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纽约肯尼迪机场T7航站楼，广播里播放着通知：“女士们，先生们，您所乘坐的美国联合航空公司UA7909航班，18点15分由美国纽约直飞日本东京，现在已经可以登机，请您到33号登机口登机。重复……”

　　轩尼诗与蓝带一人拖着一个行李箱快速通过安检，蓝带眨眨眼睛，边走边翘起嘴角开玩笑着说道：“喂，轩尼诗，哦，抱歉”他虚空屈膝行李，笑着说道，“应该是尊敬的‘河内下’阁下，再次光临日本，有什么感想想要发表的？”

　　他挤挤眼睛，戏谑道：“这次会不会还有你的女粉丝主动要求给你生猴子？”

　　轩尼诗是法国白兰地酒中的一个驰名品牌，这种酒里面含有水仙花精华等多种调剂口感的成分，味道细腻柔和。它的英文名字是Hennessy（轩尼诗），按照日文习惯，直接音译则读作河内下。

　　轩尼诗笑着推了蓝带一把，啐骂一声：“去死。”

　　两个人走到33号登机口的时候，经济舱的检票口已经排上很长的一条队伍。他们走到旁边一排队伍的最后，排在头等舱检票口的队伍后面。

　　相比那边超过百人的队伍，头等舱的队列只有20几个人。

　　检票尚未开始，一些不着急的头等舱乘客，安安稳稳坐在一旁的长椅上。

　　纽约时间16:45，检票正式开始。

　　队伍最前面的人是一名印度妇女，她脸上扑上一层厚厚的粉底，穿着印度传统的明黄色莎丽（一种服饰的称呼，等同于旗袍、唐装），从右臀处甩到左肩上的巴鲁（类似披肩）绣着金黄色的金边，金边等距镶嵌着一些细小的碎钻，尽显奢华富贵。

　　脸上的粉底随着脸部的晃动落到衣服上，莎丽表面露出斑斑驳驳的白色，厚重的粉底掩盖不了岁月的痕迹，即便远远看去，她仍至少有50岁的年纪。

　　检票刚开始，女士急不可耐抢上前去，手中的绿卡、飞机票一把塞进检票员的怀里，嘴里不断催促着“快点”、“快点”、“这里不安全”。

　　检票员逐一把证件在机器前扫描，扫描结束，印度女士主动伸手抢过证件，紧了紧手上的黑色手提箱，大步走进机舱。

　　检票有条不紊的进行，排在队伍中前段的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和身旁的人大声高谈阔论着，身旁的人纷纷扭过脸躲避他的目光，他却毫无所觉，独自一人说得眉飞色舞，鼓吹美国制造，宣扬美国精神，听上去他像是一家机械制造企业的执行总裁。

　　排在轩尼诗前面的是一名留着金黄长发的白人男子，他穿着阿玛丽的成套西装，最上面靠近喉咙处的两排扣子被他松开，露出男性略显硬朗的锁骨，长发蓬松，刘海在额头弯出一道弧线如垂柳般垂在眼前。他的左脚尖点地，高仰起脖子，耷拉着双肩，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在原地闭目养神。

　　他金黄色的头发上喷着浓重的古龙香水，过量的香水传出刺鼻的味道，轩尼诗忍不住抽搐鼻腔，捂住鼻子皱着眉厌恶地看着白人男子。

　　察觉到轩尼诗的目光，白人男子微微偏转脑袋斜着眼睛瞥了轩尼诗一眼，语气不善地说道：“你在看什么？”

　　轩尼诗微微皱眉，他垂下眼帘沉吟片刻，缓缓放下捂住鼻子的左手，摆动右臂，欠身说道：“非常抱歉，我对你并没有恶意。”

　　轩尼诗坦诚说道：“您身上的香水味道有些重，我本人对香水有些过敏。”

　　白人男子的舌头在口腔里来回扫动，他似乎在判断轩尼诗是否说的是真话。静静注视片刻，白人男子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到轩尼诗的手上，轩尼诗接过纸巾，白人男子冲他点头，轩尼诗同样点头致意，两个人收回视线，白人男子回转身体。

　　轩尼诗轻轻摩擦手上的纸巾，它是便利店里随处可见最便宜的那种纸巾，纸巾表面还可以看到一些淡黄色的方块。轩尼诗的脸渐渐沉下来，他侧过头用眼神示意身后的蓝带，蓝带眨眨眼睛，轩尼诗冲队列行进的方向努努嘴，提醒蓝带要仔细留意刚刚那个人。

　　蓝带靠近一步，小声问道：“这人有问题？”

　　轩尼诗竖起食指贴在嘴唇前，微微摇头，蓝带抚摸下颚，退回原地，不再多问，他轻捏耳廓，仔细留意起白人男性。

　　排在蓝带身后，留着稻草一样浅黄颜色头发的白人女性突然友好地轻轻拍打蓝带的右肩膀，蓝带后背的汗毛骤然乍起，他连忙上前两步拉开与白人女性的距离，转回身体拱起后背虎视眈眈望着女人。

　　女人被蓝带的反应吓了一大跳，张开嘴巴瞪大眼睛退开两步差一点撞到身后排队的其他乘客，女人连连摆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蓝带习惯性眯起眼睛扫视女人全身：手掌没有厚茧，安全；四肢纤细缺乏力量，安全；眼神中存在慌乱，应当安全；背包贴住后背，不能快速拿出东西，安全……

　　他还在评估女人的威胁程度，轩尼诗从蓝带的身后轻轻推了推他的后背，蓝带咳嗽一声，整理情绪，收敛表情挺直后背，走上前两步摊开手笑着说道：“你好，女士，看样子我似乎吓到你了，非常的抱歉，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

　　这名白人女人看上去35岁上下，留着齐肩的短发，女人连喘粗气，拍打胸口笑着说道：“这位先生，你真是吓坏我了。”

　　“您是做什么用做的，怎么那么吓人？”

　　蓝带挠挠后脑打了一个哈哈，憨笑道：“实在不好意思，我刚刚想事出了神，你突然一拍我，真是吓了我一跳。”

　　女人点点头，赞同着说道：“是啊，我也总出现这种情况，想出神的时候，真是一丁点也察觉不到周围的情况。”

　　蓝带露出微笑没有说话，女人续道，“先生，其实我是有一个请求的，嗯，因为过道可以伸直双腿，所以我在想能不能和您换一个靠过道的座位。我的座位是靠窗的3F，不知道你是？”

　　蓝带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登机牌：“抱歉，女士，我的座位也是靠窗的2A。”

　　女人摆摆手：“是这样啊，”她主动伸出手掌：“我叫做多娜苏，很高兴认识你，”她探头看了一眼蓝带的登机牌，打趣道，“哦，原来你叫做最好先生。”

　　（蓝带化名百斯特佩雷斯，百斯特，BEST，可翻译为“最好”。）

　　蓝带哈哈大笑两声，连忙摆手，笑着说道：“拜托，拜托，可千万别这么取笑我……”

　　女人介绍自己是一名旅者，经常到世界各地旅行，蓝带伪装的身份是跨国公司的销售，接受组织培训与执行任务时也曾到过世界上的很多地方。两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因为旅行这个共同话题，竟意外聊得火热。

　　直到进入飞机舱内，二人依然在笑着聊天。轩尼诗摸摸鼻梁，挑起左眉带上调侃的语气主动说道：“苏女士，我的座位虽然不是紧邻过道，不过它和‘最好先生’的座位连在一起，不知道你有没有意愿和我交换座位？”

　　蓝带悄悄掐住轩尼诗左腰软肉，轩尼诗连忙捂住嘴巴憋住表情。

　　多娜苏停下脚步抿住笑容，她用一副奇怪的表情打量着两人的表情：“河内先生，最好先生，我看我最好还是不要打扰你们，”她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刚才的聊天非常愉快，期待能在日本与你们再次相遇。”

　　女人想了想，还是补充道：“放心吧，我对你们的关系并不歧视。”

　　轩尼诗怎么也没想到多娜苏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他连忙捂住眼睛，无奈地摇着头离开二人，坐进自己的座位里。

　　蓝带摊开手苦着脸解释道：“苏女士，拜托，我们亲如兄弟，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他摇摇头，吐槽道：“你怎么会往那个方向想呢？”

　　多娜苏尴尬地挠挠额头。

　　蓝带摆摆手，主动邀请女士：“好了，不说那件事。对了多娜，你不是说要到日本旅游么，我可以做你日本旅行的导游，很多地方我都很熟悉的。”

　　多娜苏立刻点头，用欢快与惊喜的语气说道：“真的嘛，太好了，就这么说定了！”

　　两个人兴奋击掌。

　　一个西装革履夹着硕大黑色手提箱的中年人人匆匆走近二人，他的鞋跟在地面发出“咚咚”回响。

　　男人腋下手提箱的外表与印度妇女的手提箱几乎一模一样，不过从大小上看，他的手提箱似乎要大上不少。男人礼貌地说道：“不好意思，请二位借过一下。”

　　蓝带与多娜不好再堵住通道，他们相视一笑，先后走进飞机，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最后进入头等舱的是一女一男，女性的年龄不过20岁，有着明显亚欧混血的外表：白种人高挺的鼻梁，黄种人细腻的肌肤与似月牙般修长纤细的眉毛。她的嘴唇小巧玲珑，晶莹圆润，嘴唇间泛出一丝天然的淡玫瑰红色，像是有一轮朝阳藏在她的唇间跃跃将出。女孩留着棕色的短发，走过轩尼诗身旁时，她下意识拂动发梢，露出丰润白皙的耳垂，轩尼诗抬头看她，他看到女孩双眼里蓝宝石一样璀璨的神采。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被人用力揪了起来。

　　轩尼诗的手紧紧握住座位两旁的扶手，女孩回过头，她的视线从轩尼诗身上匆匆扫过，脚步不停，走到头等舱最后面去了。

　　与女孩同来的男性穿着黑色的西服，黑色的西裤与黑色的皮鞋，他的衣裤鞋都看不出品牌，男人身材魁梧但不高大，带着黑色圆礼帽，黑色墨镜，刚一踏进机舱，蓝带下意识用左手捂住张开的大口，立刻低头，拿出手机编辑短信。

　　女孩走过去的时候，蓝带轻推轩尼诗的左腿，轩尼诗低头看去，蓝带编辑的短信上写着：“那个黑衣人，他是组织Lv5级以上成员，伏特加。”

　　伏特加？

　　他就是伏特加？

　　轩尼诗瞳孔收缩，他从养父口中曾听过伏特加的名字，那个男人是黑衣组织的元老级成员。

　　轩尼诗立刻拿出手机编辑短信内容：“你确定是他？”

　　蓝带马上回复：“错不了，你还在接受培训的时候，我曾经在一次任务里见过他。”

　　轩尼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侧过脸默默注视伏特加走到最后一排，女孩坐在最后一排6F的位置，伏特加坐在女孩外面6E的位置。

　　沉吟片刻，轩尼诗编辑短信道：“看样子伏特加应该是与那个女孩同行的，他坐在女孩的外面，似乎在保护那个女孩。”

　　蓝带用短信确认道：“你不认识她吧？”

　　轩尼诗点点头，编辑短信：“我不认识她。不过应该错不了。那个不超过20岁亚欧混血的女孩，衣服的材料看上去与伏特加的一模一样，”轩尼诗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蓝带，“比组织发给我们的衣服的面料高级多了。她应该是组织的成员，而且级别比我们高出不少。”

　　蓝带问道：“你说我们这次的任务会不会是保护那个女孩？”

　　轩尼诗咬咬嘴唇：“你说的很有可能，可是……”。

　　昨晚的任务完成之后，他们通过邮件收到两张电子飞机票，那封邮件里没有其它内容，组织并未告知他们这次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从眼下的情况看，他们的任务很可能是暗地保护那个女孩。

　　想到这里，轩尼诗下意识看向女孩，她把脸朝向窗户的方向，右手托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果这次的任务真是暗中保护她……轩尼诗收回视线，在机舱内众人的脸上扫过，那么说，难道这架飞机会有人对她不利么？

　　这架飞机的头等舱的座位有六排，每排从A到F安装有六张座椅C、D中间留下足够二人侧身通过的过道。

　　第一排只有A、B、C三张座椅，原本应该是D、E、F座椅的位置上仅在1F的位置安放一张座椅，那是专为头等舱服务的空姐座位。

　　1排前过道尽头是门口相对的两间卫生间。轩尼诗不自觉回过头悄悄打量6F座位的女孩，他的座位是2B，这个角度只能勉强看见女孩的茶色头发从排排椅背空隙中一闪而过的淡影。

　　——

　　蓝带轻推轩尼诗的左手手臂，拿出手机，编辑短信道：“你刚刚让我注意那个男的，他有什么问题？”

　　“男的？”

　　蓝带白了他一眼，继续编辑短信：“检票口的白人男性。”

　　蓝带努努嘴，小声说道：“就是现在坐4D位置的那个人。”

　　轩尼诗“哦”了一声，声音格外响亮，坐他旁边的男人瞥了他一眼，那个男人扁起嘴巴，略带不满地戴上耳机，闭目养神起来。

　　轩尼诗捋捋嘴巴，连连轻拍额头让自己冷静下来，从刚刚开始，轩尼诗好像受到磁铁指引的铁块，总会不自觉扭过头去看6F的方向。

　　轻咳一声，他的手指在手机键盘上飞速按动，编辑短信：“4D位置的白人男子戴的是路易斯限量版手表，蓝宝石钻戒。”

　　编辑一会儿短信，轩尼诗觉着短信太过费事，他干脆竖起手掌，附耳小声道：“那个家伙的钻戒是假的，检票的时候我看见那颗钻戒的钻石座上勾着一根黑色的裤线。”

　　“如果是真的蓝宝石钻戒，做工不可能那么粗糙。除此之外还有两点让我起疑，”轩尼诗眨眨眼睛扫视众人，确认四周的乘客听不见他们的谈话，接着说道，“一是那个家伙喷着大量价值不菲的古龙香水，”他吐吐舌头，吐槽道，“真是呛死我了。从他身上的装饰上看也是一幅有钱的样子，可他穿的衣服却是阿玛尼成套的制式西装。”

　　蓝带小声反驳道：“那可是阿玛尼！”

　　轩尼诗点点头：“我知道阿玛尼的制式西装同样价值不菲啦。不过依照首饰展示的财力看，选择定制的西服更符合他的身份，当然，这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疑点。”

　　蓝带白了一眼轩尼诗，轻声道：“喂，能不能不要总是先说不重要的事。”

　　轩尼诗露出抱歉的笑容，摸摸鼻翼小声道：“好吧，好吧，我这不是习惯了么。我接着说？”

　　蓝带点点头，轩尼诗继续说道：“其实成套不成套并不重要，”轩尼诗忽略蓝带越来越大的白眼，低声道，“真正值得注意的是他身上的那件的衣服有些太小了，小到连上衣最上面的扣子都扣不上。”

　　蓝带悄悄打量4D位置的男人，他的衣服看上去确实有些紧。

　　轩尼诗续道：“当然，就像你和我说的那样，衣服虽然有些瘦，也有些旧，可那毕竟也是阿玛尼嘛。”他挠挠头发，轻声道，“其实最让我起疑的是第二个原因，”蓝带双眼喷火，轩尼诗连忙双手在胸前合十，笑着说道，“这回讲干货，放心，放心。看，这是他给我的纸巾，”轩尼诗悄悄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纸巾上可以看见黄色的方形薄片，那是木屑在制作过程中没有充分过滤的残留物，“这是便利店里最常见的粗纸巾，也是最便宜的一种。同样的纸巾类产品在便利店里可以有很多品牌选择，即便再没有钱，他也不应该购买这种纸巾才对。”

　　蓝带点点头认同轩尼诗的观点，这种纸巾有一股难闻的木屑味道，很难想象一个穿着打扮非常昂贵的人会有这种特殊的癖好。

　　他轻抚下巴，耐心观察4D座位的男人，那个男人十指笔直修长，指关节与手指等宽，指甲整齐，端起水杯的时候，男人总会下意识翘起小指与无名指。

　　偶然间蓝带看见那个男人掏出手机点亮屏幕，又很快暗灭屏幕塞回裤兜里，看样子男人似乎在用手机查看时间。蓝带皱起眉头：“他不是戴着手表么？”。

　　想到这里，蓝带眯起眼睛凝神观察，他的视力非常普通，看了好一会他才肯定，那块戴在男人左手腕的手表指针一动不动。

　　蓝带立刻轻碰轩尼诗的大腿，用眼神示意轩尼诗，轩尼诗顺着蓝带的目光看见那块不走针的手表。

　　他居然戴着一块坏掉的手表？

　　——

　　经济舱的乘客基本坐满，坐在2F座位的多娜苏俯下身子越过E、D、C、B座位上的众人冲蓝带微笑着打招呼：“那么最好先生，我们日本见了。”

　　蓝带笑着挥挥手：“嗯，日本见。”

　　轩尼诗捂住嘴巴偷笑起来，蓝带白了他一眼，轩尼诗眨眨眼睛撇过脸，他一边低头窃笑，一边不自然地回过头，眼角的余光里，他看见6F座位女孩微微隆起的琼鼻。轩尼诗笑着眯起眼睛，女孩察觉到有人在看她，稍稍偏过脑袋查看情况，轩尼诗像做错事怕被人发现的孩子立刻收回眼神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双颊泛出不自然的红润，等了半晌，轩尼诗按捺不住，搓着手指咬住嘴唇又一次悄悄转过脑袋，他看见女孩轻揉耳垂，粉颈轻摇，发丝飘动，轩尼诗眼眸含情，他从心底里感受到一阵喜悦，上牙在下嘴唇上不断啃咬，脸上浮现出青涩的笑容。

　　他的左手扶在腮部，那一瞬间，对他来说，时间仿佛静止。

　　他的眼睛里似乎能看见五光十色的泡沫在空中缓缓飘动。

　　阳光在泡沫上反射出七彩的光芒。

　　就在这个时候，坐在第一排6F空姐专座的领班空姐米歇尔帕特洛眉头忽然舒展，她站起身走到第二排，指着轩尼诗兴奋地大声喊道：“河内下先生！您是河内下先生！”

　　轩尼诗错愕地抬起头，他的心脏猛然剧烈跳动起来，双颊像火烧云一样烧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