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那言下之意岂非……岂非意味着冯又嘉再不可生育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乔序的身影就已匆匆奔向丝柔阁。我少不得赶紧跟上，纵使产房血腥，男儿不得入内，此刻也无人敢劝乔序半句。

　　刚到丝柔阁门口，一股浓烈的腥气就扑鼻而来。那味道混合着殿中安神香的气息，肆无忌惮地钻入我的鼻腔，激起胃里阵阵翻江倒海，险些漫过喉咙喷涌而出。

　　我赶紧用绣帕掩住口鼻，迫使自己迅速适应环境。乔序突然放慢脚步，脸上浮起一丝凄惶，似有“近乡情更怯”的意味。众人纷纷随之停下，时间仿佛凝滞了，这诡异的静谧感犹如一根压在众人心上的稻草，随时可能倾塌翻覆。

　　只有一屏之隔的几人并未察觉我们的到来。玉露依旧守在榻前，不断低声安慰着冯又嘉；柳宓妍与朱蓉蓉满面哀愁，亦附和着她，说些宽慰人心的话；可冯又嘉似乎一句也听不进去，只哑着嗓子发出干涩的嘤咛声，断断续续，格外揪心。

　　“陛下……殿下……三位娘娘？”

　　这略显慌乱的声音惊动了屏风后面的人，也唤醒了乔序的沉思。他见医女端着汤药不知所措，便示意她赶紧上前伺候。众人亦回过神来，守着礼数向我们行礼。

　　乔序深吸一口气，终于向前缓缓迈步。宫洛与芙蕖默契地为我们撩开那些委地的幔帐。冯又嘉这才看清乔序的身影，双眉一颤，霎时泪如泉涌：“陛下……您终于回来了……妾……妾……”

　　她泣不成声，虽非倾国绝色，但此时梨花带雨的模样倒也惹人顾惜。乔序赶紧走到榻前坐下，一把握住她冰凉的柔荑：“别说话，别再累着自个儿，朕都懂。”

　　冯又嘉闻言，更是抽抽噎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玉露适时从自己怀中掏出手绢，轻轻擦拭着她脸上恣意蜿蜒的泪水，道：“小主，您别哭了，周太医说了您现在需要静养，不可劳心费神。”

　　她转而从医女手中接过那碗汤药，徐徐吹拂着蒸腾而上的热气，温言细语道：“快把药喝了吧，一会儿周太医还要继续为您把脉呢。”

　　冯又嘉看着那碗药，满脸惶惧之色，她拼命摇头，本能地抗拒着：“不……本主不喝……拿走……快拿走！”

　　我不禁微微皱眉，她何以对汤药如此恐惧？

　　玉露没有办法，只好将那碗汤药放回原处。乔序松开冯又嘉的双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爱妃不喝，是不是想让朕亲自喂你？”

　　冯又嘉以为他生气了，于急忙改口：“不……妾不敢……妾万万不敢……”

　　乔序这才把神色放松下来，柔柔一笑：“那就乖乖把这碗药喝了，然后好好睡一觉，朕会嘱咐周崇光为你调理身子，至于其他的，不许胡思乱想，明白吗？”

　　冯又嘉噙着眼泪沉默片刻，才终于轻“嗯”一声，道：“妾遵旨……妾不会胡思乱想，陛下放心。”

　　乔序给玉露使了个眼色，玉露赶紧端起那碗汤药，一口一口喂冯又嘉服下。

　　“时候不早了，朕先回乾清宫歇着，明早再来看你。”

　　他作势要走，冯又嘉望着他的身影，赶忙轻声唤道：“陛下……”

　　乔序停下脚步：“怎么了？”

　　冯又嘉似乎想起了什么，忙道：“您与殿下还有两位娘娘为了妾连夜赶回锦宫城，实在太过辛劳，妾……妾不胜惶恐。”

　　乔序不愿戳破她的心思，只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你好好歇着吧，别再胡思乱想了。”

　　他不再看她，回首带着众人离开柔丝阁，直接向灯火通明的主殿走去。我的神思恍惚回到一个多月前，那天晚上也像今晚一样，空气中到处弥漫的鲜血的腥味，乔序一脸愠怒地坐在主位上，祁抒意伴在他的下首，宛清、尤倩倩和朱蓉儿满心忐忑，却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触他逆鳞。而今晚，殿中的人变成了郑棠、祁抒意、慎长萱、柳宓妍与朱蓉蓉五位佳丽，不变的则是乔序那张布满阴翳的俊脸。

　　“靖昭仪，你说说今晚是怎么回事？”

　　慎长萱如梦初醒，一副被吓坏的模样，当即跪下道：“陛下恕罪，臣妾也不知道安婕妤为何会小产。”

　　乔序不敢相信，凝眉怒视：“你不知道？朕不是将她们托付于你么？你竟然回朕一句不知道？”

　　柳含烟见情势不妙，赶紧“噗通”一声跪下，叩首道：“陛下容禀，妾敢以性命担保，昭仪娘娘绝对没有撒谎。因昨晚是和睦郡主的生辰，娘娘便召集我们这些尚在宫中的妃嫔去关雎宫抽签玩乐。所有的人都如约而至，唯独安婕妤既不曾向娘娘告假，也不曾赴约，还望陛下明察！”

　　朱蓉儿见她慷慨陈词，也赶紧跪下道：“启禀陛下，妾也可以作证，昭仪娘娘与柳美人绝无半句虚言！”

　　见她们纷纷跪下，乔序的怒意自是消减不少：“靖昭仪，这些都是真的么？”

　　慎长萱咬着朱唇，低声回道：“是，臣妾不敢忘记陛下与太后的嘱托，见安婕妤迟迟不来，便派贴身侍女黛书来瑞祥宫探望，谁知黛书回来时，竟带给臣妾安婕妤小产的噩耗。臣妾怕尤婕妤来回奔波动了胎气，便将她暂时安置在臣妾宫中，由黛书等人伺候。安顿好一切之后，臣妾就带着柳美人与朱才人来了瑞祥宫。”

　　乔序微微感慨，上前一步亲自将她扶起：“难为你这么细心，刚才是朕错怪你了，你们都起来吧。”

　　慎长萱就着乔序温暖宽厚的手掌盈盈起身。乔序看着她，柔声问道：“你刚刚怎么不为自己辩解？倘若没有柳美人与朱才人为你仗义执言，你就宁愿被朕误会？”

　　慎长萱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暖如春的笑意，声音也如春风一般轻柔：“陛下您知道，臣妾素来不愿解释，况且臣妾始终相信，世间公道自在人心，就算今晚臣妾真的蒙冤，您是明君圣主，也一定可以明察秋毫，还臣妾一个清白。”

　　乔序恍惚一瞬，幽幽叹了口气：“你还是这样相信朕。”

　　几乎就在同时，他松开双手回到主位之上，用冰冷的语调吩咐道：“孙文英，去柔丝阁传周崇光，朕要听听他如何解释！”

　　“奴才遵旨！”

　　夜凉如水，我凝望着天边那颗微微发白的启明星，心中感慨万千。

　　这无休止的黑夜究竟要何时才能迎来第一缕黎明的曙光？

　　【1】节选自宋之问的《渡汉江》，全诗为：“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后人用“近乡情更怯”形容越是靠近，内心就越发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