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井弄 第一部 男婚女嫁 第四章 棒打鸳鸯(下)
作者:高萍萍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月娇倚在棉被上,瞅着天花板出神,见二婶进来,站了起来招呼二婶言情首发二婶坐下后责备月娇吃得太少了,何必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呢,唠唠叨叨规劝了一番话。(58看书网更新最快最稳定.kanshu58.)见月娇默默不语满脸忧郁,心又软了,改口道不说这些了,美娇、彩娇叫我捎话,请你有空闲时到她们家坐坐,说姐妹间好久没见面了。二婶又聊起女婿那边的一些家庭事,看来二婶对俩位女婿都挺满意。这时二叔走了进来,二婶问有没有对大哥提起月娇的亲事,二叔摇头说我讲了可没有用,大哥非常看好小鹏,说只有小鹏才能接替他守好饭店。还说感情是什么,又不能当饭吃,能挣钱养活老婆,老婆吃饱喝足就是感情,揭开盖头,夫妻才相识,有什么感情,不都好好的吗?数落月娇脾气拗不懂事,反要我劝劝月娇。二婶吃吃笑起来说:“你真没有用,请你劝大哥,反被大哥牵着鼻子走。”来财讪讪地笑。
月娇苦笑一下说:“在我爹的眼里,饭店才是他最爱,其它的通通一文不值。”还有两句话月娇没有说出口,那是“说我拗,我就拗,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二婶又问:“大哥还说了什么?”
二叔嘿嘿地笑了两声说:“大哥讲你我成亲前不也是不相识,成亲后不也是相处得和和美美嘛。月娇,你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在成亲前,二叔就同你二婶相好了,为了你二婶的名声没有告诉家里人。”
听到此语,月娇起了好奇,暂时忘了自己的不快笑问道:“你快告诉我你怎么把二婶骗到手?”
来财看了妻子一眼,见妻子嘴角含笑并无制止他话语的意思,便斗胆得意地说开了:“你二婶爱吃花生汤,三天两头到二叔的店里打花生汤。那时你二婶长得白白的,不胖也不瘦,说话声音可好听了,就像《拾玉镯》中的孙玉姣一样娇滴滴的,我一下就迷上了她,每次都多打给她,当年你二叔也是一表人才,只比潘安稍差些。”说到此二叔自我陶醉乐起来。二婶笑道:“你真不害臊,越说越离谱,什么比潘安稍差点,比捉鬼钟馗稍强点倒差不多。”二叔哈哈笑起来,月娇也被逗乐了催着二叔往下讲。二叔笑呵呵地又说:“你二婶被打动了,她不把花生汤打回家而是在店里吃,这样我和她说话的机会便多了,一来二去我们发现彼此的脾气相投,谈得拢,这样我们就好上了。你二婶常瞒着家人到店里帮忙,洗碗抹桌子可勤快了,再后来她就成了你二婶,所以没有花生汤就没有你二婶,真正的媒人是花生汤,你说是吗?”二叔问二婶,二婶脸红了,嗔道:“瞧你半百的人了,还像孩子一样随口乱说,也不怕月娇见笑。”正抿着嘴笑的月娇连忙说:“怎么会呢,好羡慕你们,你们相处得轻松自在,我爹我娘从来没有这样说说笑笑,能做你们的孩子真是福气,若我是你们女儿,与济民的事也就顺顺利利了,唉!”“这都是命,投胎到谁家都是命中注定的,姻缘更是天定。”二婶安慰道。
二叔站起来:“回去吧,今晚多喝了几盅,有点困了。”二婶点一下头,又叮咛了几句话,跟着二叔走了,看着他俩的背影,月娇满怀惆怅,怔怔地望着天花板,直到听见脚步声,才把眼睛转向门口。
凤英端着一碗鱼丸,一盘油炸年糕走进来,月娇觉得肚子有点饿了,二话不说大口吃了起来。见女儿吃得这么香,凤英又气又怜,“你呀脾气也该收敛点,你二叔他们难得一起来过个小年,大家高高兴兴,你何必要使性子呢?娘知道你不乐意见到小鹏,其实凭心而论,小鹏的心眼也是不错的,他走时还提醒娘要给你弄一点吃的,看来是个知冷知热的人,比你爹强多了。”月娇哼了一声,“强什么?他讨得爹的欢心,捡了个大便宜,当然会装好人,我一看到他就窝火,要我嫁给他,那是梦里娶媳妇想得美。”吃了一粒鱼丸又说:“我对二叔二婶讲,我若是他们的儿女就好了,我怎么摊上这样的爹呢。”凤英苦笑一下没有吭声,见娘静静地坐着,月娇反而过意不去,娘一贯懦弱逆来顺受,自己不该对她发脾气。她歉意一笑说:“刚才听二叔讲,他与二婶在成亲前已相好了。”凤英吃惊道:“真的?娘不知道。”月娇有声有色说给凤英听,末了还添油加醋:“二叔瞧二婶那眼神不知有多甜蜜多亲热,真是恩爱夫妻。”凤英痴痴地说:“你二婶命好。”月娇说:“爹与二叔是亲兄弟,怎么除了长相外,脾气全不同呢?二叔凡事跟二婶商量,你是凡事都得听爹的,爹一人说得算,娘,你怎么没有脾气呢?”凤英哑然,她能说什么呢,当年家贫缺衣少吃,十岁来到欧阳家当童养媳,凭良心讲公婆对她不错。十六岁那年,公婆叫她在俩兄弟中挑一个,她挑中来富。她觉得来富像只警觉的良猫,任何一只老鼠都躲不过它的利爪,精明能干,将来准能赚大钱。而来财善于满足,像只懒猫吃饱喝足后便任老鼠消遥自在,不会有大出息。她是穷人家的孩子,深知钱的重要性,她憧憬着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而来富赚钱是比来财多,可她开心吗?她心中叹息。
冬去春来又是清明时分,月娇借口身体不适没随父母上山扫墓,而是趁机同济民一块去郊外游春散心,见那草青柳绿,桃红李白,鸟儿瞅瞅,空气清新,心情不由得愉快起来,同济民无拘无束说说笑笑,玩得很开心。回到家里见父母尚未回来,则放下心来,淘米做饭,待饭菜摆上桌时,父母回来了,大家坐下吃饭。这一餐她吃了不少,脸上带着隐隐约约的笑容,放下筷子正要走,被来富叫住了,“不要走,爹有话对你说。”月娇敛起笑容坐了下来,仰望着天花板。
来富和颜悦色说:“半年了,你的气也该消了吧,你闹孩子脾气,爹不跟你计较。你今年二十岁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订了亲,济民才能死心。听郑大夫说,一提相亲济民就发脾气,爹想济民还在惦着你,所以你要订下亲事,郑家才能娶媳妇,爹妈就是你一个闺女,要招个上门女婿当儿子看待。”说到这儿来富停下来觑了女儿一眼,见月娇脸色平和地听着,心中窃喜。“小鹏这个人,你也很熟悉,是个不错的后生囝,论脾气论人品还是干活做事,都很中爹的意,尤其对饭店的生意非常上心,他若做了爹的女婿,爹就无须担忧饭店后继无人了。当然小鹏也很喜欢你,瞧他对你诚惶诚恐,便知你在他心目中的份量,你嫁给他,爹敢打保票你一定过得舒心过得红火。爹把你俩的生辰八字找人合一下,说是天生一对,爹好欢喜,我看找个时间,把你二叔一家请来,正式订下你和小鹏的亲事,然后挑个日子,把喜事办了。昨晚我查了黄历,四月初五是个易嫁娶的黄道吉日,就订那一天好了,爹就你一个孩子,这两年饭店生意也挺顺的,所以这回喜事要办得风风光光,你脸上也光彩。”来富越说越高兴,嗓门大了起来,“明年这个时候,兴许爹就是能抱上孙子。”来富自说自笑起来,他认为自己说的好动听好得体。
凤英却恼怒地说:“她爹,女儿结婚是件大事,你应该同我商量一下再定。”
“我现在不是告诉你吗。”来富不以为然地说,“你去盘算一下要添置什么,无论衣服、被褥、家具都要好的不要太寒酸,新郎的里外衣服也由我们准备,我们是娶女婿,这些事够你忙了,酒席由我来操办。月娇,对爹妈的安排你认为如何?”
月娇仍然仰着头不言不语。
来富笑道:“我女儿穿上红嫁衣,一定更漂亮,小鹏可真有福气,嘿嘿!”来富为自己的安排而得意,月娇却开口:“爹,你说完了吗?”声音冰冷得似三九寒冬,来富心里不由得一颤,可依然满脸含笑点了点头。
月娇站了起来,脸上似笑非笑:“你安排得真妥当,你的女儿好感激你,可惜我不是那个女儿,我有自己的安排,我说过了非济民不嫁,你要逼我,我就绞了发当尼姑去。”月娇声音不大,可说得很慢很慢,一字一顿似乎从牙缝中挤出来,腔调阴森森的令人发毛。来富的笑容凝固了,怔怔地看着女儿。月娇冷冷一笑:“除了当尼姑还有一条道可走,那就是黄泉路,古时候有一对男女,男的被逼得上了吊,女被逼得跳了河,死后合葬在一起,我也愿意走这条路,到时还望爹成全。”说罢月娇的目光在来富僵硬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而后不慌不忙地离开上了楼,步伐同样很慢很慢,一级一蹭。
来富气得脸色发青,手脚冷凉,好半晌才缓过劲来,心里窝着一把火,要找人发泄一下,这人当然非妻莫属。他扭头正要张口又愣住了,椅子空着,原来凤英被他的独断独行气得火冒三丈,但她顺从惯了,不敢声张,只是冷眼旁观,见丈夫被女儿噎得哑口无言,心里深感痛快,女儿走了,她也疾步回了房,免得被丈夫作为出气筒。
女儿的韧性实在是来富始料未及,他有些气绥,难道自己的良苦用心就此付之东流,难道女儿与自己是前世冤家,难道自己只能认输,难道……反复思忖了几宿后,决定睹一次,再耐着性子等等,煮熟的鸭子飞不了。不过也不能消极等待,必须着手俩件事,其一找郑大夫诉说,争取他的支持,让郑大夫尽快给济民订下亲事,月娇也就断了念头,只能被自己牵着鼻子走,其二找小鹏谈谈,看他是否愿意等待。主意一定,说干就干,来富首先找了郑大夫,听了来富的想法后,郑大夫一脸无奈告诉来富,他也为济民的亲事焦急,济民坦言要待月娇嫁后再言娶亲之事,无论哄他骂他,他软硬不吃铁了心,郑大夫说他也想问欧阳掌柜月娇啥时能订下亲事,看来两家彼此彼此,此路不通。来富没有泄气,饭店打烊后留下小鹏,推心置腹地长谈一番,点明了想招小鹏上门,也轻描淡写地提了月娇同济民之间的瓜葛。“月娇是在耍小孩子脾气,当不得真,不过月娇脾气倔,急不得,要文火慢蒸,短要一年半载,长须二、三年。你可等得?”掌柜的由衷之言令小鹏感动得心潮澎湃,他恨不得掏出心窝来表明对来富的感激之情。可他舌笨嘴拙说不出话,呆呆地看着来富,半晌瓮声瓮气地说,他能等,别说二、三年,三、五年都不成问题,请掌柜放心,他反而劝来富不要为难月娇,说女孩子脸皮薄,你说多了,她气在心里会憋出病来。
小鹏的话好似一粒定心丸,来富凝重的脸色开朗了,他欣慰自己的眼光,小鹏确是善良宽厚的青年人,自己决不能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动容地说:“饭店生意兴旺,有你的一半功劳,你我投缘,上一辈子也许咱俩是亲父子。三年后,我若还是没有福气当你丈人,我就认你为义子,你就可以名正言顺掌管饭店。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已五十出头了,饭店只有交给你,我在地下才能安心瞑目。”这下小鹏坐不住了,他站起来摆手说:“不不不,这绝对不行,你身体如此硬朗,再活二、三十年绝对不成问题。即使到了那一天,你把饭店交给月娇,我会像诸葛亮辅佐阿斗一样帮月娇打理饭店,只要我活一天,都会在饭店干一天,我若失言,天打雷劈。”来富拉小鹏坐下正色说:“我主意已就这样了,来,为我们俩的约定干了这一杯。”来富举起酒盅一口而尽。这一晚来富睡得很踏实,呼噜声传遍每个角落。
小鹏回到住所已是二更末了,阿俤与尚发的鼾乐正奏得热闹,他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激动的心情中掺杂着一丝不安。他在想掌柜如此待他,犹如再生父母,自己当牛当马也报答不了这天大的恩情。可刚才讲能等似乎不妥,月娇喜欢的是济民,虽然掌柜一再说是小孩子过家家当不了真,可无论如何是事实。老和尚说过君子要成人之美,自己是不是不该横插一杠呢?当然这件事全是掌柜的主意,自己只不过听从而已,但如果没有自己出现,掌柜也许不会拆散俩人。自己十六岁来到饭店,只想好好学艺,将来有一口安稳的饭吃,蒙掌柜另眼相看,自己当然卖力做事。老和尚常说做人投桃报李,自己对饭店没有非分之想,对月娇更没有非分之想,只是喜欢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那是四年前的一天,掌柜叫他去家里提一坛酒,他头一回看到月娇,当时他直了眼,想不到掌柜竞有如此貌美的女儿。从此月娇便像钉子一样牢牢订在他心坎上,他也告诫自己,他是掌柜的女儿,好像天上的月亮可望不可及。可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心,心里只装着她,但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娶她为妻,做梦都不敢有此妄想。掌柜这样做当然是为了饭店,掌柜嗜饭店如命,当能很清楚一个当大夫的哪能懂得经营饭店之道,饭店交给他好此肉包子打狗有去无还。为饭店着想,掌柜铁定要找一个同行中人做女婿,自己恰好被他看中了,自己没有错,只能说是缘分。济民若能摸准掌柜的心思,早早拜掌柜为师学艺,那就没自己什么事了。三年算什么,眨眨眼就过去,自己到饭店都已经八年整了,仿佛就在昨天自己还是个土头土脸的乡下孩子,今后却要掌管饭店,有缘的话,还能娶到掌柜的女儿,天哪,这么多美事全都摊在我身上,老天爷对我实在是太厚爱了。济民,你不要怪我,我没有妨碍你,是你会妨碍饭店,睡吧,已三更天了,睡吧……
立夏那天阿俤回家成亲去了,三天后新娘子跟在后面回到了七拐巷,尚发与小鹏问他结婚滋味如何,阿俤一味傻笑说还行,但从他黑炭似的脸上透着红光更可知应是舒心惬意。俩光棍嘴上喊着嫂子,心里可嘀咕女人长成这相貌真惨。但几天过后,俩光棍就对嫂子好感起来。嫂子不仅言语爽快,手脚也麻利,不仅把自己的房间,也把俩光棍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被褥衣服该洗的洗,该缝的缝,该补的补,房间焕然一新,连气味都变了样,俩光棍口服心服,真心真意地嫂子长嫂子短喊着。阿俤对他们说不要挑三拣四,赶快娶个媳妇,身边有个女人真好,这个滋味只有成亲后才知道,还说有三位姨妹,要不要他帮忙作个媒,俩光棍忙说不急不急,有个嫂子就够了。
有了小鹏的那几句话,来富心里踏实了,不再对月娇提此事,他坚信时间会改变一切,所以依然隔三差五在饭店打烊后带着小鹏来家里饮酒闲聊,当然话几乎是他一人讲,酒也几乎是他一人喝,花生米全到他肚里,小鹏只是嗯嗯地点着头,呷几口酒而已。
自从清明节把心里的怒气怨气一古脑儿对父亲发泄后,月娇觉得解气多了,她想就这样耗着,看谁耗得过谁,不过她认为对不住济民。而济民说,只要她没有嫁人,能见到她,听到她说话即使只有片刻的时间,他便知足了,爱的信念会使这一对恋人互相支撑着。
光阴荏苒,又到岁末过小年,与去年不同今年月娇没有扫大家的兴,而是坦然地同小鹏打招呼,吃菜喝酒也并无异样,还与二婶说笑了几句。来富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认为女儿开始回心转意了。月娇捕捉到父亲的表情,肚里讥笑:“做你的春秋美梦去吧,我宁可做老姑娘,也休想我会答应,我只不过给二叔二婶一个面子。”坐在父女之间的凤英看透了父女俩的心态,虽说与二婶聊着家常,内心却很烦愁:“过了年女儿又大了一岁,可丈夫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父女俩都是属驴的,谁也不肯退一步,难不成就这样僵下去,这可如何是好。”她不由地叹了一口气,二婶猜到她的心思,说:“大嫂,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就看各人的命了,你愁也没用。”凤英苦笑点点头。
不管父女相互斗法,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冬天远离,春天也留不住,酷热盛夏又到眼前,六月初九这个日子月娇铭记在心,这一天改变了月娇一生。那一晚济民一如既往陪着月娇说说话,还带来一病人送的一对嵌着红豆的银耳环,月娇对这鲜艳的红豆爱不释手,立即戴了起来。月娇染上风寒好几天了,吃了几帖药后,今晚感到舒服了很多。见月娇康复济民多坐了会儿,讲了聊斋里《陆判》的故事,月娇急喊凤英上楼来听,母女俩听得津津有味,延误了济民离开的时间,被来富瞧见了背影,这下来富火冒三丈,怒发冲冠叱咤凤英。听到父亲的骂声,月娇站在楼梯口往下看,见娘辩解说济民是来给月娇瞧病的,爹大声嚷着说娘坏了他的大事,吃里扒外,只会吃饭一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娘气得指着爹:“你……你……”说不出话,爹又说反了你,还敢对我瞪眼,推搡了娘一下,娘趔趄两步,哎哟一声往后仰。月娇大叫一声飞奔而下,只见娘直挺挺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潮红。月娇哭喊着,凤英没有一点反应,来富也慌了,双手托起妻子走进房间放到床上。月娇不待父亲开口撒腿跑了出去,不一回郑大夫与济民急忙忙走了进来。
郑大夫先检查了头部,见后脑勺有一肿块,那是撞到地板的缘故,又撑开眼皮看了看,再动了动四肢最后搭脉,手按在凤英的右手腕上良久沉吟不语。月娇又害怕又紧张,盯着郑大夫的脸想看出一丝端倪。来富哭丧着脸垂立一旁,心里又内疚又后悔。济民静静地站在父亲身旁,在父亲开口前自己是不能催的,这是大忌。房里静寂无声,月娇感觉过了好久好久,郑大夫移开手问:“欧阳掌柜,大嫂平时有没有讲头晕?”来富摇摇头:“没听她说过。”月娇说:“有,娘常对我说头晕,还说耳朵里有嗡嗡的声音。”郑大夫点点头站起来轻轻托起凤英的头,济民默契地把两枕头塞到底下把头部垫高。
“欧阳掌柜,依照脉象以及症状,大嫂得了中风。”郑大夫神色凝重轻声地说。来富吓坏了,结结巴巴地说:“怎……怎……怎么办?我只轻轻推一下,怎么就中风了呢?郑大夫,你要救救她。”来富一脸焦灼。郑大夫说:“也不能全怪你,大婶本身就有中风的可能,好比一只碗内部已有裂痕,外表看不出来,还可将就用,可一旦轻轻一敲就破了。事已至此,急也无用,我想通过吃药、按摩、针灸三者配合,也许效果更好。”说罢坐下开了处方,来富接过匆匆抓药去了,此时月娇大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济民心疼地劝她回房休息,有事再叫她,月娇摇摇头不语,她心里怕极了,为娘,也为自己。
来富抓药回来,济民正在为凤英针灸,月娇坐在一旁发怵。来富手脚麻利地煎好药,郑大夫吩咐来富、月娇一人一边把凤英扶起来,他亲自一小匙一小匙把汤药喂下去,而后又按摩四肢,大约折腾到午夜时分,凤英呻吟一声睁开了眼,月娇扑到床前又哭又笑喊着娘。来富愧疚地看着妻子,凤英无法言语,泪水从眼角汩汩淌出,郑大夫轻声细语说:“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会好起来的。”又把来富拉到房外,交代了中风病人的饮食,护理等注意事项,又说明天不妨请洋大夫来一趟。当时东洲有一家英国人开的诊所,什么听诊器,什么打针在东洲算是新鲜事,常有赶新潮的达官名流进进出出,一般百姓有的好奇,有的不屑一顾,来富属于后者。现在为了妻子,他点了点头。接下来的日子,郑家父子天天晚上过来按摩、针灸,西药、中药当饭一样喂了下去,一个月后,凤英能开口说话了,虽然口齿不清,但来富、月娇能听得懂。又过了二十来天,上肢有了点知觉,手指也能稍微动了,父女那高兴劲可想而知。郑大夫对来富说药不用吃了,针灸也可停止,按摩还要继续,你就照我教你的手法做就行了,来富含笑点着头。
凤英的病况有了起色,来富却躺倒了,为了不影响凤英他搬到后房住。这段日子,他围着妻子转,从下厨房烹调清淡食品到喂饭喂药,从护理大小便到擦身换衣,无不细心耐心,人瘦了一大圈,凌厉的眼神也变得温柔了。月娇叫他去休息,由她来做,来富总是摆摆手,说自己身体壮得很,这点辛苦不碍事,你身体单薄,若把你累倒,他一个人就照顾不过来了。简单的几句话中蕴含着亲情,同以前判若两人,父女关系融洽了很多。月娇摇着纸扇端详着入睡的父亲,昔日强悍的父亲现在灰头土脸,胡子拉碴且憔悴苍老,嘴里发出的声响即像呼噜又像呻吟,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原来父亲也有真情的一面,也爱这个家,自己今后不要再同他斗气,即使不顺耳的话也要忍着忍着。
月娇走进前房见娘也在安然睡觉,悄声退出在厅堂坐下。厅堂里昏暗的煤油灯光令人压抑,她叹了叹气,感到异常孤独寂莫,格外思念济民。这两个月济民虽天天来针灸,可父亲与郑大夫就在眼前,尤其郑大夫的目光犀利得很,她与济民没有说过一句话,连交换眼神的机会都没有,只在早晨眉目传神的瞬间,享受济民投来的爱抚与安慰的目光。在娘能开口的第二天,她忍不住借口上二叔家而去了医馆,在医馆门口探了探头,济民当然敏感月娇的身影,立马借口出恭走了出来,俩人站在大街上说了一会儿话后才恋恋不舍分开。眼下她又多么渴望济民能出现在她身旁,娘成这样,自己彻底地无依无靠了,与济民的事不知何日才能成真,老天爷为什么如此对待自己呢?月娇心里千愁万绪,一脸惘然,正在伤感之际,门外传来叩门声,月娇知道是小鹏来了。自娘病后,爹多半时间都在家照顾娘,饭店几乎全撂给小鹏打理,小鹏确是能干,饭店生意丝毫没有因为掌柜不在而受影响。每晚,他与管账的陈叔对过帐后,便把当天的钱款送进来,为了治好娘的病,花钱似流水一样,以前的积蓄已用去七、八成,还好饭店每日都有收入,月娇理解了爹对饭店的情感,也感激小鹏的付出。她开了门,小鹏进来把钱搁在饭桌上,又进屋看了看,见凤英和来富在睡,便对月娇点点头转身离开。月娇送到门口说道“谢谢你,小鹏哥。”小鹏摇摇头说:“不用客气,叫掌柜放心养病,饭店有我呢,你自己也要多多保重。”说罢大踏步走了。月娇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弄堂口,心里有点感触:“爹说得没错,小鹏是个好人,自己是否太小心眼了?”
而小鹏一路上吹着口哨回到住处,月娇一声“小鹏哥”令他飘飘然,他觉得月娇离他越来越近了,带着舒坦的心情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