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提供的安全屋是米花市一处私人诊所，诊所的大夫在门上挂上歇业标签，全力救治琴酒。

　　手术实施了整整8个小时，琴酒缠上一身绷带被担架送到床上躺好，屋子里只有他和轩尼诗两个人。

　　琴酒的目光重新恢复冰冷，身上的杀气却收敛起来，他轻轻转动脑袋，严肃说道：“我欠你一次。”

　　轩尼诗坐在窗边，摇摇头示意琴酒不用在意，他忽然低下头，心中泛起一阵酸楚，这一瞬间，他想到葬身了火海的蓝带。

　　琴酒平静地看着轩尼诗的表情心中有所猜度，他深吸一口气，用平时绝不可能发出的平和语气宽慰轩尼诗道：“记住，生活还要继续。”

　　轩尼诗点点头轻轻擦掉眼角的泪水，低着头给远在波兰的养父发出一条讯息，上面用波兰语写道出一句话。

　　“蓝带死了。”

　　没多久，电话响起，电话那边传来慈祥低沉的男人声音，他没有询问事情真假而是直接问道：“你还好吧？”

　　轩尼诗咬着嘴唇避开琴酒，躲到外面接听电话，躲开别人的视线，他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溢出泪水，轩尼诗颤抖着把事情经过详述一遍，随后他沉声问道：“父亲，我们是不是做错了，组织是不是做错了？蓝带，蓝带……”

　　他渐渐泣不成声。

　　电话那边沉默片刻，男人说道：“孩子，我能体会到你此刻的感受，”男人再次停顿，继续说道，“我也曾失去过重要的人，”电话中传来沉重的呼气声，“我能理解你此刻的想法，我承认，组织现在的做法确实不被主流社会接受。”

　　男人的声音渐响：“然而你不能怨恨组织，也不能怨恨自己，蓝带不是因你而死，你没有必要为之自责。”

　　轩尼诗没有回答，他不清楚养父为什么不让自己怨恨组织。

　　男人又一次沉默，直到轩尼诗“喂”了一声，男人才继续说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俩，你的养母和你的教父，他们都死在了FBI的手上。我和他们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轩尼诗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端着手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养父的话锋突然一转：“即便如此，可是我不恨他们。”

　　他的声音犹如狂信徒般笃定：“他们是为了更崇高的利益献身的，这是一种荣耀，一份荣光。FBI的反对也只是旧时代的走狗妄图阻拦社会前进的潮流，记住，孩子，时代必然改变，现在的苦难都是暂时的，组织的目的一旦达成，它将造福于整个社会！孩子，你的意志不能有丝毫的动摇！”

　　轩尼诗捏住嘴巴，他稍微迟疑立刻大声答道：“是。”

　　男人的声音渐渐沉下去：“看样子你的心中出现了迷茫，现在的这次任务完成之后，我到东京找你。”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养父挂断电话。

　　轩尼诗重新走回房间，情绪低落地坐在琴酒身旁。

　　琴酒盯着天花板突然说道：“雪莉算是我的养女。”

　　轩尼诗没有想到能在这里听见雪莉这个名字，他下意识抬起头挑起双眉。

　　琴酒说道：“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同时遇难，那两个人是组织里难得的科学家，雪莉从小又表现出卓越的智慧，所以组织委托我仔细照看她，让我把她培养成组织需要的人才。”

　　琴酒的眼神慢慢变得悠远，他陷入过去的回忆：“我对她的要求非常严格，交给她如何使用枪械、如何分辨毒药、如何伪装自己、如何欺骗他人，我完全按照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她，也为她没能达到标准经常狠狠惩罚她。我的惩罚非常严重，所以，”

　　他突然笑了一下，“她才会那么怕我。”

　　琴酒的表情重新恢复冰冷，语气中却难得带上一丝愧疚：“我从没想过因为我总那么严厉的对待她，她后来竟然学会了一种奇怪的能力，只要我出现在她附近，她就能凭借感觉察觉到我的存在。”

　　轩尼诗默然：“这需要多么残忍的对待才能让一个人恐惧成这个样子？”

　　琴酒转过脸，他看着轩尼诗的眼神里闪烁着意义不明的光芒，琴酒轻声吐出几个字：“她其实非常的孤独。”

　　琴酒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轩尼诗深吸一大口气，吸得肺都要炸开似的，然后他把这些气缓缓吐出来，吐得很慢，很慢。

　　他的脑子里乱成一团，对蓝带死去的哀伤，对雪莉遭遇的同情，对少女懵懵懂懂的依恋，对养父“谆谆教导”的信服……他低下头，垂下眼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沉默片刻，琴酒率先打破平静：“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具体的行动位置的？”

　　轩尼诗低着头，双眼没有神采，他握紧左手腕上蓝带的那块定位手表，缓缓说道：“这块手表有定位功能，我们两个人的身上都会随身携带一块发讯器。”

　　“它采用的不是一般的波段，可以穿透绝大部分信号干扰器的干扰。”

　　琴酒用眼角的余光扫过手表，他的后背突然涌上一阵疼痛，琴酒眯起眼睛把脑袋缓缓靠在床上。四肢肌肉的无力感击碎他冰冷的外表，他忍着疼痛用感慨的语气说道：“真可惜啊，他本来也是组织重要的人才。”

　　轩尼诗咬紧牙关，他的表情隐藏在头发的阴影里：组织，组织，所有人的眼里都只有组织！

　　他愤愤不平：蓝带又算什么！他的死又算什么！

　　轩尼诗恨不得大声喊出来，他想要宣泄，想要破坏一切！可他终于还是整理表情，渐渐平静下来。

　　这一次的经历，他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

　　——

　　琴酒在病床上躺了三天，不知道是药物格外有效，还是琴酒身体格外强壮，到第三天的下午他已经能够正常行走。

　　这三天里轩尼诗曾收到一条威雀发来的邮件：组织决定割除福田英夫人头马的代号，把他送到国外养老。

　　割除代号的理由和轩尼诗有很大关系，黑麦威士忌也就是FBI探员赤井秀一叛变的事在组织里掀起了轩然大波，组织内部开始肃查，他们从轩尼诗的行李箱中翻出一些刚刚购买的蓝莓味食物（原本准备送给雪莉的打算，被突然出现的任务耽搁了），组织调取了大楼的监控，确定轩尼诗曾不止一次悄悄地离开过大厦，也因此判决福田英夫在人员监管方面存在严重的问题；

　　除此之外，基地5层也就是大发集团32层隐藏枪械的门锁被轩尼诗撬开，组织判决福田英夫管理方式老旧，组织内部安全设施陈旧，与时代脱节，不利于组织继续发展；

　　轩尼诗从电梯井逃出大楼，判定福田英夫安全措施不严密；

　　最后就是福田英夫经常穿着其他色系的衣服，被有心人借题发挥，判决他对组织不够忠诚；

　　多条罪状一起发难，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结果就是念在福田英夫对组织服务40多年的份上，割除代号，送到国外养老送终。

　　组织新的负责人任命为，在此前行动计划中完美执行计划，并为组织效力超过15年的“威雀”。

　　邮件的结尾，威雀附上一句话，希望能和轩尼诗见面谈谈。

　　至于轩尼诗偷开组织枪械库，私自逃离组织基地的处罚，这封邮件并没有提及。

　　——

　　琴酒与轩尼诗结伴回到大发集团，没过多久，轩尼诗被请进大厦27层的办公室，抵达日本已经1个月的时间，他第一次看见东京分部的实际负责人——皮斯科，也就是大发汽车集团董事长枡三宪三先生。

　　皮斯科坐在办公桌后面，伸出手指虚空轻点示意轩尼诗坐在他的面前，皮斯科的头发花白，双目似张非张，从眼帘下方微微的一点缝隙中，不时闪烁出摄人心魄的凶光。他缓缓点燃一根雪茄，吐出一股烟雾。

　　在他宽大的办公桌上，摆放着轩尼诗从伊桑那里意外获的档案袋。轩尼诗眨眨眼，心中了然，看来他偷跑出去却没有受到惩罚的关键，就是它了。

　　皮斯科开口道：“能和我说说这个档案是怎么得来的么？”

　　轩尼诗点点头：“是从一个叫做伊桑杰克逊的美国籍FBI情报员手中得来的。”

　　他竖起左手食指：“组织让我，”他把手指缓缓放下来，情志低落，“组织让我和蓝带绑架伊桑，他是美国联合航空公司董事长菲利普康迪的私生子，组织准备利用伊桑迫使菲利普继续为组织在北美的活动注资。”

　　忽然叹出一口气，三天来，蓝带逝去的痛苦始终萦绕他的心头：“我跟踪伊桑，发现他连续两个礼拜六下午都会驾车到30公里外的一家咖啡馆就餐。”

　　皮斯科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你对他的这种反常行为产生了怀疑，也因此调查到他FBI情报员的身份是么。”轩尼诗点点头，皮斯科捋着胡子说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他缓缓靠在椅子上，心思深沉。这么久的组织成员生涯里他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会登上FBI的调查名单，难道我这的老了么？

　　不对。

　　皮斯科猛地睁开眼睛，那双细小的黑眼球里似乎长着一对狭长的瞳孔。他在心中怒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有人向FBI高了密！会是谁？”皮斯科的大脑飞快运转，他想到一个人的名字，“赤井秀一”

　　轩尼诗突兀地说道：“我没有把这件事上报组织。”

　　皮斯科收敛思绪双手交叉拄在办公桌上，他重新眯起双眼，平静地看着轩尼诗：“所以，你还想要什么？”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但轩尼诗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平静的语气下面酝酿着的剧烈风暴。

　　皮斯科已经对他非常不满意了，在皮斯科看来，把轩尼诗的罪行一笔勾销足以抵上他没有上报档案的恩惠。

　　轩尼诗毫不迟疑，坚定地说道：“我想给蓝带一个体面的葬礼。”

　　皮斯科闭上双眼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点头。

　　——

　　食堂

　　轩尼诗坐在雪莉面前，她不知从哪里听说蓝带去世的消息，此刻正用自己冰蓝色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轩尼诗，那双眼神里没有残忍的冷漠，有的只是纯洁干净的心灵映射与发自内心的浓浓关心。

　　轩尼诗再也板不住一直紧绷的扑克脸，他捂住嘴巴，闭上眼睛，任由泪水从指背滚落。

　　雪莉轻轻握住他放在桌上的左手，柔嫩的小手捏了捏轩尼诗粗糙的大手，女孩用自己无言的的声音和清凉的体温给予了轩尼诗默默的支持与宽慰，轩尼诗反手握住女孩的右手，咬着嘴唇渐渐止住泪水。

　　他张开嘴，声音一片沙哑：“我会离开日本一段时间。”

　　雪莉点点头：“小心。”

　　他准备站起身，女孩轻轻拉了拉他的手，小声说道：“记得回来找我。”

　　轩尼诗拂拭眼角的泪水，重重点头。

　　他的表情非常严肃。

　　左手紧了紧，轩尼诗郑重承诺道：“一定！”

　　威雀突然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打断他将要说的话：“终于找到你了，我们有必要谈谈。”

　　轩尼诗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示意威雀继续说下去。

　　威雀说道：“我承认，我是特意被大使馆的人发现的，我们那次的行动其实是为了分散使馆的注意，那天我们还有后续的撤离计划，你不会有危险的。”他挠挠脸颊，面有惭色，“只是我，我没想到黑麦威士忌居然是叛徒，也没想到这一切都是FBI设计的陷阱。”

　　“对不起，蓝带的事我很抱歉。”

　　威雀突然站起身当着食堂里众人的面对轩尼诗鞠躬90°，轩尼诗“腾”地站起身，他的手紧紧抓着雪莉的手，两个人手牵着手一起站了起来。

　　威雀低着头接着说道：“其实那天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离开。当你被抓之后，我们警方的卧底会主动押送你，然后在路上制造出你被人营救的假象放你离开。”

　　轩尼诗松开雪莉的手，抓住威雀的双肩把他扶起来。

　　轩尼诗的声音异常平静：“没关系，威雀，我不怪你。如果可以，我想请你参加蓝带的葬礼，皮斯科答应我7天之后会在基督教堂为他举办葬礼。”

　　威雀立刻点头：“我一定参加。”

　　雪莉犹豫片刻，小声说道：“我也会去参加。”

　　轩尼诗紧紧握紧双拳，他神色复杂的低下头，一声不响地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