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辞 第四章:再世之人
作者:浪北的小说      更新:2019-08-23

  时值七月初头,七月七日,乃是乞巧节,是每年一度的佳节,本属女子节日,寓有女子乞巧拜仙求美之意。但有民间传闻,牛郎和织女于此日在雀桥相会的说法,便又叫情人节。

  衡山城内,下着毛毛细雨,但大街上,喧嚣非常,格外热闹,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家家门户之上,更是高挂红色丝绸带,在轻风吹送下,在风雨里飘摇,一眼望去,一排排房屋犹若仙境中所在,美不胜收。其中青年男子皆是精神十足,皆修得白面无须,衣着时新。而姑娘们更是大早便打扮好了,红妆淡抹,各自挽着情郎细声慢说。常言道一方山水养一方人,此话应不假。这里真是好个世外桃园。

  然而,只有一家除外,这家门户贴上了白花,在这满街红里显得格格不入。细细听来,屋内哭泣声连连不绝,呼天抢地。

  “奶奶!你怎么就这样走了正是陈初七跪地而泣,方才他背着自家祖母摊躺放在床上,现下,独个悲痛不已。

  常言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人世上不如意十有八九之,想来失去至亲亦是其中之一。

  “黄某某,八十载高寿正寝…...”白礼官宣词。

  五日后,陈初七失魂落魄时。“这便是你中意的陈公子?”见得几人迎面行来,其中有一女子插嘴道,陈初七抬头看去,当真有些眼熟,原来、正是李不奇,竟是个女儿身,她稍稍打扮,好生俏丽脱俗,弄得陈初七尴尬不已,昔日、不奇哥哥整天的喊唤,如今倒不好意思再作声了,也没敢上前招呼。

  李不奇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俩人插肩而过。

  陈初七只能眼铮铮地看着她走远,却又碍着脸面拉不下,最后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到处转悠。

  转眼间,几个月后,苍梧大凶之地,谷底的枫叶林,峭壁上刻着:乌云射日,袭风卷木,苍穹惊变。忆去岁,几多缠绵,携手漫步云端,仅数年灭誓。遥思思,念卿别离,终不归归同双宿。枫叶落尽满地伤,却共拾残红相陌路。遥想当年,应以竹马青梅为道,而今背负千夫指,从此全作废。

  词不词、调不调,天地有涯风有信,大海无量不见人。纵是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无话无景,应这凄凉。

  陈初七与小舍应师命而来此,正要寻找大名鼎鼎的“江湖传闻”风安阳风大侠以对抗正天教众,刚踏入枫叶林时,扑面而来的是一股万念俱灰的气息,令人凭空产生轻生之念。入目所见,便是这崖上龙飞凤舞的几行血字。

  “哈哈哈!何方佳客,有失远迎了。”只见名须发皆半白的男子脚点着飘落的红叶飞身而来。

  他这手轻身术震得陈初七和小舍惊乍不已,转眼这人便到了二人跟前。

  怎料到此人二话不说便朝两人天灵盖按去,陈初七顿时大吃一惊,心中慌乱不已,然动弹不得,更没法子照应小舍,两人只觉得周身功力迅速消退,见此一幕,陈初七忙急急道:“可是江湖传闻风安阳风大侠?小子是奉家师祁学之命前来,来此相邀风大侠灭杀正天教众,为何要对我等下此毒手?”

  “甚么是正?甚么是邪?若正道仅仅是披着人皮作恶?那为何不走邪道?祁学?当年这匹夫呼吁我等一战,让我痛失所爱,你若不是他的弟子便好,单单废除功力即刻,让你等远离江湖,若是他门下弟子,便留不得!今日这枫叶林便是你们的葬身之地。”此时这风安阳两眼泛着红光,周身黑气笼罩,正欲痛下杀手。

  这时候,阵阵歌声传来:一剑东来化剑仙,且酒且歌趁酒意。李家门前一李树,却就剑舞李花开。舞罢九天挑云彩,摘来长虹作腰带。人生慷慨一何多,歌罢酒罢还鞘罢!风安阳师兄,你还记得我吗?

  风安阳听到歌声浑身怔了怔,不自觉间已停了手,满心欢喜地放声呼喊:“非树,你没有死吗?李非树”

  正时是一黑衣人飞身瞬息而至,将陈初七和小舍飞快拉开,便要纵身一跃而去。奈何还未起身,便给风安阳大手一吸,顿时动作不得,陈初七扭头看来,黑衣人正是李不奇。

  “不奇,你怎么在这?”陈初七惊诧地问。

  “祖永正联合朝中权臣费无忌,正欲坑害三寸青天伍尚伍大人,名剑山庄谢老庄主根据线报提前得知了消息,请我前来邀风大侠助阵,好一起去救助苏州伍家二公子。谁知遇见你们受难,便出手相助,怎奈何这风安阳的功夫竟如斯之强,连我也打不过!今日我等三人怕要含恨于此了。”李不奇摊了摊手,整张脸透着无奈。

  在他们三人即将给灭杀时,一个粗旷的声音响起:“娃儿们,速退!老夫来也。”却见一把粗重的铁剑向风安阳砍去。

  李不奇回头看去,竟是那跛脚的铁剑七不知何时亦来到了此地。

  风安阳给铁剑七震出四丈有余,满脸不敢置信,红着眼向铁剑七问道:“阁下究竟是谁?功力怎生如此了得?我怎不知晓江湖上有你这么号人物?”

  且看铁剑七大剑一挥,剑气将几人震散,随后挥剑指向枫叶杀道:“世人皆知我乃名剑山庄的铁剑七,但是枫兄可曾记得当年暗花门生一刀红、阿冗、郝蓝儿,秦二爷!老夫姓白耳。”

  “暗花门主白狼?当年号称一刀乱红尘白狼白大人?你这老家伙居然还没死?”风安阳思索半响后质问。

  “哈哈!你这老东西都没死,老夫怎舍得先死去呢?那多不好意思!老夫亦是有头有脸之人。”白狼哈哈大笑道。

  “你是他又如何!当年的一刀乱红尘白大人多逍遥,你看你如今像个什么样子?现在老夫可未必会惧你!这几个娃儿我杀定了,此乃祁学之徒。”风安阳蓦然翻脸,不屑地冷冷笑道。

  “当年的事各有缘由,诸多隐情,都是身不由己,冤冤相报何时了,竟然话不投机半句多,那休怪老夫不念当年的情分了。看剑!”白狼说打就打,左手挥着铁剑向风安阳斩去。

  风安阳一言不发便也冲上来,两人动起手那是个天昏地暗,沙石四溅草木横飞。仅仅数招间,便将这枫叶林的树木击倒十几之数,连那峭壁也给打掉打空了多处。这风安阳和白狼走的皆是霸道招式,互不相让。白狼虽说不敌现今的枫叶杀,稍显下风,那亡命招数却也不承多让,令风安阳颇为头痛。才不久后,这片林子便似飓风横扫过一样。

  其间。“你莫非就是李非树?”陈初七疑惑着问。

  “不是!你傻啊。看年纪就知道不是,我李不奇就是李不奇!”李不奇愤然看着他道。

  “嗯,一见不奇误终生的李不奇。”陈初七打趣。

  李不奇突然低下头,反手就是一巴掌,骂道:“给老子滚!”

  陈初七打得翻倒在地:“......”

  “刚那歌是谁唱的?就一剑东来那甚么的?”陈初七按捺不住再次发问。

  李不奇憎恶地看了他下道:“歌是我唱的,这是朝廷的暗录所记载的,大凡有用之人朝廷必有记录。你莫要想多了,不该问的还是别问了。”说完,又是一记撩阴腿朝陈初七踢去。

  “呃......”陈初七发出声痛呼,躺地上装死,一动不动,不愿再起来。

  “给老夫死!”此刻白狼持铁剑正向风安阳跃空斩去,浩荡的剑风如山如岳,好似神明之怒。但终归不抵现在的风安阳,风安阳魔影化身重重,难以分辨真假,竟让白狼斩了个空。风安阳巨掌化气,便击在白狼的头顶。白狼长啸一声,从天空坠落,当场七窍喷血而涌,放声大笑道:“哈哈哈!人如灯瞬灭,借剑任平生。纳剑风中倔,滢渟坦荡血。痛快!枫兄!老夫先行一步了......”白狼笑声很猖狂,眼角却流下了一滴血泪,然后匍匐在地唤过陈初七等人,叹道:“十年了,半生孤零孑然一身,亡妻啊,老夫如今真去了!哎,萧萧枫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汉水无路马不前!千金买壁在佳期。七杀刀与和氏壁放在一块儿,得七杀者得和氏壁亦得天下。这首藏头诗隐迹中,乃是老夫寻觅并探究多年所得,切不可掉以轻心,要细细考究。”话罢,他爬在低上咳出了口黑血,头缓缓地歪了到一边,两眼翻白,口中流衔,当场身亡。

  想来无论这大人物和市井之徒,死法并无两样,人若将死,其鸣也哀,只是他是哀还是喜?哀则是留恋人世,那么喜呢?

  “挖坑,埋了!入土为安。”李不奇看着他死去,不自觉悲伤,心中不忍,但还是秀眉微撇,还是果断下令。

  “是!不奇大人,放哪个坑?这里给打了那么多坑。”陈初七低头问道。

  “暴尸荒野!”李不奇再道,

  “不奇大人,这并不合适,此人救助我等多次,不可如此!这千金买壁,可不是骂人,你莫要会错了意!此乃一典故。”陈初七闻言冷汗连连。

  “就埋那,那坑大。”李不奇心下知误解了,便指着那个最大的坑道。

  “遵命!不奇大人。”陈初七抄了白狼的尸身往那坑里一丢,遂排空连挥数掌,便已将坑填上,又问李不奇道:“给他坟前立块无字碑吧?好歹是当年的天下第一。”

  “立碑还是交给我吧!剑来!”李不奇清冷地大喝了声,举手向天。

  无奈等待了半天,剑还在背上,想必是功力不够,陈初七见状立马机智地将白狼落下的铁剑甩了过去,笑道:“剑不会来了,接剑!我送你一生无忧,盼得一个李不奇,大丈夫此生亦无求耳。”

  李不奇接过铁剑差点栽了个跟头,却也不好吭声,便将周遭枫叶泥土尽数扫起,眨眼间便将白狼掩埋了,又持剑伐木作碑,竖于坟头。

  却说此时,风安阳与白狼大斗一场,亦是元气大伤。本来他就天下少有敌手,经此战后,十分痛快,却也将心中魔障除去了。正好看见李不奇等人,忙不好意思地道:“诸位小友,可没伤着了你们吧?”

  “无事无事!”李不奇赶紧拉着陈初七与小舍往后跃开几丈远,心下颇为忌惮,这枫叶杀一身武功出神入化,连当年号称天下第一的铁剑七,暗花门主,这响当当的大人物竟也身死他手,自是不敢轻易招惹。万一此人再下毒手,自个儿这几个怕真不够打的,连喊句吾命休矣怕是亦来不及,此人掌力惊世骇俗,李不奇自认不是一合之敌。

  “莫慌,老夫已然无碍,稍等片刻,这就随尔等苏州走一躺。”风安阳挥手示意道,便转身去了林子内取行囊。

  “你当然不慌的,那白狼白大人明年坟头上的草或许会是白茅一丈高了!”陈初七心惊胆颤地嘀咕。

  至此且说到,李不奇领着风安阳若干人等上路,却不是直奔苏州,而是往四川蜀山赶去。

  “不是去苏州救助伍二哥吗?”陈初七扛着白狼那里捡来的铁剑,累得气喘吁吁。

  “去救伍二公子我们这伙人尚少了些,朝廷高手众多,到时只怕不免有失,还需去借助几人。”李不奇一脸轻松告知。

  “都要请谁呀?”陈初七好奇问道。

  “蜀山剑侠欣大先生,汶川的酒肉和尚,最重要是找到四川第一高手,快剑阿败!”李不奇清楚解答。

  “蜀山不必去了,剑侠欣大先生与老夫曾是旧识,他早已隐退江湖不问世事,去请阿败即可。至少酒肉和尚,请与不请随你们便,若请来了,倒也算得上一不错的助力!”风安阳眉头微皱,突然开口打断。

  “只是这天下之大,却不知阿败在何处。如此盲目寻人,犹若大海捞针也!”陈初七放下扛在背上的铁剑,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阿败会来!”李不奇一口断定。

  “为甚么?”风安阳问。

  “朝廷高手众多,这阿败纵然侠义之心不盛、不重声名,但此人向来自视甚高,素有但求一败之心,所以必然会来,我等且去小剑山等候他便是。”李不奇微微笑了笑,信心十足。

  她说罢,就带头大步行去,风安阳和小舍跟上后,陈初七亦无奈地叹了口气,扛着铁剑边走边抱怨唠叨。

  小剑山名不经传,乃绵阳经广元而出川的咽喉要塞,地势凶险,是蜀道之一。诗人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难倒古人也难倒今人,可见其斑。

  一日后。

  “世人皆知蜀山而不知小剑山,然小剑山易见蜀山难寻。这就是老夫叫你们莫找欣大先生的原因了,若他想见我们,自会来的。若是不想见,世人知道蜀山所在的,寥寥无几耳。”风安阳擦擦额头少许的汗迹,唏嘘道。

  李不奇衣衫不沾尘,轻身功夫最好,一路轻松。几人等候差不多半柱香之久,陈初七这才吐着舌头,累得跟狗一样赶了上前来。小舍跟在他身后,亦汗流浃背。李不奇看了这初七这副模样,便取笑他:“想不到咱们的陈少侠,毅力不差功夫也不赖,行了这么长的路程,竟都赶上来了。”

  “其实我啊,早已精疲力竭,奈何你在前头,我心中寻思,追上你便好!这男人呢,一有目标,就只顾风雨兼成咯!”陈初七看着她,眼睛眨都不带眨。

  “少贫嘴!”李不奇听完,就地一脚踹去。

  “我靠!”陈初七给她踹得连人带,剑倒飞而出,发出一声痛呼,瘫在几丈外。

  一个人,一柄剑,背负一身凄凉。

  他一袭青衫,在崎岖的秃石间,一步一步认真行着。这人面目沧桑但年纪不大,二十出头,有一双很清澈的眼睛,就像婴儿似的干干净净。这青年长得并不俊俏亦不丑陋,普普通通,可是身上有股英气,一种长在骨子里的骄傲,令他整个人气质一变,就像乌云中的闪电般,格外突出迷人。

  “少侠!老夫问你,你可认识褒城快剑阿败?”风安阳江湖阅历颇深,一眼便望穿这青年的不简单,应当是江湖中人。

  “我就是阿败。”这青衫人眉头一皱,漠然道。

  “你怎么证明你是阿败?”陈初七无聊插嘴。

  青衫人抬头,木呐看了他们一眼道:“阿败不需要证明,你们爱信不信。”

  “你说你是阿败就是阿败?那我还是李不奇呢,一见不奇误终身的李不奇李大人,你听说过吗?”陈初七打小自命不凡,骄傲自满,看这青衫人年纪与他相仿,竟一副爱理不理清高的样子,遂心中不服,出言不逊地相激道。

  “.......”李不奇无话可说。

  “我说了,阿败无需证明,只有一个人能证明我是阿败。”阿败不温不火地继续道。

  “谁能证明?”陈初七不知好歹,再次发问。

  “死人。”这阿败只说了两个字,背上那柄剑已然忽地到了陈初七眉间。陈初七瞳孔顷刻间,放得老大,只感觉额头骤然一冷,而后听见“铛”地声,便是血液流出,疼痛不已。

  “少侠好功夫!盛名之下无虚士,老夫佩服。只是我们是友不是敌,此番特此前来,寻少侠你共同对付朝廷救助伍公子的,还请少侠慢动手。”风安阳见状,客客气气地道,心下暗生佩服之念。

  原来就在刚刚,风安阳于电光火石间,瞅见阿败出手,当下不敢怠慢半分,于是,立刻运起十分之功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方才将这阿败的剑击开半寸,不然的话,今日陈初七可真要尸横小剑山了。

  “成。”阿败简单回应,也不多问。

  “妙极,我得阿败,如鱼得水也!”李不奇甚为欢喜。

  陈初七在李不奇身后抬出一只脚,想踹而未敢踹,闷了半响,还是把抬起老高的脚放下,唉声叹气地道:“我等先去广阳落脚吧,这荒山野岭鸟不拉屎的,晚间休歇的时候别叫大猫吃了亦不知晓!”

  陈初七说后,风安阳额首同意,其他人均觉得有理,便一同往回赶去。

  广阳近成都,多奇山多湖泊,可谓人杰地灵,颇为富裕,乃秦国之重都。同时,燕国也对其虎视眈眈,两国间多有摩擦,常年争战,亦是一混乱不堪刀兵不休之地。

  广阳郡一小镇中,古趣盎然的街道,尽显质朴,不时还能看到,锦衣华装的富家子弟,但挑夫小贩之类平民居多,看似平静而美好,实际上,令人不敢想象则是,此处竟是暗潮汹涌,杀伐不息的所在。

  一间客栈院里头,绿树葱葱,潺潺河水从门前及院旁流过,李不奇提起一壶酒,遥望日暮,看着残阳从天空缓缓落下。

  “独酌夕阳间,举目无相亲!”李不奇突地酸溜溜来了句。

  “两看相不厌,惟有此酒瓶。”阿败闻声坐过去,捏着一大坛酒,对道。

  陈初七看罢,扛着铁剑,醋坛子打翻,暗中生怒,却无处好下手,无奈仰天长叹一声:“此恨无不有,欲砍理还休。”心中又道:“这厮实属奸诈之徒!外表一副老实模样,竟想拐带我家不奇,便要寻个法子,好生整治他一番才是。”说罢暗自点头,咧嘴间,心里已孕育了诸多奸计。

  风安阳看在眼里,顾自摇了摇头,走上前来,举杯邀陈初七,冲他笑道:“忽闻广阳刮酒风,不问谁人造佳粮?仗剑光寒九万里,莫笑冲冠为红颜!来,痛快喝酒。”

  “尔本世间奇男子呀!”正此时,一个不协调的声音响起,陈初七回身就是一剑,怒喝道:“哪来的酸驴?”

  “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洒家乃是广阳第一高手李不拉是也。江湖人送雅号,一见李不拉,女人皆是渣。法号,我操。”只见一男子行来,言语间,将扇子一收。

  陈初七定睛一看,果真比李不奇还像李不奇,可未免太豪放了些。他顿时连吐了三声酸水,苦笑不得,便打趣道:“你已误了我一生,为何还要现身?莫非是怕我还没死透么?”

  “有那么夸张吗?”这李不拉一笑百媚生,冲他勾了勾手指道。

  陈初七给他一嘲弄,心中懊恼难堪,苦着脸道:“我的好姐姐,你生得那般清丽,却容而不惜,无需打扮,便不似凡人之姿,真是相思苦煞我也!切莫再要如此,免得小爷我将你就地打杀了。”

  “剑来!愿天下心诚志士,人人都会两袖青蛇!”但见李不拉突然清冷一喝,犹如仙佛之姿。

  陈初七竟不自觉中,随他行去。

  “小子,慧剑斩心魔!”这时风安阳的声音,蓦地在赵初七耳边响起。

  李不奇也回头看向陈初七,眼见他全身布满了魔纹,两眼散射出红光,着实吓了一跳。

  “快让他吞下这个!”李不奇拿出个血红色的珠子道。

  “这是甚么?”风安阳问。

  “此物乃是昔日白狼死前的血泪,暗花门主平生放荡不羁、冷酷无情,却独痴痴苦恋一女子,死前方流了毕生第一滴泪,乃毕生功力消融而成,自可解百惑、灭心魔!”李不奇匆匆说道,随后用手一捂,将珠子给陈初七喂服下。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莫道故人心易变,只是当时太荒唐,这人间的局,江湖的势,苦煞吾也!风雨中,呼喊你似已疯!全是虚伪,破妄!一脚踏平奈何桥!借剑失败、三寸青天化道冲,斩尽世间诸般牛鬼蛇神!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苦海无涯空等候,破尽千帆、狼归来!”陈初七服下血泪后,脑子里莫名响起这段话,还有那浑身伤疤的白狼,和他一往无前的大势,脑海顿时清明。当即便抱元守一,正坐观摩,细细领悟。

  “小子,你着相了!”风安阳扶住他,运功助其清理魔气。

  陈初七此时再朝李不奇看去,与那幻境里的李不拉,相貌根本完全不一样了,李不奇仍是李不奇。他突然觉得手心滚烫发热,忙低头探查,正见白狼的那铁剑通红,遂急忙将手中铁剑扔开,神色慌慌张张地道:“原来是你在作怪,想不到铁骨铮铮的天下第一,竟亦曾用情颇深,想来那幻境里的李不拉,便是这白狼心爱之人,与我同鸣之缘故下,才生了此一魔障。温柔乡,英雄冢也!哎,真是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小子,你自言自语胡说些甚么呢?”李不奇听罢,不由分说地在陈初七头顶重重地敲了一下。

  “啊!好痛。”陈初七再次惨叫出声。

  笔锋转到君山的洞庭湖。

  苦吗?很苦。累吗?很累。那你为什么不哭?只因我,尚无钱耳。

  嗟乎,世间人若无钱,不如鬼也!

  地狱早已空,恶鬼在人间。这人世间,究竟又是不是地狱?

  一介书生,身躯单薄,略显寒酸,跪在这八百里洞庭湖前,摇摇欲坠。刀削过似的芦苇,将他那破旧不堪的青布衣,划得更烂更旧更肮脏,不深不浅地割开他的血与肉,令他整个人都是血迹斑驳,寒风亦在腐蚀着他,击碎了他曾高傲的灵魂,与自命不凡。

  “总有一天我会出人头地!他日,卖得文章换酒钱,我也会白衣傲王侯,借剑任平生!”书生大喝一声,声音传在湖面,一波又一波回荡着,浩荡如风烟,慢慢消失贻尽。

  “哈哈哈!好一句,白衣傲王侯,借剑任平生!”一神秘声音,惊破了这洞庭湖的平静,神秘声又道:“可是,古来丧家之人不如狗!现在,老夫给你一机会,你可愿意把握?”

  “我愿意!”这书生道。

  “你助我去做一件善事即可!”这神秘声说道。

  书生笑了,竟是助人本该不亦乐乎,便道:“成。”

  “哈哈,小子,八里外有一户人家,恶事作尽,你且去屠尽他全家便是!”神秘人堂皇一笑。

  “可是,我不敢杀人!”书生唯唯诺诺。

  “迂腐!惩恶即是扬善,夫子曰,推贤举能,抑恶扬善,以值报怨也。大丈夫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要敢做敢为!莫非,你真愿意如此潦倒终老么?”神秘声再道。

  “好!我去,我要出人头地!”书生被此言一激,便应承下来。

  “那户人家姓李,门前挂了一块红布,就在八里开外的君山,你趁着天黑便去!”神秘声如此说道。

  书生没有回话,他默默站直身体,目光如炬,顿了会儿,就走了。

  “老夫静候佳音!”神秘声在他身后喊道。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摸到了岳阳这户人家里,门上确实挂了块红布,在夜间格外显眼。

  “操!你这老婆子,我打死你。”只听见屋内有个男人在喊叫。

  书生进去了,没多时,便浑身是血,跑了出来。

  他趁黑摸回到了洞庭湖前,晚风渐冷,吹得他在风中瑟瑟发抖。

  “杀了吗?”神秘声问。

  “杀了!”书生扭捏一阵,大声回应。

  “哈哈哈,你这白痴儿给我耍咯!先前叫你好生读书,你却是一个劲儿整天豪情壮语,其实夫子是这么说得,推贤举能,抑恶扬善,有大略者不问其短,有厚德者不非小疵。今日个你死定了!”神秘声从暗处现身。

  书生朝他看去,竟是昔日很是要好的一同窗,只是这同窗家中乃是这地方有名的一豪绅大户,家财万贯,平素里不招夫子喜欢,贪玩作乐处世不恭,但与书生还算得上有些交情。

  “是你?”书生大怒。他又问:“先前与你交情不菲,素无仇怨,你为何要如此来坑害我?”

  “哈哈,别傻了!先前在学府时,你讨夫子宽心,我便不得以讨好于你。如今?你看看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与我谈甚么交情?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等死吧你!”这同窗笑道。

  “哦,呵!我进去根本没杀人,只是当时冲出来一条狗,我将那狗打杀了,你看,还有咬伤呢!”书生一摆胳膊肘子,指了指身上,兴高采烈地讲道。

  “朽木不可雕也!那人是我仇人,我家父亲大人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不是便也是你!你逃不掉啦。”同窗放荡大笑不止。

  “我与你拼了!”书生奔上去要撕打。

  却奈何瘦弱不堪,手无缚鸡之力,怎堪比得上平素吃好喝身子骨极好的这个同窗,还未近身,便给一脚踹倒在地。同窗扬长而去,边走边笑:“乔丙,叫你平日里假仁假义,我那时便看不惯你这一套,今日你栽了!我看你日后还要如何嚣张!“

  三个月以后,寂静岭。

  “乔丙,图谋不诡杀朝廷钦点状元李四海一家六口,意图谋反,当即问斩!”监斩官一扔斩令。

  书生看着那斩令飞来,重重地撞在他头上,也撞在他的心中。

  “哈哈、呵呵、罪有应得。”周围看客声音不一,却异口同声指责怒骂。

  后来,没人知道究竟发生过何事。但从此世上,亦少了个意气风发的书生,多了一名叫再世王的怪人。

  “今生我已死,吾再世当为王也。”再世王将背上的棺材轻轻地放在湖边一巨石上,持香磕头,拜了三拜,然后淡然述说。

  重游旧地,一入江湖岁月催,他遥望着今日的洞庭湖,依旧还是绮丽迷人,却已物似人非。湖中山峦突兀,渔帆点点,芦叶间传来奇鱼怪鸟的捕食声,仿佛就像另一个江湖。

  在这水天一色鸥鹭翔飞的洞庭湖前,忽闻有士子朗声念来:“击筑抚琴笑酒坛,舞文弄墨悲离难,今昔酌酒欲浇愁,明日思今嫌味淡!(此诗借自网友)”

  这士子竟和当年的自己一般多愁善感,再世王不觉眼角湿润,回道:“秋风渐进天渐寒,去日苦多苦尽甘。韶华流逝胜流水,劝君惜乐更惜时!”

  “何方高人?阁下才华横溢,不肖莫雷,还盼现身一见!”这士子隔空呼喊。

  “罢了,老夫并非世间人,乃一孤魂野鬼也,你我有缘,且赠你一天问残页,强身健体清心明志,祝你日后高官进爵!”说罢再世王将从怀中摸出半本残旧的黄皮布书,一掷如梭袭去,便只身化影,如青烟般地平白无故消失。

  这莫雷翻开一看,便见上头写着几行字:千秋不朽事,红尘杀业中,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惊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此文所记天下武学与奇人奇遇,第一篇,屈芈一,草剑书......

  “哈哈!我得此书,犹如神助也!”莫雷越看越惊,现已便按着书中窍门开始演练招数,他身形灵动,步伐稳健,看来本就一武痴矣,只是这江湖日后怕是要多事了。

  这世上、究竟是多了个仗义侠客,还是一盖世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