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闹了？”羲让太岁似是被惊醒，左手微动，掌心朝上移到一边。

　　随侍的辰砂立即递上一杯温度刚刚好的茶。

　　“闹？有谁在闹吗？”柯蒂丽亚眯起眼睛，甩着长发看向羲让太岁。刚刚放下桌没多久的小高跟又一次抵上木桌边沿。层层叠叠的繁复布料褶皱下，木头碎屑稀稀落落。

　　“抱歉，柯蒂丽亚。我知道我应该按照程序来的。非常抱歉，我只是有些心急了才会直接找上柯蒂丽亚。我只是觉得按照正常流程下来也许在我找到他之前他也许就彻底消失了。”棕发的女人见状赶紧小跑到柯蒂丽亚身后把她压在椅子上。

　　“现在你不用担心了。你要找的人不但没消失精神头还好得很。”辰砂作为羲让太岁的代理人，这时候当仁不让地开口。语气不善。

　　“真相如何还没调查出来，你凭什么一口断定是艾斯黛拉要找的人干的？”柯蒂丽亚的刺溜一下跳下椅子，一巴掌拍上桌子。

　　羲让太岁视线缓缓移到桌上那只纤细白嫩的手上，“疼吗？”

　　“你在听我说话吗？”柯蒂丽亚把桌子拍得哐哐响。

　　“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羲让太岁语气平缓，末了还慢慢啜了一口茶。活像是离退休老干部溺爱撒泼的孙女。

　　“不提楼下发生了什么。”辰砂见羲让太岁没打算开口，便向前一步解释道，“艾斯黛拉，既然你是带着公职来到明安的，你理应先与我们取得联系再进行下一步行动，我们并不会限制你的行动。但你这样以私情为挟私下里利用我们的调查资源，我想无论在哪里这都是违反规定的。”

　　“我真是非常抱歉。”艾斯黛拉不知道第几次摊开双手道歉，然而依旧没有人会接受。

　　“如果楼下发生的事情与你要寻找的人无关，那便是最好；但如果有关，也许女士你需要考虑换个工作了。”辰砂平静地开出条件，“另外，既然我们已经知道女士你是以公职身份来到这里的，请交出案件卷宗，今天开始将有蜃楼人祸课协(监)助（视）你调查此事。”

　　艾斯黛拉呼吸一滞。柯蒂丽亚撑在桌上的胳膊一弯。

　　“她没有。”羲让太岁将茶杯置于膝盖上，慢慢说道。从一开始，她的外部表现就与内心情绪倾向不符。

　　“没……有？”

　　“你很喜欢读心啊？”柯蒂丽亚很快反应过来，试图用自己挡住艾斯黛拉。但不提身高的问题，羲让太岁的“读心术”不会因为看不见对象而失效。

　　“匡维科与明安相距甚远。若是公事差遣，怎么可能只让一人来？”剩下那几人倒是踏踏实实来旅游的，全城旅游景点可以作证。

　　辰砂看向艾斯黛拉的眼神顿时变得微妙起来。你说这女人是多敬业，不是公事差遣还这么上心认真得跑大老远调查。

　　“嘁。”柯蒂丽亚歪了一下嘴，接着抬起下巴看向羲让太岁，“这涉及到一些艾斯黛拉的个人隐私。但总而言之这是个半结案状态的案件，明面上没有相应的调查人员，但包括艾斯黛拉在内，有很多人都在为了结案而努力。案件什么的你不用管！”

　　她语气很冲。这让辰砂感觉被冒犯了似的皱起眉。

　　半结案，很正常。一座城市每天要发生多少案件，其中那些证据不足，或是证据充足却难以抓捕真凶归案的案件最终都会被敲上这样一个“半结案”的章。运气好的话，这个“半”字会被划掉；但运气不好的话，时间和人们会忘记它。

　　艾斯黛拉早在匡维科便锁定了犯罪者，只是一时不察被他逃走了。鉴于他们最后得到的信息指向他逃往了明安，这个案件只能被不情不愿地敲上“半结案”的章。从匡维科到明安，海路需要将近两月，一个大港口说不定一个月才一艘开往明安的客船。就算探员坐一周一次的货轮，等到追踪他的探员踏上明安的土地，犯罪者也早就改头换面过上幸福美好的新生活了。

　　如果不幸遇上了海中蜃楼的活跃期，那说不定半年都出不了海的。当然顺便也意味着犯罪者大半可能葬身蜃楼——这就太幸运了。

　　另外通常危险度不怎么高的犯罪者才有这个荣幸被敲上这个章，不然哪怕是刚刚好挨进蜃楼人祸的范畴，那就算是跑到极南之洲也不会有人放过的。

　　综上所述，若不是某些因素，就算是艾斯黛拉也会选择遗憾放过这个犯罪者。

　　“也就是说因为‘个人隐私’原因，你就要浪费大量宝贵的资源和时间，最后还不一定会有结果？真是执着公正的人民公仆。”羲让太岁哼笑了一声，“劳心劳力调查一个‘未结案’的功夫能结案多少案件你算过吗？”

　　“如果我说这个人是某个蜃楼人祸组织的合作者呢？”艾斯黛拉与柯蒂丽亚对视一眼，缓缓砸出一个大新闻。

　　“那性质就不一样了。”辰砂下意识向前一步，回答道，“你们什么意思？”

　　“我，我有确切且可信的消息表明这一点，但我无法给出证据。”艾斯黛拉很无奈，没有确切的看得着的证据，这个案件就不能被上头归于蜃楼人祸的范畴。

　　因为过去曾出现过草率定义为蜃楼人祸最后却造成惨烈后果的事情，现在对蜃楼人祸的判定越来越小心翼翼了。

　　羲让太岁胳膊肘搁在高背椅扶手上，手指轻轻互相摩挲。

　　“你那个确切且可信的消息来自哪里？”辰砂很谨慎地问道。

　　“一位……非官方的线人。”艾斯黛拉的措辞也很谨慎，“我……不能告诉你他/她的信息，但我可以保证他/她是完全可信的。”

　　“没有任何实物证据？通讯记录？字条也没有？”

　　“没有。”艾斯黛拉捏捏鼻尖，摇头。

　　“柯蒂丽亚。”羲让太岁撑起眼皮看向气势不在的金发姑娘，“你比艾斯黛拉还要激动。这个可能涉及到的蜃楼人祸组织与你有关吗？”

　　虽然是问句，但常年随侍在他身边的辰砂立刻意识到这是个肯定句。

　　被划入蜃楼人祸范畴的犯罪组织千千万，有一些“与世无争”，有一些让所有警察咬牙切齿。柯蒂丽亚在都德兰也是负责这类事件的探员，她的父亲在转行当提督前更是个高级领导人员，与一些组织有过交（血）集（仇）再正常不过。

　　艾斯黛拉有些担忧地扶住柯蒂丽亚的肩膀，金发姑娘顺着力道坐进椅子里。

　　“算是吧。”

　　“关于这一点其实我也不是很肯定。”艾斯黛拉语气变得轻柔起来，“因为我也不能确认二者间的合作到底有多深。在我所调查的组织中只有身为头领的被称为‘瓦尔哈拉’的人以及他的亲信才知道这个合作，但也许只有‘瓦尔哈拉’才知道全部信息。”

　　“瓦尔哈拉……这就是你要找的人？”

　　“是的。”

　　“你们不会连他的亲信都没抓到吧？”

　　“全被当场击毙了。”艾斯黛拉耸肩。

　　“好吧，这也没办法。”但如果你们能留一两个活口就更好了。

　　“听上去你连那个蜃楼人祸组织都不知道是哪个？”辰砂想了想，有些无语。

　　“这当然不是。”艾斯黛拉赶紧摇手，“只能模糊锁定几个比较有嫌疑的对象。其中之一，也是最坏的结果就是……”

　　“就是什么？”

　　艾斯黛拉担忧地看向柯蒂丽亚。

　　身形娇小的金发姑娘姿态优雅地靠在高背椅上。下午的阳光透过窗帘落入室内，照在人身上昏昏欲睡。

　　贵橄榄石呈现出一种剔透的墨绿或碧绿色，却有着“太阳之石”的别称，将实打实的太阳石抛在一边。这样称呼的原因早已埋藏于重重白骨之下，但或许确实有其合理性。

　　安静的少女如同精致的人偶，金红色的阳光落到她身上折射出更加迷离的光芒——让人感受到温暖与希望的光芒。

　　地上天国。

　　羲让太岁将茶杯塞进辰砂怀里。

　　“记住，你们已经违规过一次，如果你们不能将功折罪，就给我滚出去。”他站起身，“走了。”

　　“主上？”

　　“这里交给她们。”他微微侧头看向两人，“既然你们觉得自己很厉害可以正面对上一个蜃楼人祸组织，那我想区区暴徒也不在话下。是吧？”

　　电梯里，羲让太岁盯着自己双手默然无语。

　　“主上？”辰砂不明白为什么刚才他突然放过她们。

　　紫翡大人一言不发，将一只手伸到辰砂面前。

　　苍白的毫无色彩的手如同上好的瓷器没有一丝瑕疵，却在辰砂的注目下渐渐透露出浅淡的绯红。

　　“？……！”辰砂一惊，动作迅速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布包。

　　他单膝跪地，两手捧着紫翡大人的右手，小心翼翼为这只手缠上轻薄如纱的丝绸布条，一圈一圈，细细密密。

　　羲让太岁静静地看着家臣如对待稀世珍宝的动作，心中毫无波动。如果他笑得出来一定会笑出来的。

　　“主上。要不还是请……”

　　辰砂看着紫翡大人毫无波澜如死物般的眼睛，默默把未说完的话咽回去。心下却暗自决定等什么时候让帕帕索给个建议。

　　“别做多余的事。”羲让太岁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嘶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