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剑流影 二百四十三寒天萧瑟重愁织,泪眼斑驳长恨至
作者:青子寻剑的小说      更新:2019-07-10

  坏事年年有,世事亦难预料,时刻都有人因欲望而生,因欲望而亡,或自此消沉,或奋力崛起,闯出经天纬地的成就。

  但也有人从中倒下去,掌控不住自己的命运,虽然世人都想将命运握在手中,尤其柳枫,就更不想被天命牵制,可毕竟天不遂人愿,过了今昔,谁也无法预料未来会否按着既定的轨道前行。

  今年之不顺,对于他们,似乎特别多。

  此刻,眼前多半都是柳枫旧日的仇敌,亦或曾经暗算过他,除非他真是傻子,才会认为这些人都怀有正义,清清白白。事实上,根本不是。

  堂堂的天倚剑,算是武林人士公认的君子,可在他看来,狗屁不是,可这人却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是他的岳丈,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正所谓万花丛中寻,未想天倚剑就在金陵城藏着,那前番天家与他发生那么多事,天倚剑莫非置若罔闻么?

  柳枫不呆笨,也已认出素衣白冠者是祀儿。这个人曾陷他于不仁不义之地,又教他成了君王目中的不忠之臣,目今现身于此,绝不会是巧合那般简单。

  还有上官于桑,曾经仕途上的拦路人,竟不放过自己的亲孙女,这件事非但好笑,还荒天下之大谬。

  八年前,他入仕南唐,为上官飞虹所救,而上官于桑因此获罪,至今再无出头之日。

  柳枫思量道:“莫非老家伙此举,是欲对其子报那当年之仇么?”

  他联想柳府开宴之前,宗楚宾还从枫林密处现过身,并跌入那溪涧中,神色慌张狼狈,还被自己与柳敏儿看到。

  继而不久,他与柳敏儿就被放蛇老人刺杀,出了柳府后,就在街上碰到上官府的家丁,鬼鬼祟祟,分明是监视柳府的动静,被自己抓到,才撒了个谎,可掩耳盗铃,言行已暴露无遗了,是受宗楚宾之命。

  刚刚他沿途尾随,宗楚宾非但自称孙儿,还呼那老怪物为**,偏偏这怪物在那间歇屠杀了上官府家小。

  那这怪物,必与上官府存有大恨。

  上官于桑还得罪过谁呢?

  一切,都有待他继续查究。

  究竟天倚剑与祀儿一同现身,这里面又有多大蹊跷?

  他千盼万盼要见天倚剑,了却所有的恩恩怨怨,往后不再伤春悲秋,可这一刻真见到天倚剑,他心情却很复杂。

  冲动,或是冷静?都可以是他柳枫的素行,因为他易悲易怒,都是那种即刻而发的状态,但他亦可看到一件惊人的事,什么反应也没有,只因他作出决定,要静观变状,就如现在。

  是以他静伏暗处,冷笑视之,喃喃讥诮道:“真是人心不古!乱象丛生,莫可言状!”

  这样的好戏,到底要怎样收场,这些人又有何牵扯,他可要好好看看。

  他这边才一闪出这念头,那边厢已经有人盯住天倚剑,与他臭味相投道:“世风日下,今不如昔,我道华山派要从此无人了,天大侠竟未在一介小辈前认栽,还安然脱困,可喜可贺呀!”说话的是老太爷。

  老太爷气度雍容,完全不因祀儿的指叱而动怒,竟含笑问候天倚剑,说是问候,莫不如说讽刺更恰当。

  柳枫对他向无好感,在心底冷骂道:“你个老鬼,又想挑拨离间!借刀杀人嘛,且看天倚剑是否中你的计!”

  但深想老鬼的话,柳枫不得不闷头琢磨,若没听错,老鬼在暗示天倚剑被囚困过。

  柳枫忽然越发狐疑了。

  天倚剑知道那人嘲笑自己,根本不理。

  老太爷却悠闲道:“没有最坏的结局,只有更坏的结局!”阴鸷一笑,猛地看向宗楚宾,厉喝道:“孩子,过来!”

  宗楚宾没有任何反应,那眼神,恨不能吞其下腹。

  他骄狂自大,居然一点也不气,自个儿走到了宗楚宾跟前,彼时,那老怪物就在宗楚宾身后,与他形成两厢对峙之势,而令人奇怪的是,老怪物的怨憎,比他更深。

  两人将宗楚宾夹在中央,真有一种鲜明的对比。

  上官无忧知道,自宗楚宾进府,老太爷就甚为欢喜,从不对宗楚宾发脾气。

  但是今个儿中午,宗楚宾从柳府后山带伤回去时,他当然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也就在那瞬间,老太爷很暴躁。

  上官无忧寻到宗楚宾就问:“宗大哥,你去哪里了?”

  当时宗楚宾支支吾吾说不上话,总不能直言相告,他是从流泉洞的密道偷偷去救**。

  上官无忧也不甚在意,就自顾嘟哝道:“**今天好奇怪!”

  眼看二人亲事将近,宗楚宾又搞不定自家**之事,还摔成重伤,密牢里的**又终日不许他与无忧成亲,他心神甚乱,既不舍得放弃无忧,又愁于自家**受苦。

  他四下乱望,又恐露出马脚,今番陡听上官无忧此言,不觉更加慌乱,还当老太爷察觉了他的举动,但也只得勉力维持镇定,转问上官无忧道:“怎么了?”

  上官无忧想起了老太爷随宗楚宾一前一后失踪,又早宗楚宾一步回府,还大发雷霆,乱砸东西,就作难道:“他……”本想如实告知,但又想此事甚教人心烦,还是不说为妙,因而最终只叹了口气。

  宗楚宾急于溜走,自然也就没再追问。

  他**数年被上官于桑监禁,在那阴森森的小宅子里,四面没有守卫。

  只有几间空荡荡的竹屋,一楹竹屋内,推开个物柜,里面有个暗室,布有机关,空中绑着风铃,地面全是翻板。

  只要随便乱闯,要么触动风铃,被人所知,要么踩着翻板,一脚踏空,下面是个陷阱。

  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身子会直线下坠,而直至降落六十丈后,就会摔入一个深潭里。

  深潭设在最底下,距离上面太高,那时没有长索,就无法上去。

  潭里黑漆漆的,虽可供人游爬,但妄想活命,却就比登天还难。

  只因四面都是又坚又硬的石壁,更兼滑不溜手,无处着力,倒时便只有泡在水里。

  那潭水是在地底,阴暗潮湿,终年不见天日,早就奇寒无比,一旦落入此地,任有多大体能,无处取暖,长时间泡着,也有耐不住之时。

  宗楚宾的**宗文灯就被关在这深潭里,双腿整整被泡了八年。

  那潭当中有个铁笼,四角被极其坚固的铁锁穿透,而铁锁另一头延伸出来,缚在石壁里。

  那设计精巧绝妙,长短位置不多一毫,也不少一分,若有人妄图救出宗文灯,是丁点希望也无。

  宗文灯双臂就被绑在铁笼上,而笼子下面是空的,也就是说,他其实是被吊在半空,双脚恰恰被寒水浸泡。

  上官于桑隔三差五便给以鞭笞,那时,他就会带来长索,亲自下到潭底,又巧妙地游到石壁近侧,寻出一处隐蔽的机关,石壁里就会现出一个可以立足的地方,他就站在那里,鞭打宗文灯。

  待他走了,就会把长索带走。

  小小的深潭,本就不够宽阔,一切都是为此量身定做,绝不在上面设置机关,那样万一被人窥知,就会把宗文灯放出去。

  他不给宗文灯任何逃生的机会,也从不带上官飞虹父女入内,却带宗楚宾来过几次。

  宗楚宾很是惶恐,每当那时,就必以为老太爷是发现了他的意图,有意做给他看,但老太爷后来叮咛他不要乱传,他才安下心来。

  然而宗楚宾想救人也很难,他苦思数多岁月,都觉无比艰难。

  上官于桑一天来看宗文灯六次,甚至是八次之多,他似乎将这当成了趣味。不是送吃的,就是在这竹屋附近走动,上官府的人知道他的脾气,不敢叨扰,只当此处清幽,老太爷来此散步。

  老太爷有时候晚上还会睡在这里,这可苦煞了宗楚宾。

  怎样能够偷摸到深潭里呢?他无事时,就在柳府后山查看,一日,看到红枫尽处那条溪流,他沿流而上,研究那个水道是否与深潭相通,结果就潜入水底试了试。

  自然下面水道崎岖八拐,共有十八条之多,都通往不同之地,他也摸错过好几次,几经险阻,都气馁而回。

  地下水道是顺着岩石而流的,没有丝毫光线,且流水暗劲汹涌,不能夜视,就犹如瞎猫碰上死耗子,一不小心,就会撞壁而亡,等于送死罢了。

  宗楚宾这一年来,不敢从正门直接进去,因为上官于桑就像个鬼怪,总在他不经意闪出来,问他是在做什么。

  宗楚宾每每遇此,心中好不忧烦,回到房间,就对着鸟笼里的金丝雀发呆,时而拿来一根长草,逗弄着鸟儿。

  上官无忧见了,就兴致一起,与他一同逗鸟,还会嘀咕两句:“这鸟儿明明有两只,为什么我有时来喂它们,另一只会不在呢。可是宗大哥你在家,这一对鸟儿就都在,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出门时,把另一只带走啦?”

  她完全不曾起疑,宗楚宾起先听她说话,还是一惊,因为他并非酷爱养鸟之人,只是用来与属下传递消息。

  他见上官无忧一派纯真,根本没有发觉,才笑应道:“是啊是啊,它们憋在笼子里,没有自由,自然也向往在天空飞翔,我便常常放走一只,只要它们是夫妻,若念及另一只,就会自动飞回来。”

  上官无忧就喜欢他这种眷恋的性子,天真道:“那不如将两只一起放了,多好!”

  宗楚宾赶忙截住话道:“诶,你也喜欢鸟儿,若全都放了,你舍得?”言辞间,****,但要他将鸟儿放了,那却是万万不能。

  他也不解释,别看表面上镇定从容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慌的很。

  不过慌的时候,他会装作一个心境恬淡的少年,以逗鸟为乐,绝不练剑,因为心情不好的话,剑会带满杀气,容易被人察觉。

  他也不能等,**已是个老人,上官老头不给**吃饱,教**在潭底挨饿受冻,双脚都已麻木。

  所以宗楚宾拼命去买药材,即使胡乱摸索,在岩洞间撞个头破血流,也会把药送进去,亲自为**敷上。

  他想等**脚好了之后,就与其一道逃生。

  这些年来,他为什么研究医术,别人哪会猜到这里?

  水下滚滚泉流,他不能行事之时,就教斗笠人为他探路,然后回来根据印象绘下地形图,昼夜分析哪条水道距离上面最近,当然也有的水道过窄,不能容人,那便就作罢。

  然后两人估算实际距离,冒险偷入,终于他成功了。

  今日清晨,他从柳府后山的溪流游过去,记忆中的路途已不在,而且还被人堵死,所以他才败回的,非但撞折了宝剑,也被岩石划破了几处伤痕,而且在极尽危险的关口,似有人潜伏那处,将他一掌拍飞,使他脱离水道。

  激流湍湍,他被拍向高空,由于余势,就又砸落水面,闪电似的溅起水幕,睁开眼睛一看,没想到会被柳枫从水里捞起。

  宗楚宾心神惶惶地回到上官府,尽量装作无事般应对上官飞虹,脑海中的许多画面却挥之不去,连酒也洒在了地上。

  他知道那件事不能传到他人耳中,否则他的生路全无。

  但他也未料到宗文灯会逃出来。

  宗文灯的脚并不太稳当,出逃后,就心念着报仇一事,几乎是迫不及待,是以一通发泄,他的力气也被卸的七七八八。

  上官于桑仍旧未放上官无忧,两老两少,互相挟怨瞪视,也不知谁瞪谁多些。

  这时,柳枫也窥见了老怪物的脚有问题。

  老怪物起先只顾冷冷对视老太爷,不愿顾及其他,更对万事万物现出厌弃的神色,后来就惊喘不定。

  众人只当俩人怀有深仇,而老太爷上官于桑向来无甚雅量,伤害亲人一举,前已有之,就更不觉怪,只是可惜那两个小辈就无辜了些。

  宗楚宾再没言语,似乎在沉吟,暗思对策,准备一击得手。

  祀儿左右望望,觉得趣味已极,嘴角露出了阴阴的笑意。

  柳枫看在眼里,立马又忆及那放蛇的老人,才怀疑与宗楚宾有关,这会儿却迟疑难定了。

  他听到祀儿脱口那句背信一词,上官于桑木然的脸上竟起了奇异的变化,不禁心头更震。

  观那祀儿,竟似认识这老太爷,柳枫悄悄地观察,发觉老太爷对于突然出现的二人,并无任何奇怪之色,心道:“难道老鬼早知天倚剑与那祀儿躲在此间?莫非他们三人串通?”

  上官飞虹似乎有些惊异,指着祀儿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与天兄从我家后宅出来?”

  祀儿微笑,良久后,挥开一柄折扇,姿态潇洒,慢悠悠道:“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定国侯!咱们的上一辈,可是老相识了!”充满深意的一句话,使上官飞虹愣住,凝神思索起来。

  那祀儿语气一顿,看了看虚弱的天倚剑,一笑道:“至于天大侠嘛,自来到金陵城,就在贵府的后宅养伤,就住在山上,在下有幸与他对搏了几日。”

  上官飞虹讶然道:“伤?”延视天倚剑须臾,观其面色,得到肯定答复,不由蹿前两步,问道:“天兄,听说李枫与你约战,遍寻不着,以致令郎们忧心如焚,险些动了一场干戈,你怎会在这山头呢?”

  天倚剑力气已无,闻言既不惊怪,也没回应,就地坐倒。

  上官飞虹观出异色,就让他运气,并站在一旁守着。

  天倚剑运功期间,未免形势更加混乱,被这祀儿有机可趁了,就佯装是脱力而已,因此静坐那里,四面一望,徐徐回道:“老哥哥有所不知,自从内子过世后,倚剑心中忧闷,在太乙山浑浑噩噩地漂了数日,直到一日……倚明师弟来找我……”

  上官飞虹见他神情肃穆,陷入回忆之中,半响未再开口,本不想打扰,然有意了解**,便连忙道:“莫不是舍弟托你捎信给我,才累你在来此的途中,被人以暗箭所伤?”

  天倚剑摇头叹道:“哎,与倚明师弟无干,是倚剑自找的!”说罢,一脸苦闷,垂头不言。

  上官飞虹正要放弃之时,却又见他闷思一会儿,陡然道:“总之,今日之种种,都是我的错!恨倚剑这一生,到底是个糊涂的人,承蒙江湖上的朋友抬举,送在下一个人中侠者的称号,实则倚剑愧不敢当呀!”

  上官飞虹迷惑道:“这……此话从何说起?”

  天倚剑静默片刻,认真问道:“几个月前,贵邦不是祸起边城么?”

  上官飞虹点头称是。

  天倚剑仰首远望一番,接着道:“倚明师弟通知我,师尊有命,要为华山派除贼雪耻,于是倚剑受命赶赴贵国。遥想昔日本有华山八绝在世,擒贼本胜券在握,可惜在下的三师弟早年遭两个朱贼屠戮,亡于大火,此后天玑绝生阵,已无法齐集八人,而倚明身为掌门,需要照顾几位年迈的师尊,就更不得擅离山门。是以倚剑与他商量后,决定与其他五位师弟分头行事,由倚剑避过师弟们的耳目,先行潜入朱贼内部打探,待师弟们到来,来个里应外合。”

  说至此处,天倚剑目光幽然,长喟道:“谁料此乃一计!”当下怒瞪祀儿,道:“就是此贼,他号称百变神君,深谙易容之道,那倚明师弟为他假扮,只恨倚剑当时困于亡妻之痛,未曾留意。原来他早算到他的父亲朱老怪进攻贵国之时,华山派会派人横加阻挠。为少去个劲敌,所以他诓倚剑只身赶到边城,然后在一天夜里,以小女青儿遭遇大祸、枉死为由,送来书信一封,言及柳枫与小女决裂,教小女悲痛下寻了短见,此事被老哥哥获知,恐那柳枫要找倚剑复仇,会以小女尸首要挟,老哥哥便将尸首盛敛,就藏在此山的那座宅子里面,僻静悠远,无人察觉,只待倚剑前来认领!”

  天倚剑说着,随手指了指枫林后的老宅,上官飞虹一惊回神,大叫道:“此贼竟这般做胆!”

  躲在杂丛间的柳枫,也是一惊,暗道:“这祀儿必是仿造了上官飞虹的笔迹,然据刚才看来,上官飞虹显然不认得他,从未与之觌面,那么这祀儿,又是如何将上官飞虹笔迹仿的滴水不漏呢?啊,是了,是了,上官飞虹乃一方侯爷,且又与华山派掌门为亲眷,往来书函定是极多,这祀儿稍稍用些手段,便不难获得。”

  柳枫转念又想道:“或者是这宗楚宾暗地里传送,是为了他**之故?也或者此乃上官于桑与祀儿串谋,合伙将天倚剑骗来,那么祀儿要仿造字迹,得上官于桑帮忙,岂非易如反掌?”

  那边天倚剑向上官飞虹抱了一礼,黯然道:“至于李枫与倚剑有何仇怨,会与小女决裂,请恕倚剑不能直言,老哥哥莫问。且说当晚倚剑看罢那封信,追悔莫及,真想随亡妻一道去了!”

  上官飞虹叹道:“哎,何必,该来的躲不过,老弟,你要想开些!”

  天倚剑点点头道:“倚剑为何会深信此事不假,不瞒老哥说,实因那仇恨是倚剑引起的,而这些年小女被送往玉华山,不在我的身边,而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很少去了解她的性子,是以万念俱灰,只当已铸成了大错,就买来烈酒,在神智昏昏之下,竟一时难受过度,准备拾掌了结自己,只是由于酒醉过后,掌上少了几分力道,一掌下去,还有命在,结果……”

  上官飞虹痛心疾首,接道:“呀,我明白了,定是那时这百变神君就在暗里窥伺,见你完全失去防备之心,将你……”

  话还未完,天倚剑截住道:“不错,倚剑惭愧,中了他的暗器,被他擒住,这些时日,就藏在贵府的后宅,而……”看了一眼上官于桑,后面的话没有接下去。

  然上官飞虹已经猜到了,柳枫此刻也明白了大致,暗暗道:“这就对了,此前我就是想不通,天倚剑既然只身前来金陵,必要拜会上官府才是,若无上官飞虹引路,天倚剑一介名士,焉敢私闯人家后宅?原来是被骗到的,后宅乃上官于桑常居之地,天倚剑被押在此处,这老鬼定脱不了干系!”

  岂止是他,其他人也都想到了这点,宗楚宾其实明白的更早。

  宗文灯为什么会脱身,现在上官于桑也明白了,不是祀儿却又是谁?所以祀儿想挑起纷争,借刀杀人,他便捷足先登,让其与天倚剑斗个鱼死网破,奈何这天倚剑不吃这一套。

  那么祀儿想杀谁呢?

  柳枫觉得祀儿想杀的人是自己,因为他杀了朱友贞。

  祀儿表面平静,怎会不挟恨报复?

  但是这人工于心计,非常清楚自身的实力,尤其是在现今的形势下,借他人之手,为柳枫安排了重重关卡。

  照此推算,放蛇老人,应该仅是第一道关卡,这第二道是什么?

  柳枫看了看前方的诸人,只见祀儿毫不着急,也不恼,这若是换做旁人,处于这样的情况中,被人当众揭穿阴谋,该是慌不择路吧?最起码也会满面羞惭,或恼羞成怒。

  祀儿竟笑看上官飞虹道:“亏你还是个定国侯,父子居然不一条心!”说着,斜指老怪物,瞄着那座山头道:“此人乃令尊的大仇人,昔年的宗文灯!后被你家老爷子擒获,始终关在那宅子里,老太爷没有告诉定国侯,是蓄意隐瞒,难道天倚剑与柳枫怀仇之事,令弟上官倚明也未曾书信知会一声么?”

  祀儿说罢,又刻意连叹道:“自古尔等虽殊途,却是一家亲,今番里里外外,竟似生人一般,这叫什么事!”

  上官飞虹愕然,看看宗楚宾,斜觑老怪物,对祀儿怒道:“是你将此人放出来,杀我一门老小,教楚宾与他祖孙相见,让我上官家不得安宁,是也不是?”

  祀儿并未否认,宗楚宾也完全不否认与老怪物的关系,上官无忧却已流下了眼泪。

  祀儿借机挑事,她有话想说,脖颈被老太爷箍着,出声不能。

  这是她的亲生**,做下此等事情,教她情何以堪?而宗楚宾竟藏着这样的深仇大恨,平日却对她讳莫甚深。

  如今事态大为不妙,她昔日认定的一切,已经无比错乱,而且全都变了样,好似世事颠倒,在脑中交叠混浊。

  上官飞虹看一眼山顶方向,正是祀儿恰才来处,只见一片火红的枫树,遮蔽了前方不远的激溅地,那里有处山崖,山巅上是老太爷早年所建的宅子。

  他回头再看众人,一个个神情各异,一刹那间,他的眼睛似乎朦胧了,凝视老太爷道:“爹,你何苦要把仇怨越积越深,今事已至此,累的不是你我,是无忧,是你的孙儿呀,还有府里那些家丁,他们都是无辜的,你为长,孩儿不能忤逆你,但求你放开无忧吧!”

  祀儿就在一旁暗笑,如观戏一般叫道:“难得今日各位齐聚在此,有什么恩怨,手底下见真章!快打啊,为什么不打?堂堂男子汉,这样傻站着,能解决什么问题?咦,难道你们哪一方愿意让一步?”

  上官无忧努力挤出几个字道:“闭上你的臭嘴!”

  上官于桑闻话也道:“对,死小子,你的嘴真臭!”

  祀儿仰首做称赞状,承话道:“说我人臭都行,谁教上官爷子还偏偏得听呢?”

  上官于桑脱口道:“你……”却似忍耐着什么,终究拿祀儿没辙。

  这教窥伺已久的柳枫看了,也大觉奇怪,暗自忖道:“老鬼有把柄在这小子手上?但会是什么呢?”

  祀儿见老鬼虽气,却闷头不言,含笑道:“只要你依我所说,一少开口乱言,二与我合作,杀了柳枫,我就帮你解决这个难题。此事我虽有不是之处,但吃亏也不小呀。”看向天倚剑那头,瞅瞅众人,佯作失落道:“正是为得如此,才教天倚剑寻着机会得见各位,而在下也失去了天大侠这样一座靠山!哎,这宗家委实可怜,宗公子的父亲……”

  上官于桑正要再听下去,似也有些迫不及待,不期宗楚宾猛然接话道:“先父命丧你们朱贼之手,还有何话好说!”抬掌就转身拍来。

  然而他拧腰半截,势头尚未尽,也未完全拾起身子,正面对着老怪物,就这一霎之间,那上官于桑眼尖手快,猛地将上官无忧一扔,下定决心似的,抢前推了宗楚宾一把。

  两人相隔本来也就咫尺,哪容别人考虑?当下一股极大的劲气直冲宗楚宾背脊,他本乃重伤之人,没法将这股真气反掷回去,且那电闪的工夫,根本也就无法反应。

  就等于说是硬把宗楚宾势头扭转,在一个巧妙的瞬间,给老怪物来了个措手不及。

  若是他亲自下手,必要移身换位,那样响动太大,必为老怪物警觉,杀之还要多费一番事呢。

  结果宗楚宾的双掌硬生生击在老怪物身上,老怪物胸膛处本有一柄利器,宗楚宾掌力陡然推来,就将那利器尽数灌入。

  这样击去仇敌,毫不费吹灰之力,上官于桑焉能不喜?直接就大笑了起来,神态几欲癫狂。

  那宗楚宾悲愤万分,抱着老怪物的身子大哭,上官无忧看在眼里,悄悄揉着眼泪。

  众人因这一幕全都呆了,这老怪物与他们非亲非故,天倚剑也就低下头沉默,而上官飞虹却颇有些难受,非是全为了那老怪物,老怪物毁他家园,他不擒拿,已经不错了,怎会为其难受?

  他是伤感自己的父亲恶毒,而宗文灯虽恶,却也无辜受累了很多年,到底自家也有罪。

  所以他此刻简直是有些无地自容,只是盯着发狂的上官于桑叫道:“爹,爹!”

  那上官于桑过于高兴,已经浑然忘我,对他呼唤毫不理睬,他只得扭过头,深深地低叹。

  天倚剑便拍了拍他的背,给予安慰。

  谁也未料到那宗楚宾悲痛之中,竟拔出老怪物胸膛那柄飞剑,按下剑柄处的机簧,那剑猛然暴长三尺。

  宗楚宾刹那转首,正怒瞪着上官于桑,准备与之拼命的间或,却不想那老怪物陡地眼睛睁开一线,艰难中竟未气绝,狡猾地隐藏了实力,尚留了最后一口气,就等着这个时刻报复,也如法炮制,打了宗楚宾一下,结果宗楚宾的剑就斜斜向前,从上官于桑的背后将其刺中。

  老太爷的笑声当即中止,那老怪物看见,却开始狂笑不绝。

  两人是这般恨着对方,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宗楚宾看着老怪物没死,就转面去抱**,那上官于桑却含着泪向他伸手,在后唤道:“孩子,不要动他,他是恶魔,会伤害你!”

  上官无忧亲见如斯局面,惊诧难鸣,匆匆与父亲奔到上官于桑面前,欲将他挽起,为其医治,却在这间歇骇然刹步。

  那‘上官于桑’竟从面庞扒下了一张人皮,赫然露出不一样的面容,而宗楚宾还未转头去看。

  上官飞虹却认得这陌生的面孔,失声叫道:“宗文灯,御前都统使,万没料到竟是你,这些年来,我竟看走眼,把你认作家父!”

  他这一言可非同小可,那被老怪物制住的宗楚宾,正碍于祖孙身份,不得反抗,忽听此语,吃惊地回过头来,就看到他真正的**倒在地上,赶忙大力推开老怪物,扑过去将**扶起,嘶声道:“**,是楚宾错了,空长了一双眼睛,没认出**,害的**受了孙儿一剑,孙儿要眼睛何用?”就挥手抓向自己的双目。

  他五指溢劲,神情失狂,上官无忧也骇呆了,扑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臂,大叫道:“不要啊,如果你一定要扣去眼珠子,把我的也扣去吧!”言说间,呜呜地哭了。

  那宗文灯极疼孙儿,也吓坏了,勉力抬起手臂,捉住宗楚宾的手,劝阻道:“楚宾,好孩子,不怪你,怪只怪**当初一念之仁,不忍杀死这老怪物……”

  宗楚宾已经顾不得许多,连忙将他搀住,问道:“**,你早知是孙儿,因何不与孙儿相认?”

  宗文灯就转眼瞪视祀儿道:“还不是因为他!”紧紧把住宗楚宾肩头,将嘴凑到耳畔,小声道:“你爹他……还尚在人间!”

  宗楚宾立时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祀儿,这才明白宗文灯的苦衷,想来必是这祀儿以此要挟,要利用自己及**来害李枫。

  一念及此,他忽然想到斗笠人,自己此前还曾吩咐过,要在李枫与柳敏儿说出他在后山现身之前,将此二人除掉,当下心中喃喃道:“啊,人算不如天算,未料我宗楚宾也有被人算计的这一天,我此次从华山派折回,通往山上那处宅子的地下水道已阻,想来必是此人所为。也是他故意把我拍出水面,也故意制造事端,引柳枫上山,看见那一幕,他好阴险,七星派、朱家,我宗楚宾平生最痛恨被人利用,只可我算计别人,你们却不可以算计我,从此我要与你们势不两立!”

  那祀儿见他瞪着自己,一场好戏也已看完,就要悠然而去,天倚剑在那边叫道:“不准走!”

  祀儿停下脚步,竟也无惧,大刺刺道:“你想杀我?我看还是算了吧!”

  天倚剑冷笑道:“你当我几日受制于你,力气未复,便奈何你不得?”

  祀儿嘴角漾起坏笑,笃定道:“我与你打个赌,我敢来,就敢走,你们也无人拦得住我!”冷哼一声,道:“天倚剑,这数日我不曾废你功力,也知你必有恢复的一天,但你若杀我,必要后悔,因为我死了,你的甥女可要守寡!”

  看他说的趾高气昂,天倚剑倒一愣,连随问道:“哪个甥女?”

  祀儿斜睨他一眼,道:“你有几个甥女?不就是碧霄仙子李朝了?待过段日子,相信她就会怀有我的骨肉!”

  天倚剑怒叱道:“胡扯!”

  祀儿淡淡道:“告诉你,李朝虽在浍河害我,可在那之前,我与她已是露水夫妻!如若不信,你尽管放马过来!”

  他说的面不改色,天倚剑还真拿捏不准,人往往有犹豫作难的一刻,祀儿就是看准这一点脱身。

  宗楚宾顾着**,也没拦阻,而祀儿没去多远,就被李弘冀与柳敏儿拦住了,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宗文灯已经与宗楚宾言明,就也不再去管祀儿,反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不必急在一时,且眼下他们有更重要的事。

  宗文灯倚在宗楚宾怀中,怒指老怪物,朝孙儿说道:“**当初只为了打他、折磨他,是以毁掉他的面目,让他没办法与他的亲生儿子相认。那一年,李枫入仕李唐,他中途施以暗害,被他亲生儿子摆了一道,救活李枫,并指引李枫在李唐攻闽一战中立功,李枫以特使身份入唐营自荐,揭穿他的阴谋。他当时被李璟卸去官帽官袍,打入囚车,押解回京,他千算万算没料出我会出现。我知上官飞虹一旦阵前有功,李璟必不肯杀此贼,便索性一路尾随,后来寻了个机会杀死兵卒,扮作他的模样,然后偷天换日,哈哈!”

  上官飞虹与其女这才意识到老怪物原来是自家的亲人,忙过去搀扶,那老怪物却已气息奄奄,适才他又将计就计,教仇人之后亲手弑杀仇人,也以其人之道还施其身,所以兴奋下,发狂颠笑,而致命在旦夕。

  鲜血从他胸膛不断溢出,上官飞虹含泪道:“爹,你老人家受苦了,孩儿有罪,因爹面貌身形及声音全都大变,一时错认,竟唤他人为父,爹要怎样责罚,孩儿都愿凭处置!”

  上官无忧过来将两人一同抱住,许是太过伤感,不住哭诉。

  岂知那上官于桑早因旧时积怨,失去神智,抵死不愿与二人相认,更啐了两口唾沫在二人脸上,破口骂道:“呸,老夫何时有你们这两个亲人?早在八年前老夫受冤,你等夺走老夫家业享福时,就没有了。老夫此生只有飞亭一个儿子,可惜他……已经……死啦!是被李枫先辈杀死的,你……不思报仇,却反来害……老夫丢官,若非丢官,宗家……狗贼……怎会……趁机……逮住老夫?”猛将上官飞虹推开,粗喘着气道:“你滚……滚,老夫没你这个儿子,宗贼是……老夫的仇人,李枫是,你……也……也是,老夫……要……把你们……杀绝,杀绝……”说至后来,情绪激愤,渐渐把气力用尽,口齿不清,终于死去。

  那宗文灯看在眼里,就颤抖着身躯,大笑道:“害人犹害己,你也有今天!”

  上官飞虹怒道:“姓宗的老贼,你也一样,莫要高兴的太早!”

  他一言未落,宗文灯气息微弱,宗楚宾见状,再不敢耽搁,便将**抱起,奔向山下。

  上官父女便收拾残局,抬了上官于桑尸首回府,天倚剑因心口窒闷,不便相随,便以疗伤为由,多坐了一会儿。

  柳枫就想看看他欲干什么,结果上官父女走了后,他艰难起身,就在这时,柳枫从衰草里窜出来,急叫道:“天倚剑!”

  天倚剑原本便功力未曾恢复,刚才拦截祀儿,只是为上官父女坐镇,不教祀儿继续想法子加害罢了,被柳枫一惊,竟然昏昏倒地。

  于是柳枫将其扶到不远处一处破庙,让他将养,整整两日,都不曾离开。

  他不是个趁人之危的人,纵然是报仇心切,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何况他还未与天倚剑真正脱离关系。

  天倚剑苏醒后,就坐在破败的神像前,运功调息,也与柳枫说到这件事。

  柳枫不想再提他是自己岳丈那话,就在庙堂里踱步道:“我为你守关,呵,很有趣的事情!”

  天倚剑缓缓收定一口气,道:“其实你可以杀死我,为你的家人报仇!”

  柳枫讥诮道:“若非我们明面上还是翁婿关系,在此时候伤了你,恐为别人说三道四,你以为我真不敢下手?本来我是不在乎别人的议论,但是……哼,不说也罢!”

  天倚剑已经猜出他的话外之意,八成是因为天绍青之故,这些日子,他也从祀儿口中陆续知道些近况,自己的女儿实则并未寻死,便看着柳枫若有所思的神情,答非所问道:“为什么不给她一纸休书,将小女休掉,这样岂非她也解脱,你也解脱?哦,我知道了!”

  他故意语气一顿,激将柳枫道:“你舍不得她?”

  柳枫闻言大怒,这话由谁来说都可以,就天倚剑不行,便怫然作色,冷哼道:“天倚剑,莫以为你可以看透我!当日在太尉府内,赶她之时,我早已经当众和她说的清清楚楚,从此各走各路。”

  天倚剑淡笑道:“口头休妻吗?那不做数!”

  柳枫不愿被厌憎之人看穿,冷冷截住话,大声道:“天倚剑,你休要卖狂!”

  天倚剑呵呵笑道:“恐怕这里卖狂的是阁下!”

  两人正在争执的间歇,庙门口传来异响,二人抬头,就见柳敏儿挽着天绍青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