭写有汉字的纸签,想必那个名叫一井由子的J国女人为了伺候好丈夫,花过不少心思。板田少室挑了一张,自认满意地放下CD机。

  “王将军,还是南中君最了解你此刻的心情。嗯,音乐会开始。”

  四十年来家国

  三千里地山河

  凤阁龙楼连霄汉

  玉树琼枝作烟萝

  几曾识干戈

  一日归为臣虏

  沈腰潘鬓消磨

  最是仓皇辞庙日

  教坊犹奏别离歌

  挥泪对宫娥

  .......

  地面上尽是兵荒马乱后来不及收拾的景象,没人关心那个脑袋里只有一根筋的J国人躲在地底下玩着怎样自娱自乐的游戏。莱布其轻轻拨动炮兵观察仪的微调旋钮,观察杂乱无章的山岗和失去生命的植被残体。

  “长官,台中密电。”通信官凑在耳边小声说。

  莱布其微微一怔。

  JSOC(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早在台中失守前,就在要害地区及交通干道附近潜伏下多个以“三角洲”部队成员为主的军事情报小组。敌“影子”集群打响反攻战后,台中潜伏组的绝大多数通信方式便均告失效。这时突然来了密报,至少说明,持续数日的所谓全频干扰给中国内地造成的损失已接近或超过中国高层的承受能力。

  看着通信官欣欣然的笑容,莱布其证实了这个猜测。

  “您猜的没错,长官,”通信官很乐意为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做一番说明,“从下午2时左右开始,干扰频段范围逐步缩小到只针对航空无线电联络及卫星通信、导航。我们试着呼叫了台南,虽然信号还不是太好,但如果总部对通信网络进行及时调整的话,相信可以恢复基本的通信能力。”

  “真是个好消息。那么再让我听听台中的好消息吧。”

  这时通信官稍稍露出遗憾的表情,将签收单递过来。由于军队指挥的特殊性,即便是高度数字化的A军,纸制办公也并未完全绝迹。

  莱布其签收后,接过密电。

  “上尉,麻烦您叫一下克林顿少校。”莱布其眉头紧锁。

  通信官报以安慰的目光后,匆匆离去。

  克林顿睡眼松惺地来了,虽然刚从沉沉的睡意中醒来,他肩上仍挂着一支步枪。别在腰上的自购“*”更是一刻都没离开过身体。

  “不好的消息,少校。”

  “就算上帝放弃地球,我也会与你站在一起,中校。”

  “谢谢。”莱布其如梗在喉,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台中密报。敌山地DB旅两个营、QI旅炮兵营欠一个*炮连和ED集团军无线通信营一部,兵力900余人,于上午11时经台中东郊8号公路向3号机场开进,疑与ID团马镇山形成对我部的合击之势。”

  克林顿似哭似笑道:“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我也很困惑。从西线战况看,由于南投、云林两座县城相继沦陷,计划经台南海运撤离的我骑1师主力已抢先绕道至嘉义,以一部拦阻台中方向敌军,大部则由北向南,配合我台南守军夹攻日前阻断嘉义至台南通道的‘叶挺独立团’,事实上已形成了对‘叶挺独立团’的局部反包围。如果我是第八战区司令,应集中西线之台中主力,或增调东线之花莲CB师一部,强攻嘉义,以解除‘叶挺独立团’困境,进而歼灭我骑1师大部为首要作战目标。然而敌人非但不这么做,反倒从台中分兵至3号机场方向,这是为何?”

  克林顿沉吟道:“自敌大举南下以来,3号机场这个袋口扎不扎紧已经不重要了。既然我部已成孤军之势,早吃晚吃都一样,以目前ID团马镇山部的兵力,虽然不足以占领机场,但发挥监视作用是绰绰有余的。终究什么原因,使得敌人非要在现在吃掉我们不可?”

  “不妨反过来想想。”莱布其提示道:“联军指挥部为什么把我们放在这里?”

  克林顿打开地图,指着东起花莲县太鲁阁,经3号机场南侧路口,西至台中县东势镇的中横公路,侃侃而谈:

  “中横公路横穿中央山脉,道路险峻,地质复杂,途经的太鲁阁国家公园更号称世界上最大的大理石峡谷。当年蒋经国动用数万复员老兵,用了3年时间,以702人伤残和212人丧生的代价,才修通这条狭窄的公路。这也是本岛唯一一条因地理原因无法修通高速公路和铁路的交通干道。险恶的地理环境,是我部赖以生存的基本前提,联军指挥中心把我们放在这里,意在堵断敌军中线的东西联络,为花莲以北的苏澳港.......咳!”克林顿压低音量,“为这个将来要逆袭台北的桥头堡,减轻侧翼压力,埋入伏笔。”

  “逆袭台北的计划并未成形,知情权仅限于太平洋司令部高层和JOSC(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少数单位,对常规部队来说尚属绝密。”

  “这还是你告诉我的。”克林顿耸了耸肩,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难道.......”

  莱布其嘿嘿一笑,“这个计划连CIA都蒙在鼓里,敌人怎么会知道?”

  克林顿感到脊梁骨嗖嗖发凉。

  “但只能这么解释!”莱布其认同克林顿的猜测,“否则台中敌军不可能放着骑1师这块肉不吃,跑来动我们这块闲棋冷子。”

  “这里除了你和我,还有谁知道?”

  “涉及该计划的电文都是我亲自译电,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莱布其目光犀利,按了按腰间的手枪。

  克林顿刷地掏出“*”,叭一声,砸到岌岌可危的折叠式行军桌上。守在外面的游骑兵1营上士警卫听到动静,卡嚓拉响枪栓冲进来。

  “感谢您的忠诚和勇敢,上士。不过请您呆在外面。”

  莱布其摆摆手。上士警惕地扫克林顿一眼,敬了个礼,默然离开。

  “不要生气,我的伙伴。”莱布其拍拍克林顿的肩膀。

  “我宁愿死在C.P.C(注:此处须河蟹,自己百度)的炮火下!”

  “我绝没有试探你的意思。”莱布其诚恳地说:“在这场中国人与中国人之间的战争里,我凭什么去怀疑同样信仰上帝的同胞呢?其实我不告诉其它人,不代表有人从太平洋司令部那里得到消息。”

  “板田少室?”

  “据我所知,此人不但是J国内阁情报调查组的干探,还是官房长官佐岛森阳的私人特使。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完全没必要跟A国军方作对。但我佩服他的神通,从台军前宪兵高官到CIA,他一路绿灯,很吃得开。298旅旅长王少将甚至瞒着台军高层,借一支精兵给他,供其调遣。”

  “问题是J国人怎么知道连CIA都蒙在鼓里的消息。”

  “谁知道呢?”莱布其拿起“*”,插回克林顿的枪套里,“对了,太平洋司令部宪兵参谋官办公室,是这项计划的筹备单位之一。”

  “他们敢!”

  “有何不敢?私欲是无国界的。”

  “您是说,您的父亲?”克林顿不敢这么想,因为宪兵参谋官办公室是直接对战区司令本人负责的。

  “我没这么说。不管老头子怎么想,我仍然是他的儿子,但我首先是M利合众国的忠诚公民。”

  “上将对国家的忠诚并不亚于您。”

  “这个当然。可是如果有人危及他的声誉与地位呢?在不背叛自己祖国的前提下,任何非正规手段都是可能存在的。”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作为虔诚的基督徒,克林顿无法容忍一个儿子怀疑自己的父亲。

  “事情很明显!如果说‘寡妇’潜入了CIA,那么连CIA都不知道的,‘寡妇’怎么可能知道?既然战争失败的责任不仅限于CIA,那么谁来为A国军方承坦罪责?”

  “冰冻一尺非一日之寒。即使太平洋司令部被渗透,责任也不该由莱布其上将一人来承坦!”

  “四星上将算什么。麦克阿瑟以堂堂五星上将之尊,集‘澳大利亚的保卫者’、‘菲律宾的解放者’和‘日本的征服者’于一身,却仅仅因为朝鲜一战失利,被免去一切要职。朝战失利真是他一人的过错吗?那是CIA,是整个国会,是腐败低效的文官政治的过错!我深深同情麦克阿瑟,就像我一直深爱着我的父亲。”

  “我误会您了,中校。”

  虽然嘴里这么说,克林顿并未消除心底的芥蒂。

  莱布其中校是JSOC(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中层军官的佼佼者,亦是高级候选军官第二梯队的中坚。自阿战爆发以来,A国高层对海外干涉的手段越来越倾向于武装行动,JSOC自诩为“统治宇宙的暗物质”,多年来急剧膨胀,隐隐有凌驾于CIA之上的势头。假以时日,JSOC何将取代CIA地位,成为海外秘密行动的领头羊。如此说来,莱布其中校竭力要给CIA难堪,原因是显而易见的。

  此时莱布其中校,似乎无意掩饰骨子里的野心。他幽幽说道:“我相信泄密者不是板田少室,因为他是带着私心来的,私心这东西比所谓爱国热情要可靠得多。他必须为佐岛森阳报杀子之仇,更为自己报杀友之恨。如果不是深谙这一点,老头子不可能让J国人插一脚进来。问题,肯定出在太平洋司令部。我们最好在CIA反应过来以前,掐死那个该死的A军叛徒。”

  “我是您的下级,只须知道怎么去做,您没必要告诉我这么多。”

  “亲爱的克林顿少校,我的伙伴。别忘了你的姓氏是克林顿,而我的母亲,则来自历史悠久、树大根深的亚当斯家族(注:美国四大政治家族之首)。”莱布其*裸地提醒克林顿家族唯一一名少壮军官,“从西点到阿富汗,再到伊拉克,你获得了几乎每一名苛刻上司的高度评价。军队将是你声名鹊起的起点,但不会成为你的终点。如果我记得不错,你毕业演讲的题目是,《艾森豪威尔可以做得更好》。”

  (注:艾森豪威尔是二战时起点最低但晋升最快的五星上将,北非和欧洲战区的重要指挥者,退役后参选,成为第34任美国总统。在位期间大力推行“艾森豪威尔主义”,后因重要助手的逝世,黯然去职。)

  “这就是您使出激将法,先极力贬低,尔后又努力挽留我的原因?”克林顿暗暗惊叹,莱布其真是个有心人。

  “内敛从来不是爱尔兰人血统的特质。”

  “既然如此。那就堂堂正正做个野心家吧。”

  克林顿少校面带苦笑,却心中澎湃地回答。

  一个略显苍凉的下午,未来注定的克林顿家族第二位总统伸出右手,与同样壮志凌云的JSOC指挥官种子选手,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这个份量明显不够但野心勃勃的拥抱,给中国带来了未来五十年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