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皇后 第三章 翠华(中)
作者:魏嫏嬛的小说      更新:2019-06-10

  什么?!我惊得不能自持!险些将手边的一盏清茶碰倒。

  真的保不住了么?就不能再想想办法?

  我心底大痛,转头去看乔序,只见他也一样愤慨而悲悯:“一群老废物!连朕的孩子都救不了!朕要你们何用?”

  单如春浑身瑟瑟发抖,慌忙回道:“陛下!陛下息怒!请听微臣解释!小主的腹部受到了重创,子宫附近经脉大损,微臣与其他太医也只能先为小主引产……以保全小主日后的生育能力……”

  乔序大骇:“引产?!那……那是男胎……还是女胎?”

  单如春叹了口气,哀声道:“回陛下的话,小主怀的……是一位小皇子……”

  皇子?!宛清怀的是皇子!

  惊喜只在一瞬间,悲痛就如潮汐涌来,迅速将它们淹没。不知为何,我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只能呆坐在主位上,浑身一点力气也无。

  如果宛清知道这个消息,恐怕会生不如死吧!

  乔序轻轻叹了口气,用沙哑的嗓音问道:“那穆才人现在如何了?”

  “回陛下的话,抢救还未结束,小主尚在昏迷之中,能不能脱离生命危险尚未可知。微臣愚见,这个时候最好谁也别去打扰小主,让小主安静休息才有可能醒过来。”

  还在昏迷之中……尚未脱离生命危险……

  这些字眼犹如一根根尖锐的银针,一下又一下扎进我心底,直将我的眼泪逼出。我再也不愿克制自己心底的悲痛,任由它们纷纷滑落,如滚烫的火石落入掌心,反复灼烧着我的肌肤。

  玲珑赶紧俯下身子,一边替我拭泪,一边柔声劝道:“殿下……殿下别哭了,小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醒过来的!”

  任凭她的语气如何坚决,我也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依旧抽抽噎噎。

  我欢欢喜喜带着礼物来看她,可听到的却是一个接一个的噩耗,她的孩子没了,现在她又生死未卜。为什么会这样?只不过一个多月不见,一切都天翻地覆了吗?

  “单如春,朕命你们务必全力救治穆才人!朕必须亲眼见她醒过来,否则你们就等着给穆才人陪葬!”

  单如春浑身一个激灵,忙道:“微臣晓得其中利害,陛下放心!”

  乔序挥一挥广袖,声音稍微平和些许:“快进去吧,里面不能没有你。”

  单如春领旨告辞,乔序马上扬起怒眉,冷声道:“来人!把今天伺候穆才人的侍女通通带来!朕要挨个审问!”

  “奴才遵旨!”

  不一会儿,孙文英就从暖阁中带出几名侍女。这几人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发抖。她们跪在我和乔序跟前,颤声道:“陛下……万福金安……殿下……万福金安……”

  乔序盯着她们,双眉轻轻一抖,愤怒溢于言表:“你们是怎么伺候穆才人的?!说!”

  几位宫女面面相觑,不敢叩首回话,还是为首的那个大着胆子道:“回……回陛下的话……奴婢们就像往常一样伺候小主……没有……没有怠慢分毫……”

  端裕夫人郑棠掀起浓密如羽的长睫,温柔又锋利的眼神如刀一般,轻轻划过那名宫女的脸颊,只这一眼,就吓得她再也不敢乱动。

  她接着好以整暇地抚了抚云鬓,不紧不慢道:“没有怠慢分毫?瑞芬,你是穆才人的贴身侍女,莫非不明白陛下的圣意?本宫先提醒你一句,要想保住这颗脑袋,就别顾左右而言他。还不快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被她不怒自威的气势所吸引,不由转头向她望去。她坐在乔序的右下方,头上螺髻高绾,对簪娉婷。她通身穿着一袭堇色百蝶穿花对襟齐腰襦裙,外罩杏白色挑金丝孔雀牡丹大袖衫,仿佛穿着一身明媚的月光,温和又不失华丽。

  都说高丽国出美人,直到见了她,我才明白此言不虚。至于怎么形容她的美,我想即便是口若悬河的大学士也会词穷吧。

  据说她当年在宫中的万香园拜见帝后,那些盛开的牡丹花都因她的美貌而羞愧,纷纷垂下殷容,似凋敝一般。也正因为如此,还是先帝皇后的太后才不许她留在先帝宫中,转而把她赐给太子为妾。纵然先帝对她一见倾心,奈何宫中已经有了一位来自高丽的妃嫔,又碍于前朝的言官们纷纷上书反对,只好悻悻作罢。

  然而就在郑棠与太子成亲的前一个月,太子突然在押运军饷的任务中牺牲。先帝为了安抚高丽国王的嫁妹之心,就在郑棠守孝期满之后将她赐给郕王乔序做王妃。

  这一点鸳鸯谱,反倒成就了一段佳话。京城人人都知道,郕王夫妇鹣鲽情深,不管去哪儿都出双入对,羡煞旁人。郑棠多年无出,乔序成为太子以后,就把膝下惟一的无母庶子过继给她,作为她今后登上后位的筹码。

  可惜,我出现了。

  两年前,一顶凤輿将我抬入凤仪宫。我成了北燕史上年龄最小的皇后,也成了开国百年以来惟一的哑女皇后。

  我常在想,如果没有我,皇后就是郑棠吧?

  可惜哪有那么多如果。

  底下砰砰不止的声响将我从回忆之中唤醒。我垂首一望,只见瑞芬正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是!是!奴婢这说!今天早上,小主见天气晴朗,便拉着奴婢与珠儿、珞儿两个,说是给殿下送香囊去。春雪刚化不久,奴婢担心地面湿滑容易摔倒,就劝小主改日再去。可是小主却说她在宫里实在闷得慌,必须出去走走,这样也对胎儿发育有利。奴婢们实在拗不过小主,只好从命。可是……可是……”

  话还没说到一半,她早已泣不成声:“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怎么也没想到,小主刚在龙吟桥上踏出第一步,整个人就滚了下去!”

  整个人都滚了下去?!

  仿佛被噩梦惊醒,我浑身直冒冷汗,知觉全无,心中更是恐惧非常!

  难怪单如春说她子宫附近经脉大损,原来是因为此事!那桥又高又陡,这一摔只怕不仅是她腹中胎儿,就连她自己也性命难保吧?

  而且她是为了给我香囊才出门的,如果她今天不出门,或者派人来凤仪宫找我,也许就不会出事了。

  香囊……福袋……我们是多么默契,她为了给我送亲手做的香囊,欢欢喜喜地出门,而我也是为了给她送福袋才欢欢喜喜地过来……可是……

  想到这儿,我更加心如刀绞,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很快又涌上睫梢,如断线珍珠一般,纷纷往下坠落。

  许是我的难过触动了乔序,他突然皱起眉头,广袖一挥,将手边那盏滚烫的碧螺春泼向瑞芬。这动作连贯迅速,瑞芬来不及避让,只能任凭那茶水兜头兜脸地扑到面上,烫得她满脸通红。

  “混帐东西!朕一再强调,你家小主有孕在身,不可随意走动。她不过是想见皇后罢了,你们为何不去凤仪宫请皇后的凤驾?!”

  瑞芬早已吓破肝胆,叩首不迭:“陛下明鉴啊!奴婢……奴婢也想这么做,可是……可是小主却说……香囊要亲自送去……才显得有诚意,所以才不让奴婢们去请殿下。”

  郑棠却不以为然,她眼中秋水昀光一轮,若有所思道:“那照你这么说,是你家小主任性妄为,不听劝阻,才导致如今这种局面?”

  瑞芬连忙摇头辩解,道:“不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娘娘您误会了!”

  郑棠的眼波如流云宛转,声音更是绵柔而隽永:“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可千万别告诉本宫,是你家小主的走路姿势有问题,或者说她今天出门前,鞋袜没有穿好。”

  昭仪祁抒意扑哧一笑,道:“端裕娘娘真是幽默风趣,妃嫔的鞋袜衣衫皆由尚服局专制,走路的姿势也在入宫前经由尚仪局训练,怎会出现娘娘说的这种情况?倘若如此,那尚服局和尚仪局的人都该抓来砍头了。”

  郑棠仿佛知道她在开玩笑,于是顺水推舟道:“本宫也只是猜想罢了,万一这些低贱的奴婢想推脱罪责,真能编出这种低劣的理由呢?”

  “端裕娘娘,您刚才这么一说……奴婢好像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她想起什么来了?

  瑞芬见众人纷纷注视着她,很快解释道:“奴婢想起来了,我家小主今天出门穿的……还真不是尚服专制的鞋子,而是……殿下赏的鞋子……”

  说完,她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有股寒意从正从我的脚跟直窜到发梢,令我浑身颤栗。

  她为何这样说?她究竟有何目的?

  我疑惑而愤怒,奈何我不会说话,无法当即反驳,只好一遍又一遍踢着桌脚,来表达我不安的情绪。

  乔序看了我一眼,转而问脚下匍匐在地的瑞芬:“你可曾胡说?”

  瑞芬连忙应声:“兹事体大,奴婢不敢胡说!”

  乔序当即吩咐:“鞋子在哪儿?拿来给朕看看!”

  瑞芬飞身进去,很快就从暖阁中捧出一双蜀锦绣鞋。平滑如缎的鞋面在阳光照映下闪烁着微微泛红的光泽,金丝玉蝶抖动起幼嫩的双翅,那一闪一闪的绿丝绦更衬得它们栩栩如生,仿佛稍不注意就能从鞋面上宛转飞出。只是那些碧绿的草丛里还残存着星星点点的血迹,犹如散落一地的石榴花,乍看之下,甚是触目惊心。

  “咦?你们瞧,这双鞋和殿下脚上那双一模一样呢。”

  宝林冯雨嘉的声音在偏殿最远处响起来,众人的目光纷纷聚到我脚上,我心乱如麻,鬼使神差地收回双脚,用宽大柔软的裙裾将它们牢牢罩住。然而我越是这样,乔序看我的眼神就越发可怖,犹如暗夜里幽深鬼魅的灯火,吓得我直冒冷汗。

  “皇后,这是怎么回事?!”

  我只觉得自己深陷重重波涛之中,挣扎着无法自拔。玲珑看在眼里,赶紧替我答道:“启禀陛下,去岁腊月,殿下命璧月用凤仪宫的陈年蜀锦做了两双鞋,其中一双送给了小主,另一双殿下自己留着了。”

  郑棠微微蹙眉,很快又巧笑倩兮:“既然这两双鞋都出自璧月之手,怎么殿下穿了走路没事,而穆才人穿上它就摔倒了,难道不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