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佩洁穿过宽敞空荡的学院，天色渐晚时分，路上也已经看不到什么人。
但仅有遇上的几个，见到佩洁无不驻足行礼，佩洁也对他们微微点头。
对于落后几步跟在后面的马失礼等人，他们自然也投以好好奇的目光。但看到为首的那个男子那副怂样，估计是在学院里做了什么坏事被佩洁小姐逮到，不禁摇头苦笑。
“唔唔……”趴在妮娅背上的特温斯还在梦乡之中，模糊地嘟哝着什么。
穿过一座花坛，他们进入了一栋三层楼的联排建筑，顺着有些年代感的木质楼梯上到三楼。
不知道是不是妮娅的错觉，她总觉得连这楼梯踩上去发出的“吱呀”声都充满了智慧的音色。
进到一间不算太大的房间中，佩洁手一挥，房中的蜡烛自动点燃，柔和的光芒充斥着小小的空间。
左右两边都是书架，正中间靠窗的位置是一张大桌子，上面堆了不少书籍和文件。看上去这里就是佩洁的办公室了。
妮娅进门时特地瞥了一眼门上的挂牌，上面写着端正的“佩洁”二字——对，不是职务，而是名字。
佩洁在学院中并未担任任何正式职务，但她在学院里的地位，从一路上众人的反应便可略见一二。
佩洁来到桌后坐下，手轻轻一抬，四张椅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不愧是大贤者的助手，无声咒用起来像吃饭喝水一样随意！妮娅暗暗赞叹道。她如果不将术式与咒语绑定起来，魔力便会不知所措地乱走，想要无声施法还差得远呢！
“坐吧。”佩洁看着妮娅等人，“你们把椅子往后拉一拉，我有话要跟他说。”
她们将椅子往后拉了两步，小心翼翼地将特温斯架到椅子上。马失礼苦着脸在突出的那张椅子上坐下，随后佩洁手再度一挥，一道光幕将他们与妮娅等人隔开。
“这是不是就是老师守诺罗伊时用的那个穹顶之术？”妮娅问道。
“很像，但好像不太一样……”
萧窈看到光幕中佩洁的嘴微微翕动着，却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小马哥的光幕不隔绝声音呢。”
妮娅微微点头——难怪他们有话要说，却没让她们出去等着。毕竟在黑暗阴冷的过道里等待还是挺难受的一件事。
借着火光，她百无聊赖地打量起两边书架上的书籍来。
光幕里，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谈话正在进行。
“你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佩洁问道。
马失礼眨了眨眼。你把我喊来，难道不是你有话要对我说？
但在她的目光注视下，他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抱歉……”他低头道，“在初始山时，我输了。恶鬼攻打诺罗伊时，我不在场，抱歉……”
佩洁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好一会儿，她才说道：“她不怪你。”
“嗯，我知道。”马失礼说。同样的话，陆子野当时也对他说过。
“但你怪我。”他老实道。
“不错。”佩洁没有否认。“如果不是因为你，她也不会……”
这没什么，他很理解她的这种想法。毕竟说起伊斯卡尔，眼前这个几乎被她一手带大的温婉女子，对她的感情比马失礼要深得多。
“……谢谢。”看着她的神情，马失礼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道。
佩洁看着他真诚的表情，目光微微低沉下去。
一路走来，每一个知道他真正身份的人，都不曾责怪他在初始山败给魔王，也没有责怪他在东线告急时不曾在场。
“你也觉得伊斯卡尔的事，是你的责任？”
“这一切本可以不发生……如果我还是那个万众期待的勇者。”
佩洁是第一个正面责怪他的人，这真的让他感觉好受了一些。
“是的，你说得没错。你本可以阻止这一切。”佩洁说道，“但她也说了，是我们人类太过依赖你，太过依赖女神留下的加护了。”
她说着靠到了椅背上。
“我后来想了很久，其实她是对的。”她说。“如果不是仗着勇者在，联军根本不敢顶着恶鬼的攻势，在东线连造五城打造新东部防线。这看似不可思议的壮举，本身就是以你这个勇者的无敌为前提的……”
她怔怔地望着桌上微微跳动的烛火。
“现在这个前提破灭了，冒险的行为自然会遭遇应有的风险。”
“……”
“所以我现在正在推动博物学会与东线联军的合作。”她看着马失礼说。“他们从肥肥族和各大遗迹中搜集了不少远古文明的资料，其中似乎有关于普通人也能使用的强大武器的描述。”
“呃……是指那种通过huoyao作用，隔着几百米也能用铁丸瞬间杀伤敌人的武器？”
“不错。如果能成功复原其中的一部分，这将对我们人类自身的战斗力起到极大的提升。”
马失礼点了点头。
“确实，如果真能人手一份，即便没有女神的加护，恶鬼也将不再是威胁了。”
毕竟两百余年来，历经七代勇者，每一代勇者的在位时间最多也就只有十年。没有勇者的年月要多得多。
“我承认，爱恩谢尔德的事不能怪到你头上，但我依然保持自己的看法。你的失败脱不开干系。”
“你是对的。”
“……至于南国索斯的事，我也听说了。你在数万魔兽群的围攻中守住了诺罗伊城。”
佩洁双眸泛着微光。
“做得很好。”
马失礼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这算什么，表彰批评大会？
不过佩洁原本就是这样一个是非分明的人，这点和他当初的印象一样，一如既往。
随后佩洁又补了一句：“不愧是她的杂役。”
“……”
总觉得自己成了勇者之后，这些格里福堡出去的家伙们对于杂役这个职业有着微妙的误解……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佩洁的神情稍稍柔和了一些，似乎把那些话说出来之后，她也放下了某些心结。
“进内城，去nushenjiao总部一趟。”说起这个，马失礼问道，“你有什么路子吗？刚我也问过尼禄了，他没什么好办法。”
佩洁摇了摇头：“你知道的，格里福堡一向不参与政治上的事情。要说路子，不是没有，但都只是给学院几分薄面罢了，到不了那种程度。”
“那看来我得在外城呆一阵子了。”
“如果你没地方去的话，可以暂时留在格里福堡。说起来你与学院也算有些渊源，应该没有人会反对。”
“那怎么好意思呢……”马失礼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是笑开了花儿，轻轻搓起手来。
毕竟他们有四个人，住在学院可以省下一大笔开支。从诺罗伊北上以来，他们的开销可不小呢！
“作为代价，你偶尔得参与一些学院的工作。”
马失礼愣了愣。
“咱们格里福堡，已经沦落到连导师都要请零时工的地步了吗？”
佩洁眨了眨眼，微笑道：“不是让你去教书……”
“那是……”马失礼有种不好的预感。
“打杂。”佩洁说着微微叹了口气。“自从你走之后，学院的卫生情况颇为堪忧。”
马失礼一阵无言。当初他虽然算是伊斯卡尔的私人杂役，但只要那女人有什么看不过眼的地方，全都会指使他去打扫，哪怕是外城的某条不是很干净的街道……
这直接导致当年的格里福堡干净整洁鸟语花香，评上了中央王国十大文明校区之首。
那样的悲惨生活，又要回来了吗！马失礼欲哭无泪。
佩洁忽然将视线投向光幕外盯着书架的妮娅等人。
“哪个是你收的学生？”
特温斯斜倚在椅子上歪着脑袋睡得正熟，脸上的口水都流了下来。萧窈则抬起一只手在空中比划着什么，偶尔还莫名的傻笑两声，莫名诡异。
也就只有妮娅，像个好奇宝宝一般盯着佩洁的书架看个不停。
“……看着比较正常的那个。”马失礼尴尬道。
佩洁透过光幕打量了妮娅两眼。
“挺水灵的姑娘。”说着，她眼神有些微妙地看着马失礼。“你果然找了个漂亮姑娘做学生。”
“嗯？！”马失礼皱了皱眉，感觉事情并不简单。“不是，你们一个个的怎么回事？怎么每个人一见面都提这茬？！”
佩洁微咳两声，移开了视线。
身为格里福堡无数少男少女眼中的人生榜样道德楷模的她，怎么能承认自己这话是因为听了那个煞有介事的八卦呢？
“这段日子，要不要让她在学院里旁听？”她问道。
“唔……会不会不合规矩？”
虽然马失礼之前还说要走路子给她塞进学院，但他此时一届杂役，其实是没什么发言权的。
“不会……如果大贤者在位，她应该直接进贤者班的。”佩洁看着妮娅，轻轻叹了口气。“怎么说也是勇者的学生……还这么年轻。”
她轻轻叹了口气。马失礼明白她的意思。
这样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要将“勇者首徒”之类的头衔压在她脑袋上，确实有些太重了。
毕竟头衔附带的，往往是与之匹配的责任和期待……以及随之而来的恶意和麻烦。
但没有办法，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佩洁竖起一根手指，口中轻念了一句什么。一束光芒从她的指尖散开，在空中形成了一个人影。看来某些不太常用的法术，即便是她也做不到无声释放。
“佩洁小姐，这么晚了什么事？”光束形成的模糊人影问道。
“你睡了么？没睡的话来我办公楼一趟，有几位客人，你帮着安排一下。”
“好的，我马上到。”
光束消失之后，佩洁略一收手，隔开他们的光幕便也消散开去，她也从桌后起身。
见她起身，妮娅她们也站了起来。佩洁走到她们面前，看着妮娅柔和地笑着：“有什么感兴趣的书，可以拿回去看。”
“我、我……”妮娅激动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没事的，随便挑吧。”
在马失礼的鼓励下，她鼓起勇气，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实战法术——从入门到入土》来。
这标题，不用看就知道是伊斯卡尔大人的着作了。
送几人离开办公楼时，就听到佩洁凑到妮娅身边，小声对她说着诸如“要是马失礼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记得来找我”之类的低语。
妮娅压根就没在听她具体说了什么，只知道和自己的偶像齐名的大人物在亲切地与自己说话，愣愣地点了点头。
佩洁见她这个样子，不由哀叹一声。这个傻丫头，怎么就落入了马失礼的魔掌呢？就怕被他骗得团团转，最后还回过头帮着他数钱！
他们在楼外等了一会儿，便看到一个身影急匆匆朝这边走过来。
那是一个看上去和马失礼差不多大的姑娘，长发有些凌乱，显然接到通知时已经准备睡了。
那姑娘一看到站在佩洁身边的几人，目光便死死定在马失礼身上。她皱着眉头靠近，借着手中油灯的微光看清了他的脸。
随后她猛地扑了上来。
马失礼也没有躲闪，任凭她修长的双臂死死箍在自己脖子上。
“马师兄！你活着回来啦！”
少女如夜莺般清脆的声音在夜晚的学院中回荡着。
“洁萝……轻点……喘不过气了……”
马失礼涨红着脸，轻咳着拍了拍少女的后背。
佩洁在旁边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们。
“很晚了，赶紧带他们去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洁萝从马失礼脖子上下来，对着佩洁“嗷”了一声，呲着牙傻笑。
“快去。”佩洁无奈地摆了摆手，目送他们离开，不由叹了口气。“这小子，身边怎么尽是些年轻漂亮的姑娘。”
洁萝拽着马失礼的手飞快地走着，一路上叽叽喳喳地问着他这几年来的经历。
她是佩洁的小跟班，从在贤者班的时期起就一直跟在佩洁屁股后头，毕业后也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学院，偶尔做做魔法研究发falun文。
即便是在马失礼的杂役时期，她和嘉儿两个也是贤者班中为数不多真心拿他当师兄的人。毕竟深究起来，当时伊斯卡尔并没有教他太多东西，最多算半个不记名弟子。
妮娅和萧窈跟在他们后头，眼神也是极尽微妙。就连趴在妮娅背上的特温斯，都不知何时已经醒转过来，眼神危险地盯着前面那个娇俏的少女。
他们来到学院后头一栋看上去与周围其他建筑风格不同的别墅前。马失礼看着那栋别墅，也是感慨万千。
“我们住这里，没问题吗？”他问道。
“这点小权限我还是有的啦，明天跟校长爷爷说一声就是了。”洁萝笑眯眯道。
哦，忘了这丫头还是校长的宝贝孙女。可恶的校三代……
“师兄，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不过你们今天才到一定很累了吧！先去休息吧！”
说着，她与妮娅等人友好地挥了挥手，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老师……”妮娅欲语还休。
“啊，这里是伊斯卡尔住的地方。”马失礼解释道。
萧窈和妮娅撇了撇嘴——她们想问的不是这个啊！她们想问的是刚才那个姑娘到底是谁啊！为什么你总是被美女呼来喝去搂搂抱抱啦！
马失礼自然是没注意到这些小情绪的。他带着几人进入别墅，熟稔地从大厅边的柜子里拿出几支蜡烛点上，带着她们往一层侧边的客房走。
推开门进去，里面依然整洁如新，没有丝毫灰尘。看来学院依然有派人来打扫这里。
“你们就睡这两间吧，我去对门那边。厕所在走廊尽头。柜子里有新的毛巾和睡袍，房子另一侧有厨房，可以烧水洗个澡……”
他叮嘱了一堆有的没的，便进到对门的屋里，躺到床上。
“格里福堡……”
他轻轻叹了口气。
他回来了，但她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