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深处 第十一节 阿兰朵特遣队
作者:九月的小说      更新:2018-11-11

  飞机有惊无险地落地了,海的方向飘来的雨,将那尚未从挣扎中苏醒过来的旋翼扑得狼狈不堪。

  天是灰色的,但能看到太阳。

  来自第101空中突击师、现为“阿兰朵”特遣队成员的下士米欧,正小心翼翼看着二百米开外朦胧不清的车站调度室。他向蹲在对面的西塔少尉打了个手势。

  西塔少尉在胸前飞快划完十字后,换成大拇指竖起来。

  这不是标准的军用手语,但米欧看懂了。退守车站维修所的“阿兰朵”17名特遣队员中,他长得最像中国人,而且能说一口流利的广东话——他必须打头阵。

  米欧下士松了松只会让人更紧张的头盔喉带,深吸一口气。

  冒着可能被狙击手点名的危险,他站起来。直起腰杆那一瞬间,他刚好数到“三”。上帝保佑——他发现自己还活着。

  他愈发坚信PLA暂时顾不上这架武直11,坚信没有狙击手瞄着他。

  “动作快!快离开飞机!”他一边喊着,一边挥动缠在小树枝上的红内裤,跑回直升机停稳的空地。

  其实喊叫是徒劳的,旋翼下巨大的气场足以吞没一切人类的声音——不管你是中国人还是华裔A国人。但喊叫总能让人暂时忽略恐惧。从空地边缘到直升机的短短几十米里,他甚至还唱起歌来,他吼着那首连中国人都不感陌生的《伞绳上的鲜血》,“盖瑞、盖瑞,TMD糟糕的死法!盖瑞,盖瑞,TMD的糟糕的死法!他不想再跳一次!”

  中国人一直无法理解A国大兵总是兴高采烈唱着不吉利的歌儿上战场,正如A国人永远无法理解CCTV拍的MV不是太阳就是大海。

  驾驶舱的门被踢开了。

  踢开门的人戴着飞行盔,但穿的不是飞行服,那人笨拙地摸索着,终于踩到地面,但他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而是拖出一条身体。或许因为是坐飞机,他连肩章都没摘。这位大校抱起大腿还有知觉的飞行员。

  “愣着干嘛?过来帮手!”虽然听不清,米欧下士猜想大校此时吼的一定是这话。

  米欧下士用眼角余光扫一下端着95式突击步枪绕到机身另一侧的西塔少尉。米欧下士屁颠屁颠跑上去,殷勤地接过那条身体。飞行员吐了他一身的血,他毫不介意。因为他即将俘获一名相当于准将的中国大校,这比第83空降师在3号机场俘获没多久又被“红蜘蛛”救走的ID团谭上尉等人更有价值。

  大校摘掉了肩章,扔进驾驶舱里,接着又拖出第二条身体。

  “叫你的人来炸飞机!”大校将显然已死掉的身体背在背上,他在米欧下士耳边喊道:“我说叫人炸掉飞机!听见了吗?”

  “嘿啦,首长。我滴人都在里面滴啦。”

  广东口音在渗透行动中很管用,往往比纯正的普通话更让人放心。米欧下士加快脚步走在前面。他不担心大校跑掉,因为躲在暗处的西塔少尉不用瞄准也能准确击中二十米内的任何移动目标,何况维修所里,还有15名连“海豹”突击队都敢不小瞧的“阿兰朵”特遣队员。

  “放心好滴啦,兄弟,你不会西的。”

  米欧下士如是安慰背上不停咳血的飞行员。这话他完全可以不说,但他是真心的,因为打仗归打仗、救人归救人,这是两码事。

  调往中国战场前,队里有个新来的曾经这么问他:

  “你真会朝中国人开枪吗?”

  “脱下军装后,我不会向任何人开枪。但现在有一点我得提醒你,上等兵派,你忘记向我敬礼了。”

  代号“派”的白人上等兵向准备看热闹的人们报以失望的笑容,他站直身子,向代号“米欧”的华裔下士致以郑重军礼。

  “到了中国你得记住,我叫汤——孝文。”

  “如您所愿,汤。”

  “不,上等兵,你这话迟早会害死全队人。你要么亲昵地叫我‘孝文’,要么尊称为‘汤下士’,因为中国人不会只称呼姓氏。”

  “遵命!首长。”

  那时的坎贝尔堡兵营,汇集了来自海、陆、空、陆战队四军的华裔、韩裔和日裔精英士兵,以及ROC宪兵司令部选派的汉语顾问。这些人将与刚刚通过严格汉语测试的白人军官一起,编成若干支特遣队,专供隐隐取代CIA成为海外秘密行动主力的JSCO(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随时调遣。

  这些特遣队相互单独,每支不超过20人,成员均以希腊字母“阿尔法”、“贝塔”、“伽玛”等依次命名,这些层层筛选上来却不属于JSCO编制内人员的特遣队员们并不认同JSCO临时授予的数字番号,私底下昵称自己为“阿兰朵”(注:希腊神话中的幸运之神)。

  获准加入“阿兰朵”特遣队的华裔,必须是两代以前就定居在A国,且得到原属部队三名以上现役军官的坦保,不能是为获得正式公民身份而参军的“绿卡”一族,但满足这些条件的人大多已丧失汉语交流能力,因此,无需训练就能说一口流利广东话并顺利能过审查和考核米欧下士有幸成为首批出征人员。

  不管战争为何爆发,军人始终要为国家而战,政治家会因为输掉一场战争而身败名裂,但军人只有生与死两种结果。

  参军在A国,是获得社会普遍认同与尊重的主要途径。劳工研究机构调查表明,多年来评选最受尊重的十大职业时,军人总是位居其列。这种尊重植根于社会各个阶层、各个角落,绝非戴个大红花与街坊告别、在家里挂块牌匾那么简单,所以财大气粗的铁路开发商会为区区一块石碑而改道,所以造价昂高的巨舰会用小小一个少尉的名字来命名,所以战死的士兵难怕名不经传,也能与声名显赫的将军埋在同一颗树下,连墓碑尺寸都一模一样。

  米欧下士参军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生在A国、长在A国,他主动要求上前线也不为别的,只为自己正好符合军队需求。

  就那么简单。

  走进维修所,米欧下士把伤员放下来。

  “你的人呢?”把肩章扔进火炉的大校问。

  “在坑道里,长官。”米欧下士转过身,抖了抖手里的*手枪,“我是冒着被共军炮弹轰掉的危险来接您的,当然了,西塔少尉同样也在冒险。”

  身后的闸门关上了,尾随而至的西塔少尉左手扣好插销,右手抬着步枪,走过来捅了捅大校的肩膀。

  “请跪下,大校先生。我丝毫没有侮辱您的意思,但这毕竟是在战场上,如果您认同我的好意,我愿意改称您为‘BrigadierGeneral’(准将),而不是‘SeniorColonel’(大校)。”西塔少尉有些得意。

  米欧下士看见大校跪下了。出奇平静而且顺从的大校,让正面盯着他的米欧下士突然有些不安。

  大校跪到还没落地就死掉的飞行员跟前,摸了他的额头,摸了他的脸,然后慢慢抬起头,看着米欧下士脚边暂时没的飞行员,说道:“能先给他一枪吗?”

  米欧下士震住了,他惊讶看着同样惊讶的西塔少尉。

  “即使现在叫来飞机也晚了,他撑不到外科医生戴上手套。给他一个痛快吧,少尉。”大校仰视着走到身旁的少尉。

  西塔少尉魔怔地回答:“给他枪,米欧。”

  米欧下士不懂西塔少尉是怎么想的,但命令不容置疑,JSCO的军规并未赋予任何人置疑直属上级的权力。他很快拿好挂在脖子上的05式微声*,把手枪扔给大校。

  大校捡起枪,并走过来。

  一声枪响,干脆利落。

  无力挣扎的飞行员连最后呼吸的机会都没有了。看着大校扔开血淋淋的M1911手枪,米欧下士终于支撑不住身体,跌坐在地。

  枪声召来坑道里等候消息的大队人马。脸上涂满迷彩油、代号“贝塔”的白人少校弄清了枪声的来龙去脉,他暴跳起来,将代号“西塔”的韩裔少尉踢翻在黑糊糊一地的废旧机油里。

  米欧下士猛然明白,他们上当了。

  贝塔少校亲自给大校上完手铐,又蒙好眼睛、塞紧嘴巴。刚刚意识到错误的西塔少尉很识趣地背上大校。伽玛上尉在隔着废弃钢材处理场的墙角,设好了*。

  全队迅速撤回坑道。

  坑道里一直在滴水,但身后依稀遥远的地面抖过一阵后,似乎不再滴了。

  ROC提供的“佳山基地”工程图没有这条坑道,天知道贝塔少校是怎么知道它存在的。米欧下士一边想着,一边跟紧像进了自家后花园一样熟练穿梭的贝塔少校。

  “PLA会以为我们是从处理场溜走吗?”米欧下士小声问爆破手卡帕。

  “不放心的话,你再回一趟好了。”

  “没准能赚个少将?”米欧下士希望以此来掩饰他的不安。

  爆破手卡帕笑道:“花莲城的最高指挥官都在这里了,知足吧。”

  “行动简报我也刻在脑袋里,副师长李正太、参谋长封常清和半个月自残回家的副政委,都是大校,你怎么肯定他一定是吴品大校?”

  “就凭贝塔踢过西塔几脚。”

  “好吧。我承认这俘虏是为了隐瞒身份才杀掉同伴——这事换成真正的军人,是下不了手的。他这么做有意义吗?只要少校不反对,我随时可以把那对肩章从火里捞出来,塞进他张口就能骗人的嘴里。”

  “谁知道他怎么想。能当十一局局长的人,总会有常人无法理解之处吧。这话有没有打消你......正式加入JSCO的念头?”

  “至少我不会向你开枪。”米欧下士诚实地回答。

  “那未必是好事。”爆破手卡帕不以为然,“反正都是死,在挨过表情冷冰冰的军医几刀才死,和被同战壕的伙伴一枪送走之间,我必定选择后者。”

  米欧下士停下来,“他会那么想吗?”

  “谁?”

  “被同战壕的伙伴一枪送走的飞行员。”

  “米欧——我的兄弟,第某次参于J.S.C.O特遣行动的我,必须提醒你:永远不要考虑死人怎么想,因为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

  “好吧,卡帕。”

  “不用谢。”

  爆破手卡帕爽快接受伙伴的谢意,继续向前走。

  前面某处,是目标地图上唯一标红的位置。除了正在带路的贝塔少校和不知所踪且孰未谋面的阿尔法上校,没人知道那里有什么。

  这会不会与被俘大校非要在车站迫降有关?

  米欧下士天马行空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