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江湖之残唐晚照 第二章 船头遇知己
作者:高启舜的小说      更新:2019-01-11

  灰袍老道刚落到船上,已有十数名劲装汉子抢出船舱,手持单刀盾牌,围个半圆将他困住,而后又冒出十来个人,个个手拿强弓劲弩对准了他。

  灰袍老道一瞥间却见刚才被丢入水那人正扑打着水面兀自挣扎,于是沿着船舷疾走两步,纵身向那人跃去,中途长袖一挥,已将那人卷住,手臂往后一抖,那人便向大船飞去,老道身在空中如同落叶一般突然折回,正是借着那人后飞的劲力硬生生将自己也拉转回来,后发先至,右手托住他稳稳落地。所幸那人只是手骨脱臼,老道抓住其右手一压一推,已替其接好。

  船上众人看得已是目瞪口呆,忽听人群后方有人喝彩一声,“好功夫”!

  老道回过身来,见一老者拨开众人,缓缓走出。二人互相打量一番,他见这老者约摸五六十岁年纪,中等身材,须发花白,精神矍铄,那老者看他亦非寻常,只见鹤发童颜、仙风道骨,长袖飘飘宛若御风,直道真似神仙下凡一般。

  那老者双手相抱举于胸前,问候道:“在下幽州张允伸,请教道长尊号。”众武士见状,忙收起兵刃,静立左右。

  灰袍老道左手抱住右手,双手拇指内掐而握,回道:“老道云逸子。原来是节度使张公,多有冲撞,还望担待。”云逸子心道,这一行十几座大船相随,还道是什么富商大贾,原来主人竟是堂堂幽州节度使张允伸。这些武人自是久经沙场的将士,又岂是寻常武夫可比。又暗瞟张允伸一眼,从前只以为张允伸年岁和自己相仿,不料看上去竟如此年轻,想及此处不禁暗自摇头。

  张允伸见他神态,只道他对自己颇为不屑,朗声道:“我等虽是俗人,却也颇好黄老,纵使难及道长之万一,却也苦过一番心血。”

  唐时世人对修仙问道甚是推崇,云逸子听得此言,忙道:“张节度使言重了,我等虽言修道,实则是为寻道,日月星辰是为道、山河江湖亦为道、天下百姓还为道,你我之‘道’本就不同,又何来比得上比不上。”

  张允伸哈哈大笑道:“道长所言极是,”伸手向船内一迎,“希望道长赏光,共饮一杯。”

  云逸子本为寻找爱徒而来,二人在惊仙楼上相遇后徒弟狂性发作,随即由此遁走,念及过往种种,饶是自己豁达,心中也难免苦闷,心知便是立时去寻也难追到徒弟,索性就此停住再做打算也好。

  云逸子见此人颇是豪爽,当下也不拒绝,双手抚掌笑道:“如此便叨扰贵人啦。”

  二人分宾主坐定,四名劲装汉子立在左右静候,余人复各归其位,散作船上伙计。桌上一尾尺余长蒸鱼,摆了几碟小菜,两只瓷杯,一壶老酒,一个四五岁小童兀自在桌旁玩耍。

  张允伸道:“船上酒粗饭淡,合不合口道长多将就。”

  云逸子道:“老道本就粗衣粝食惯了,哪有什么合不合口。”

  张允伸端起酒杯,道:“我也尝想入道深修,只是难舍俗世,哎,说来这‘无为’二字委实难以做到。”

  云逸子一饮而尽,道:“庙堂江湖,皆可寻道,吃喝拉撒,也是修行。谈及这‘无为’二字,嘿嘿,世人皆知‘无为’却不知‘无为’方可‘无不为’,节度使镇守一方,便如同一棵大树,照顾好树下百姓便是最大修行。”

  张允伸大喜,道:“道长高论,令我茅塞顿开,倒是我把‘大道’想的浅薄了。”说罢也是一饮而尽,持起酒壶复为二人斟满。

  云逸子大笑道:“高论是谈不上的,但天下大道,虚虚实实,又岂能以深浅论之,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道,顺其自然,方为正道。”

  张允伸举杯道:“平日里,常人均以自己所学所悟为正统,对旁人极尽鄙夷神色,又哪有道长这般胸襟豁达。来,我再敬道长一杯。”

  二人同饮,复又满杯。云逸子道:“寻常人均有门户之见也是正常,若不贬低旁人,又如何能抬高自己?若不抬高自己,又如何能让人信服,又哪来的万千百姓信仰、达官显贵垂青?老道好就好在无门无派,反而无拘无束。”

  张允伸想起以前曾有江湖术士找到自己,鼓吹如何神功了得,练之能延年益寿云云,到头来不过是想骗取钱财、骗个官职而已。

  二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只觉相见恨晚。

  张允伸忽问道:“刚才那个年轻后生……”

  “正是劣徒,”云逸子截口道:“方才的事,老道倒要好生跟你赔个不是。我这徒儿性情古怪,尤是近日受人挑唆,狂心大作,所幸未酿大错。”

  张允伸应道:“无妨。是我这些手下技不如人,也怪不得他。”

  云逸子神色忽的一暗,喃喃道:“技不如人……武艺上只怕现在已难有人能及得上他……”

  张允伸道:“如此倒是好事一桩,怎地道长似乎并不欢喜?”

  云逸子咧了咧嘴,道:“武艺能救人,也能作歹,武艺越高,救人越多,亦或作歹越多。”

  张允伸道:“如此说来,道长是怕令徒为非作歹了……”他把酒杯端到嘴边,旋即放下,又道:“道长,我随行带了一千牙军,个个是骁勇善战之人,若不嫌弃可助道长将他寻来。”

  云逸子“嘿”了一声,道:“只怕他若是不想被人寻见,那就定是没人能够寻见的。”

  张允伸叹道:“方才已领教二位神功,只怕我这一千手下出去也是枉然。只不知令徒意欲何为?”

  云逸子摇头道:“我只怕他真要去杀尽朝廷官员和当今皇帝。”

  常人听闻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若非嘲笑大言不惭,对其嗤之以鼻,便是大吃一惊,惊慌失措,张允伸听后面色如常,似若未闻,只低声道:“当今圣上有十六卫保护,高手成千,甲兵上万,想要靠近便已难上加难。”

  接着又道:“若当真如此做,令徒真可谓‘当世第一狂人’。若非失心疯,又有何原因能让其如此不管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