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驸马 第七十七章 血吻
作者:公子鸣鹿的小说      更新:2019-11-10

  姬姚自知玩笑过了,叹道:“唉!我真是对不起阿兰,无意中提了他的伤心往事。”略略思索一阵,他又想起了玉璇玑。他问步六孤鹿,“九阴玉璇玑是从哪里来的,他为何喊你’爹爹‘?”

  对玉璇玑喊的那声“爹爹”,姬姚始终耿耿于怀。

  步六孤鹿半握的拳头抵在鼻尖底下,干咳两声,嗔道:“你才是他爹爹好吧?我哪有那么大的儿子?”

  姬姚:“……”

  小魔头也有要脸的时候?

  腼腆了好一阵,步六孤鹿才说:“你还记得,你问过我的那座上古城池吗?就是隔着弱水,与人间隔河相望的那座城池。”

  姬姚心里一恸,急切地催促步六孤鹿,“记得。你快说!”

  步六孤鹿的眼神早飘去了上古,他说:“那座城,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守心’。很多上古名将,为了护送最后的神民出城,选择在临终之际做了镇城名器,九阴玉璇玑就是其中之一。”

  “豆芽儿菜那么大的小不点儿,守城名将?上古神民都这么逆天的吗?”姬姚穿即惊讶,又佩服。

  步六孤鹿望向他的眼眸,颇有些深情的味道,他说:“他是绝讼国的太子侍读。豆芽儿菜是他涅槃以后的法相,过几天就长大了。”

  “绝讼国的太子侍读,他为何会在守心城。”姬姚年少时在书上读到过绝讼的历史。

  书上说,绝讼是南方法兽獬豸的国度,至于后来怎么消亡的,书上并没有交代。

  姬姚对上步六孤鹿的眼眸,将他深深地锁在了眼里,仿佛今天他不说个所以然,就不得放他过去似的。

  步六孤鹿瞧着姬姚,眼神却飘在远处。他说,“守心,是帝俊九公子的封地。听说,落日之战以后,守城的都是绝讼国的军队。”

  “守城的主帅……”是谁?

  姬姚话没问完,马车忽然停了。他面向马车前进方向坐的,被惯性一推就扑去了对面。坐在对面的步六孤鹿,硬生生将他接了个满怀。

  万里之遥的落雁塔,讲个故事的时间,说到就到。魂车之快,又何止是马踏飞燕,说它风驰电掣都不为过。这样的速度突然停下来,要不是步六孤鹿接住姬姚,他能撞破车厢飞出去好几百米。

  姬姚神魂飘在梦里的若水彼岸,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扑倒步六孤鹿怀里去的。

  车停得快,阿兰开门开得更快。两人还没来得及分开一点,车门就开了,狂风卷着黄沙扑面而来。

  “我……什么都没看见。”车门外,阿兰又是那个仰头望天的姿势,慢慢地转过身去。

  什么都没看见的不是阿兰,是姬姚。原野上狂风肆掠,劲风扑进车厢,卷着黄沙乱舞。姬姚眼睛、口鼻里灌满了沙子,耳朵里也只有风声。他只晓得他扑出去的时候,步六孤鹿将他搂了个满怀。

  “砰!”车门关了,将肆虐的风沙和阿兰一并关在了车外。

  “喂!”阿兰扭头,恨恨地瞪了一眼被关上的车门。骂道:“没良心的步六孤鹿,你心肝儿都被狗吃了吗?我赶了一路的车……”风沙太大了,骂也没人听得见。他只能暗暗咬牙忍了,拎起袖子挡住口鼻,暂且避一下风沙。

  风沙被关在了门外,车里的漫漫黄沙也纷纷扬扬地“落定了尘埃”。

  步六孤鹿握住姬姚的肩头,让他稍稍离开自己一些,问道:“怎么样,眼睛还睁得开吗?”

  姬姚没说话,双手捂住眼睛,直摇头。他眼睛里涩涩的,还有些辣痛的感觉。这些上古英魂碎后积淀的鬼沙,他那凡胎肉体怎么承受得起?

  透过猩红的血色,姬姚在漫天狂沙乱舞的荒原上,见了一座通天石塔。塔身上,纵向嵌着一块石匾。匾上三枚血色大字:落雁塔。落匾的笔迹苍劲,狂野,像是撕扯塔身的狂风刮出来的,戾气十足。

  这样一块戾气十足的血字匾,纵向嵌在塔身上,像座墓碑。

  一位玄色铠甲的将军,肩背长弓、羽箭,登上了落雁塔。

  塔下,鬼魂、流民、战士挤在一处。他们全都是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模样,少数几位衣着整齐的,多是祭司的模样。人群里,许多士兵身带伤残,可能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遗留的产物。战争到底打了多少年,姬姚无从知晓。

  塔下拥挤的人群,将通天塔围了一圈又一圈,一个个的拼尽全力地往塔上涌动,想同那位肩背长弓、羽箭的将军一起登临绝顶。

  塔上劲风肆虐,多数“人”登不上八九层就被狂风刮了下来,登上十几层的寥寥无几。那石塔九百九十九层,没有人可以同那玄色铠甲的将军一同会当凌绝顶。

  底下拥挤的“人群”,都拉长了脖子仰望。他们的眼睛里仿佛燃着绿光,像看戏,比看戏更多的是泄愤的热血、杀戮的快感。他们活像名人笔下写的看客,麻木,又满怀狂喜。

  同样“看戏”的姬姚,仿佛被塔下仰望的目光刺穿了一样。成千上万麻木又狂喜的目光盯着他,犹有万箭穿心的功效,瞧得他心里发慌。他双手捂住眼睛,埋头扎进步六孤鹿怀里,用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试图摆脱血色幻境给他制造的恐慌。

  “姬姚!”步六孤鹿一手搂住姬姚肩头,另一只手强行将他捂住眼睛上的手拉开。

  看到姬姚双眼的那一刻,步六孤鹿身体猛然一震,乱了心神。

  姬姚眼角流下来的,不是眼泪,是血。迷了沙子的眼睛流的都是泪,哪有流血的?

  步六孤鹿袖中火线飞出,心中默念一段咒语。火线没入两人脚底,随后密密麻麻的细小符文,从他们脚底升起,一路爬上四壁,蔓延至车顶。车厢内的六个方位,爬满了金色火焰写的符文,看起了像个燃烧的盒子,其实个结界——一个以命为赌注的结界,结界破,元神破。

  这样的结界一般不容易破的,除非对手灵力比做结界的人强大数倍,方能够趁其不备一击致命。

  少有人愿意拿元神做赌注,去做个结界,步六孤鹿大概也是急了。

  这些,姬姚都不知道,因为他看不见血色幻境以外的事物,步六孤鹿又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动作。他只是扶他坐好,嘱咐他不要乱动。

  忽然,姬姚在血色幻境里的视角变了。那位玄色铠甲的将军登上塔顶,搭箭开弓。他的视角,换到了那支搭上长弓的羽箭上。

  一双燃着金色火焰的翅膀落下天幕。这一次,他的身形坠落得很慢,似乎故意迎上姬姚视线的,迎上那支搭上长弓的箭。

  迎上神鸟淡然的眸光,他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步六孤鹿!

  姬姚心底狂潮翻起,险些一浪将自己拍晕过去。

  “鹿鹿快走!”姬姚早被万众贪婪的目光穿透了灵魂,分不清现实、幻境了。他紧闭着双眼,一把推开身前的步六孤鹿。

  他推开了步六孤鹿,可是眼前那位顶着步六孤鹿面孔的鸟人,却动都没曾动过。

  一声弦响,化身在箭上的视线,迎着那张牵动他心弦的脸,飞身而去。他一点一点靠近他。他却一点一点涣散了眼眸里的精光,那模样是心死不能复燃的意思吗?

  姬姚这才反应过来,他就是弓上那支羽箭。

  “躲开!鹿鹿……”姬姚把自己的声音都喊破了。那双烧着火焰的翅膀,却迎着风,迎着他的箭簇扑了过来。

  他推开抓住他胳膊的步六孤鹿,扭转身体朝旁侧的地板上扑去,却仍然避不开血色里那双眸光涣散的小鹿眼。

  他的视线,随着箭簇楔进了他的眉心,唇上却覆上了温凉柔软的触感。

  旷古烁今的绝望,究竟是要了他的命,还是换了他的吻。姬姚一时半会儿没想明白,只是犯傻犯得格外安静。如果只是个梦,他愿此时不醒,就算撕裂心肝的痛要了他的命,他也宁愿葬在这一点,觅那万分之一的甜。

  他的牙关,被他柔软有力的舌尖强行撬开,随之度过来的,是满口血腥。

  “不要……”姬姚闷哼了一声,没喊出来。他的话,被他吞入腹中。

  步六孤鹿的手,扣在姬姚脑后,让那位挣扎着想要躲开他的人无处可逃。同时,他攻城掠池的舌头压住了他的舌根,逼着他将满口血腥全数咽了下去。那是步六孤鹿咬破舌尖度给他的一口血,辟邪!

  铁锈味儿的甜腥入口,姬姚眼前血色散开,什么落雁塔,什么小鹿脸,什么羽箭,什么吻……通通碎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