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与佛 第一九零章 佛的国度(二)
作者:淮上文歌的小说      更新:2020-05-22

  从北天竺的陀历、乌苌等佛国一路走来,我和朵儿对这片慈悲佛陀的诞生之地有了些许的失望。

  陀历佛国显然已经衰微,曾经香火鼎盛的王城,我们经过那儿时,早已人去楼空。

  仅剩一尊三丈多高的木雕佛像还屹立在风雨之中,向世人诉说着这片土地的往世与今生。

  而该国正在崛起的婆罗门教派,却大有取代佛法之势。

  美丽富饶的达丽罗川、陀历佛国的粮仓所在,如今已是这个教派的天下了。

  乌苌国的一些山地部落虽然佛法犹存,但已走火入魔偏离了正道。

  举族修行往生,无人从事农商,今生如草芥一般,全无佛家的庄严和威仪可言。

  如果两相比较,虽然两个教派都信奉因果轮回,倡导慈悲为怀的修行之道,但我却认为婆罗门教派似乎更胜一筹。

  再怎么苦修,今生至少要有衣穿、有饭食、有室居,要有一大批有能力布施供奉佛门的善男信女。

  所以婆罗门教派把世人分为四等,有专职弘扬教义、侍奉神灵的婆罗门,有专门负责守卫疆土、抵御外敌入侵的刹帝利,负责种田、交易、百工的吠舍,还有如苦修僧者一般的奴隶首陀罗。

  如此分工之后,世间所有的俗事就有人去做了,而且还会心甘情愿。

  因为在婆罗门教义看来,从事任何俗业皆为修行,都是因果所致。

  你今生做农夫就是农夫的命,做奴隶就是奴隶的命,做祭司、做高贵的婆罗门,你便是富贵的命道。

  “朵儿,慈悲的佛陀已去了东方!你这一趟寻佛朝圣的旅途看来不会有什么结果啦!”

  看着途中一些破败不堪的寺庙和佛塔,我很是痛心的对朵儿道。

  很难想象在我们于阗国和东方汉地广为传颂的佛家经典,尽是从这些破庙里最先走出,进而传遍天下的。

  我也不由为远在子合国夏坐安居的法显师傅一行担忧了起来,这天竺圣域佛陀早已远去,他如何能取回东土所缺的律藏真经?

  而所有的担心和失望,在商队走进中天竺的键陀罗佛国那一刻开始,全都化为了乌有。

  从新沙头古渡到东南方向的富楼沙王城,有一条红褐色的官道首尾相连。

  官道两旁,古木参天繁花盛开,四野弥漫着各种让人迷醉的香气。

  没有东土汉地那般纵横交错的阡陌田野,但到处都是无人收割的稻黍五谷。

  旧穗还未被农人们收获,硕大饱满的新穗已从原来的枝蔓上生长了出来。

  这些可都是度人性命的粮食啊!如此浪费在我们看来着实可惜。

  “苏叔,这键陀罗香国的美誉果真名不虚传啊!到处都是香味!大哥,你们闻闻,这边的泥土也是香的!”

  朵儿牵着她的乌孙青马,早已沉陷于这无边的香海之中。

  无意间俯身拾起路边的土块嗅了几下,不禁向我们高声的欢呼了起来。

  “小姐!在我们北地和东方奉为珍品的檀、胡椒、拙贝罗香,这边到处都是!千年万载无人采撷并化在了泥土之中!呵呵!”

  苏叔接过朵儿递上的泥块,开心的笑道。

  “这土块都是香料所化,所以为红色,更是有诸香的味道!”

  田鹿小姐和我的毒盅之症似乎有所好转,每隔两三日才会复发一次,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我们在慨叹由香料所化的泥土之时,这个女子已如灵猴一般爬上了路边的一棵参天

  古树。

  以腰中的弯刀砍下了许多枝蔓,然后又调皮的在每人鞍前插上了一枝。

  这把小巧的匈奴弯刀是爷爷当年送给朵儿的礼物,她又转赠给了田鹿姑娘。

  两个女子如今的情谊,也由此可见一斑。

  “拙贝罗香!”

  田鹿笑靥如花儿一般,用不太纯熟的汉地雅语向大伙开心的叫道。

  但闻气味我们已知这便是北地和东方国人所说的安息香,今日第一次有缘见到其真容,都是倍感稀奇。

  除了一些简单的发音如“少主、朵儿”之类,田鹿的语言并没有多少进展。

  他和大伙之间的交流,还要靠朵儿这个翻译才能完成。

  两人玩耍了一番之后重新上马,以天竺梵语嘻嘻哈哈的又聊了一大通。

  “哥,田鹿说安息香是用这拙贝罗树的树胶提炼而成,具有安神祛邪的功效,你俩所患的忘忧盅毒也可以此香来稍加冲解。”

  听了朵儿之言,我的毒盅似乎又要犯了,头开始剧痛了起来,便赶紧打马去了前方。

  和苏叔他们谈佛论法,或可延缓这地狱般的苦楚。

  正在这时,一群穿林而过的神象挡住了商队的去路。

  在一头巨型雄象的带领下,几十匹高矮不一的天竺神象和我们迎面而来。

  跨下的坐骑在达丽罗川上已经见识过阿南都祭司的巨象战阵,如今也就不再那么慌张了。

  而我们这些马背上的骑者却是如临大敌一般,纷纷屏住了呼吸勒马让路

  象群视我们于无物,个个神态安详,队形丝毫不乱。

  那头雄象经过我的身边时尽然稍微停顿了片刻,轻拍了几下蒲扇似的大耳。

  我跨下的神驹也如打招呼一般,踢踏着地面昂头轻啸了两声,然后就此别过。

  象群慢慢消失于身后的林海之中,而我们的马队则继续向前方赶路。

  晚间商队露宿在路边的菩提树下,取路畔的溪水而饮,采四野的果蔬稻稷聊以充饥,然后一夜无梦直到天明。

  如此三伏酷暑、湿热的地气,尽能在夜间如此酣睡,大伙都觉得甚是稀奇。

  自从进入北天竺以来,商队人马一路饱受蚊蝇之苦。

  但到了键陀罗佛国,这些可恶的家伙如同遁地一般不见了踪影,真是快事也!

  世间香料皆有驱虫之效,像檀、拙贝罗香之类的佛香又有安神催眠之功。

  我们露宿的这片原野三界皆被百香所围,所以少有蚊蝇、安睡无梦也是情理之中。

  天明商队继续赶路,途中遇一湖泊。

  但见大湖的四周木棉参天菩提如盖,有一座禅修的古刹掩映其中。

  这也是我们进入键陀佛国以来,遇见的第一处佛门寺院。

  我家商队的伙计都是东方和北地面孔,在这天竺佛国属于稀有的人群。

  所以在接受了朵儿布施的丝绸和金币之后,寺院主持亲自接见了我们,并引领大伙参观了整个庙宇的全貌。

  有供奉着众佛石雕的神殿,有正在雕刻贝叶经的年轻僧人,还有众多正在菩提树下静思夏坐的信众修者。

  令我等惊奇不已的是,这里的诸佛和我们于阗国的赞摩寺,还有河西敦煌郡千佛洞中供奉的佛陀和金刚,几乎一模一样。

  虽然相隔千山万水,但两地之间的佛法同出一源已是无疑了。

  寺中的早课已经做完,火头僧们送来了午间的斋饭。

  但见全寺上下的

  老少僧众,没有陶缶碗箸,每人捧着一块芭蕉绿叶排成了长队经过前方的食桶,领取各自全天的食物。

  然后四散开去,坐在大殿前后的浓荫下面以手为箸,默默品食了起来。

  我们作为寺院今日的施主和主持高僧的贵客,有幸与众僧共进午餐。

  斋饭由当地的糙米和果蔬混合蒸煮而成,没有任何荤腥,只配以少量的香料和池盐,初尝起来也是别有风味。

  唯一不适的地方,便是用手抓饭而食。

  幸亏饭食不烫,否则对于我们这些用惯碗箸尖刀的东方人来说,可真就是无处下手了。

  “苏叔,这家寺庙可真大呀!足足有两百多僧众!我们于阗王城的赞摩寺,连游方的僧人在内,常年也不过一百多人!”

  午后商队离开了寺庙继续赶路,朵儿在马上向着古刹的方向虔诚行礼道。

  “小姐,在这天竺佛国刚才的古刹只能算是一家小庙!像摩羯陀佛国的巴连弗寺,还有僧伽罗的无畏山寺,据说每家都有数千个僧众!”

  整个商队,没人比苏叔更了解天竺佛国了。

  所以说起这里的名山古刹,他也是如数家珍一般。

  “苏叔,你看这样如何?等商队在富楼沙的交易完成之后,您老先带商队北上返回于阗国,我想留在这儿做一趟朝圣之旅!除了舍卫王城、佛陀的故国迦毗罗卫,朵儿还想去参拜无畏山寺,巴连弗寺!”

  朵儿本是个虔诚的佛徒,此趟天竺之行又是替家母于阗夫人朝圣还愿而来,所以才向苏叔提出了这个不合时宜的建议。

  而苏德尔苏叔,先前已经介绍过,他是世居乌孙国的塞人后裔,自小就如兰顿大哥那般信奉波斯国的火祆教。

  对佛家之事本无兴趣,此生只以商队的生意为重。

  所以听了朵儿的说辞之后,苏叔很是不快,原本慈祥的笑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小姐不可胡闹!把你一个女儿家留在这天竺,老叟回到于阗国后怎么向老夫人交差?”

  “有田鹿姐姐陪我,要不让我大哥也留下来吧!您老如还不放心,秦冲、沙米汉他们也可与我同行!”

  朵儿少有的顽劣道,似乎是有意在气苏叔。

  “你这个丫头!怎么不说让整个商队全留下来,陪你去逛这天竺佛国的花花世界!哈哈哈!”

  苏叔哈哈笑道,也不再和朵儿纠缠便打马去了前面。

  “哥,苏叔怎么老防着我啊?我一个大活人在这佛国还会走丢了不成?”

  见苏叔甩手远去,朵儿向我愤愤的问道。

  “大哥当然知道你是一位女侠,无所畏惧百折不挠,足可独自闯荡天下!可苏叔没见过啊,不管别人怎说,在他的眼里你就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弱女子,和田鹿姑娘一样。别任性了,这样会伤了苏叔的一片苦心!”

  苏叔一直待我们兄妹如慈父一般,而朵儿又历来热心自负,以照顾他人为乐,最恨别人小瞧自己。

  如此二人一旦杠上,定会伤了队中的和气,于是我赶紧安抚朵儿道。

  “这还差不多,呵呵。大哥,我家商队在富楼沙反正要待一段时日。到了那儿后你们行商交易,我去拜佛问道,咱们两不耽误,大哥你看如何?”

  “好吧!到了富楼沙我来说服苏叔!”

  我爽快的答应道,又很是伤感,小妹一心膜拜佛祖,已忘了我这个毒盅缠身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