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姚猛然一睁眼，瞧见眼前清清明明的一张小鹿脸，唇角还挂着一丝血色。他惶惶然没分清幻境、现实，扑上去就捧了步六孤鹿的脸在手心，干涩的声嗓颤抖着问他：“你怎么了？”

　　步六孤鹿卡带似的呆愣了半晌，像尊雕像一样，话也说得十分刻板：“你吓到我了。”

　　看来，他真的是被吓到了，眼神都有点慌乱后的呆滞。

　　“伤到哪里了？”姬姚抬起手来，就要去摸他眉心那道微不可查的伤痕。

　　步六孤鹿脸色骤变，扣住姬姚探向他眉心的手，沉声呵斥：“别碰！”

　　姬姚被雷劈了似的，蓦地收了手回来。他心尖儿上一阵霹雳闪电炸开，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被炸成了暗夜里的漫天烟花，虚无缥缈地散在黑暗里，他只得了满眼繁花似锦的寂寥。

　　步六孤鹿……他眼前这头小鹿精灵，是小鹿，是小九，是他梦里那位背生羽翼，翼上燃着赤焰烈火的神鸟。

　　他眉心那处的伤，是伽蓝留下的……？

　　姬姚猜测，他在梦里的视角，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那位被小鹿“捡”回家的小公子——伽蓝。

　　姬姚埋下头去，心里沉沉地叹息一声：原来，梦里的漫天烟火，只是别人的似锦繁华，与我毫无瓜葛。

　　“风沙刮进车内，伤了你的眼睛。我见你有些癫狂姿态，怕有人在风沙里做了手脚，给你度了口血，辟邪。”步六孤鹿平心静气地解释了这么一句，听起来很不像人话，像普度众生的神。

　　是了，他不是门神吗？

　　姬姚心里忽然踩空了一拍，他嘶哑的声音说：“以后不要这样了。”说完，他横袖子一抹，抹掉了唇上残留的血迹，踉跄两步爬起来，就要逃下车去。鲸戈剑都不要了……

　　他惶惶然在心里呐喊：珍爱生命，远离驸马！

　　姬姚正待要开车门，被人钳住胳膊往后一拽，仰头倒了下去。他以为自己会四脚朝天仰头倒在地上，却被某人接在了臂弯里。

　　“别乱动！你眼伤刚好。”步六孤鹿垂眸瞧着臂弯里的姬姚，眸光淡淡的，颇有些悲悯众生的味道。

　　“以后别动手动脚的，有话好好说。”姬姚一把推开步六孤鹿，挪到一旁危襟正坐起来。他腰板儿挺得笔直，还故意合了一下衣襟。这动作，总让人有种错觉，他刚被某人非礼过吗？

　　步六孤鹿用余光昵着他，想笑，没笑出来。他说：“外面还刮的都是阴风鬼沙。你这样出去，又被风沙眯了眼睛，可要怎么办呢？”

　　“你再给我点儿血，不就完了。”姬姚说着，就撇开脸去，不理人了。

　　“闭上眼睛。”步六孤鹿的声音，在他身后轻声说了这么一句。一段白绫绕到姬姚面前，轻轻覆上了他的双眸，再在他脑后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白绫系的那只蝴蝶结，很漂亮！可惜姬姚看不见。

　　驸马带了八年公主，给她梳了八年的公主妆，系过上千只蝴蝶结，闭着眼睛随手系一个都非常精致。

　　还好那只蝴蝶结系在脑后，姬姚看不见。否则，不晓得他又要发多大一通脾气。

　　“好了吗？”

　　步六孤鹿系好蝴蝶结，还没来得及将他习惯性整理蝶翼的动作做完，姬姚就很不耐烦地问了这么一句。

　　步六孤鹿结好蝴蝶结的手，在姬姚脑后一顿，随即收了回来。

　　“好了。”他的声音淡淡的，似乎参杂着一点失落的味道，可能是公主从来没跟他发过脾气吧。

　　姬姚噔的一声站起来，摸索着往车门方向过去。空间不算大，他很快就摸到了车门。不过，车门这会儿被步六孤鹿的符咒锁着，姬姚拽着门闩又抽又拧地折腾了半年，硬是没把车门打开。

　　步六孤鹿瞅着他，无声地笑了一下。他单手托颐，斜倚在靠背上，看他怎么倒腾。瞅着瞅着，他眼眸里笑意渐渐淡了，浅浅的伤感浮在一池秋波之上，瞧着让人心碎。

　　姬姚那小子，瞎了眼都不肯求饶。他将车门上上下下摸了一遍，找不着锁门的关窍，硬拧着那门闩使劲儿研究。那倔脾气，颇有伽蓝当年的风范。

　　小鹿家族里，有总角之年锻铸本命剑的传统。

　　那年，伽蓝还在小鹿家里养伤。铸剑之前，伽蓝就说，要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小鹿本命剑上，与他生死相随。

　　小鹿家几位兄弟的本命剑，都是他父亲亲手锻造的，这是传统，不能改。

　　伽蓝被小鹿‘金屋藏娇’，几乎躲在院子里不出来。即便出门，他也是化只木果挂在小鹿腰上，再坠块玉佩掩饰。出了小鹿的院子，他们对话都全凭心念。

　　小鹿的家人，压根儿不知道他府上有伽蓝这么个人。

　　小鹿若要跟他父亲说，他想在本命剑上铸刻“伽蓝”的字样，他父亲肯定以为他疯了。非但如此，伽蓝的身世来历也会被查个底儿朝天。小鹿虽然早就知道了伽蓝的身世，但他并不想将他暴露给父亲。

　　小鹿本命剑第一次出鞘的时候，伽蓝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因为剑上没有他的名字。

　　说好的生死相随，他怎么被人一脚踹了呢？

　　小鹿的总角之宴过后，伽蓝七晚没睡。他偷偷抱着小鹿的本命剑，躲在地窖里。他要在小鹿的剑上，刻上自己的名字。

　　折腾到第七晚，他实在撑不住了，抱着剑窝在地窖里睡了一天一夜。小鹿找到他的时候，也是心服口服地叹了一回。

　　他的本命剑，是太阳神火铸的，神刀也不能在剑上刻字。

　　伽蓝如不了心愿，硬是拽着小鹿，去他家藏书阁里寻书。

　　小鹿本就是个不温不火的性子，三两句话拧巴不过去，只能依着他。

　　两人偷偷摸摸翻墙进了藏书阁，在藏书阁里翻了好几日，终于找到一本《灵器锻造录》，书上有三生石篆字的记录。

　　书曰：三生石生于六道轮回，阴火锻铸。众生亡魂于六道中遇石，不得往生。九幽玄女舍一魂，以刻“三生石”，度众生往六道而去。后，众生往复六道，遂以亡魂刻录三生妄念，是以为来世因缘加持。

　　要以魂魄篆字，这等事情非同儿戏，小鹿怎肯遂了伽蓝的心愿。

　　“三生石都能用亡魂篆字，为来世因缘加持，为啥你那破剑就不能？”伽蓝不依不饶地在小鹿腰带上摇晃，差点儿将他腰带拽了下来。“你是嫌我修为不高、不够义气，舍一条魂魄铸在你剑上，打起架来会拖你后腿，是吧？”

　　小鹿抓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腰带，睁大了眼睛瞪他，没闹明白这孩子什么思维。明明比他年纪还长一岁，为何如此幼稚？还如此的不要脸……

　　“这事儿还没完了，是吧？”小鹿被他气得，在藏书阁里就喊出了声来。

　　“什么人？”

　　一声雷霆怒喝之后，守书的灵兽咻咻咻地飞出来，堵住了各路窗口、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