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浴火涅槃 引子
作者:厚重飘忽的小说      更新:2019-10-20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jiao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看着窗外光影流动的夜空,月亮难得还能看到一点儿模糊的影子,曾厚朴念完李白的这首《月下独酌》,拿起酒杯对着那一点月影儿晃了一下,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

  夜色已深,京城鲍家街的一家培训机构内,曾厚朴半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把着桌边儿,身子对着窗外,桌子上有两个二锅头的瓶子,一个已经空了,另一个也只剩下一小半儿了。曾厚朴拿起那个空瓶子给自己倒酒,发现是空的,又拿起另外一瓶,倒了大半杯酒,倒有一小半儿洒在了桌上。

  曾厚朴两颊通红,眼睛半睁半闭,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道:“你们都到天上去快活了,现在地上就剩我自己,想不想我?反正我挺想你们的,我也五十多岁了,很快也会去找你们了,哈哈……”曾厚朴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话,一边比划着。

  “笃笃笃”,耳边隐约传来了三声轻微的敲门声,细听声音又没有了。曾厚朴忽然恍惚了一下,说:“是错觉吧?今天是我的生日,往年总会有人给我庆生,只是庆生的人越来越少,而今年是不会有人给我庆贺了。”曾厚朴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拿起酒杯,刚刚抿到嘴边,“笃笃笃”,声音又响了起来。曾厚朴有些诧异,说:“这个时候谁会来呢?”踉踉跄跄地拖着跛腿移到门廊,抓了几次门把手才打开门,一个清瘦的中年人手里端着两个小纸箱立在门口,后面还跟着几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大纸箱。

  “曾老师,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

  几个人纷纷祝贺,曾厚朴浑身散发着酒气,既惊喜又迷惑,不时挠着蓬松的头发,心中冒出无数个疑问。

  “曾老师,您这是喝了多少酒哦?认不得我了?我是刘东杰啊!”一个清瘦的中年人说。

  曾厚朴醉眼蒙眬地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这个中年人,瞬间,猛地拍了一下脑门,大声喊着:“老刘,你是老刘的儿子,东杰。东杰啊,快,快进屋。”曾厚朴摇摇晃晃地把众人让进屋内。

  刘东杰对其他人说:“你们放下东西后,到楼下等我,我随后就到。”一行人把手中的物品轻轻地放到房内,陆续离去。

  曾厚朴拿起桌上的热水壶,倒了一壶水,放到底座上,打开开关,水壶发出呲呲的加热声,又去拿茶叶罐,刘东杰阻止了他,说道:“曾老师,不麻烦您泡茶了,我说几句话就走,还要去加班。是这样的,年初时,我爸病体沉重,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自恐时日无多,特意嘱咐我,如果他今年赶不上您的生日,就让我把他珍藏的这些物件当贺礼,在您生日这天送过来。”

  刘东杰的话还没有说完,曾厚朴听到这里,泪水抑制不住地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下,他一边擦拭泪水一边喉咙哽咽着说:“东杰啊,你是知道的,你爸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刘东杰感同身受,看到曾厚朴伤心的样子,一股酸楚直冲鼻尖,眼圈红红地从身上掏出一封信递给曾厚朴,强忍着悲伤说:“老爷子还给您留了一封信,我这一天一直忙,现在才有时间给您送来,您别见怪,我这还有事,就先回去了,您早点休息,身体要紧。”说罢,匆忙起身,抹着眼睛,一溜小跑地下楼去了。

  刘东杰离开后,曾厚朴颤巍巍抖开老刘写给他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迷迷糊糊地歪斜在沙发上,低声喃喃念着一行行文字:

  “厚朴台鉴:

  尔已至五十又五,适逢佳日,难与君聚,幸纸帛传书,此心祷口祝,谨祝福寿双全!

  备上薄物若干,皆为吾经年收藏之物,略表贺意,尚望笑纳为幸。托儿捎去,想已收到。

  前次一别,寥寥数日,数日虽短,分秒如年。

  近日,昏嗜眠晕,思绪短乱,茶不思食,气丝游弱,周身倍感苦疼至极,唯恐时日不多矣,临书仓卒,不尽欲言。

  哪堪吾半生沉浮于名利仕途,至今,病榻之上,声名显赫之门生故吏俱已疏离。罢了,罢了,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倒是疆省戈壁荒漠之情景常令吾梦牵魂系,昔日众故友音容历历,风雨携手过,坎坷齐量商。

  吾长羡卿清逸才高,耳无俗声,眼无俗物,胸无俗事。尔民乐水平造诣极高,年代误人,如若不然,定可修成一卓著民乐大师也。

  交情莫逆,相识于患难。言不尽思,勿忧伤,莫彷徨,万望珍重。

  敬颂台安。

  正月二十日。”

  曾厚朴念了一遍又一遍,就这么看着念着,念着看着,不知过了几时,斜躺着和衣睡着了。

  第二天,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直刺到躺在沙发上酣睡的曾厚朴的眼帘处。

  曾厚朴醒后揉揉酸痛的眼睛,有种说不出的烦躁,起身打开课时计划表,发现这一周都没有课程安排。他这才想起来,学校里一周后要期末考试了,学生们都要集中时间突击复习文化课,暂时停掉了机构的音乐培训课,延后到暑假时补上。

  曾厚朴走到茶几旁,打开一袋芝麻燕麦糊倒在碗里,烧了一壶开水,将开水慢慢倒入碗里的糊糊中,拿着小勺在碗里不停的搅动,这时,他的眼神突然停在了屋中的几个纸箱上。

  曾厚朴小心翼翼的打开纸箱,将纸箱中的宝贝依次摆在茶几上,是各种各样的乐器和乐谱。他一会儿喃喃自语,一会儿拿起一本乐谱翻看,一会儿摸一摸各种乐器,一会儿又流泪。其中有一把二胡还是当年曾厚朴、老刘以及老秦几个人去京城鬼市,曾厚朴先发现,老秦做的鉴定,老刘抢先掏钱赖走的。想到这里,曾厚朴笑了,轻轻打开胡琴盒,拿出二胡,先拿布轻轻地抹了抹琴,又打了点松香,引弓拉弦,一曲二泉娓娓道来,苍凉哀怨,道尽这世间的不公,却又奈何!

  曾厚朴胡乱喝了碗里的糊糊,出了门,去超市买了点熟食和两瓶二锅头,然后,开车穿过半个城市到了郊外萜栞陵园。

  他步履沉重,拎着酒和小菜缓缓走到老刘的墓地前,老友昔日的模样又浮现在面前,想到今生再也见不到那个情浓于水的独一无二的背影了,失去挚友的痛苦宛如五脏六腑被绞动的支离破碎一般绝望。曾厚朴任满眼的泪水喷涌而出,在老刘的墓前说了大半天的话,埋怨老刘不该丢下他一个去了,当年在狱中的那些老朋友一个个都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连个喝酒的人都没有了。

  大哭一场之后,曾厚朴的心情慢慢得以平复,直到两瓶酒精光,曾厚朴才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墓碑。

  此时天色已暗,到了公墓的出口,“哐啷啷”,曾厚朴被一声脆响惊到了,嗖地往旁边一闪,正好撞在一个人的胳膊上,毕竟这是墓地,猛地被惊出一身冷汗。

  “谁啊?装什么神弄什么鬼?”曾厚朴喝道。

  “我是值夜班的,你倒是吓了我一跳,这么晚了。”一个男低音说道。

  曾厚朴仔细打量了一下说话的人,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满脸沧桑之色。

  老者在周围来回踱了几步,看看了地面实况,又用鼻子嗅了嗅,说:“哦,看来是你跌跌撞撞碰倒了门口的花盆,你这半醉半醒的样子,快跟我进屋歇一会儿吧。”

  老者将曾厚朴扶进小屋,一张破旧的沙发和一张小床对放着,占满了长方形的房间。老者把曾厚朴扶到沙发上,又给他泡了一杯热茶。老者坐在对面的床上,从身上摸出一盒烟来,拿出一根,看了看正拿着他的玻璃杯喝水的曾厚朴,想了想,递给曾厚朴,问道:“抽么?”

  曾厚朴二话不说,接过烟,老者探身给曾厚朴点上,也给自己点了一根。曾厚朴一边抽烟一边喝水。

  “你也不年轻了,腿脚还不便利,咋没个人陪你来?”老者开口说道。

  曾厚朴一撇嘴,说道:“孤家寡人,哪有人陪。”

  “看着不像,你像个文化人,穿的也不孬,长得也成,除了腿脚不大便利,别的也没啥,关键还是个有钱的文化人。”老者说完呲牙一笑,黄黑的牙齿让曾厚朴印象深刻。

  “这也能看出来!”曾厚朴半躺着,来了兴致。

  “那是,我在这个地方待了快二十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有没有钱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老者说道。

  曾厚朴强撑着坐好,看了看自己身上和手上,说道:“我穿的不是名牌,也没戴什么贵重物品。”

  老者呲着黄牙呵呵地乐着,说道:“外面那辆大奔是你的吧。”

  曾厚朴一听,不屑一顾地说道:“敢情你是根据车判断的,怪吓人的,不对,我就不能是司机。”

  “没见过有钱人雇个腿脚不方便的人当司机的。”

  “有意思,你这人挺有意思的。”

  曾厚朴从身上掏出烟来,递给老者一根,老者连忙接过来,飞快地点上,吸了一口,说道:“中华就是好抽。”

  曾厚朴也给自己点了一根,说道:“下回来,我给你带两条。”

  老者哈哈一乐,说道:“那可就多谢了,来看好朋友?”

  “还真是有道行,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亲人不会喝酒的,尤其是喝成你这样。”

  “有道理。”

  “喝成这样的,我见过,一般都是过命的交情,这几年一直有个当兵的,每年都会在这儿喝个烂醉。”老者说完话叹了一口气。

  “是啊,过命的交情。”曾厚朴喃喃自语道。那时的他还很年轻,只是一个刚刚被判刑的特殊分子,而老刘他们都已经在那里待了很多年了,一帮人从不识到相知,最后到交情深厚。随着那个特殊年代的结束,老刘他们一个个都回到了原单位,也都平了反,而曾厚朴一直到了快九十年代,才得以出狱。

  看到曾厚朴不说话,老者幽幽一笑,说道:“人呐,有时候就靠回忆活着喽。”

  老者的话,曾厚朴是极其赞成的,说道:“是啊,时间是个极好的东西,原谅了不可原谅的,过去了曾经过不去的,也许我偶尔会回到之前的时光,但我知道,人始终要学会向前看。”

  “是个有故事的,不妨说来听听。”老者说道。

  曾厚朴一笑,脑海中又闪过一些镜头,为了平反又奔波了好几年。最后在京城偶遇老刘,在老刘等一帮旧友的帮助下终于得以平反。三十六岁的曾厚朴,孤身一人,到处漂泊,影单形孤,来去一身。最后在老刘竭力挽留和相助下,曾厚朴创办了一个音乐培训机构。

  老刘是中音的教授,曾厚朴年少时有非常好的民乐功底,后来在狱中又跟老刘学了几年音乐,两人算是亦师亦友。

  老刘也不时介绍一些学生来培训机构学习各种乐器。曾厚朴水平高,教得也好,再加上中音教授的推荐,培训机构在四九城里渐渐有了些名气。

  后来老刘当上了官,从系主任慢慢到副校长、校长,到退休。随着老刘职位的升高,曾厚朴的名气也越来越大,那些有名的教育机构纷纷要求和曾厚朴合作办学,曾厚朴统统拒绝了,依旧办着他自己的音乐培训机构。

  老刘听闻此事后,非常高兴,说曾厚朴有古人之风,不为名利所动。

  老刘后来做了一件事,就是给曾厚朴的培训机构课程涨价,而且是高价。在国内有一种风气,越贵越有人消费。老刘给曾厚朴规定一周只上五节课,一节课两个小时,一个小时授课费一万元。可是这些课时居然都被排得满满的,甚至有人要求出两至三倍的价格加课。但是,曾厚朴一一谢绝,只按照老刘说的去做,曾厚朴的生活在京城里倒也衣食无忧,居有房出有车。

  曾厚朴平时有时间就找人去下下围棋,打打桥牌,随着网络的兴起与发展,他的下棋与打牌也慢慢转移到了网上,经常在弈城、TOM网上和别人对战,有一阵子还迷上网游,很是疯狂得玩了一段时间,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曾厚朴是一个残疾人,一条脚跛了,这是当年被当成特殊分子给打的,打断了腿没有好好医治,最后就成了现在的样子。这些年来他一直单身,日子说不上好坏。

  曾经有一个学音乐的女演员,当时并不出名,看中曾厚朴的才华和人品,想和曾厚朴交往。曾厚朴觉得自己比人家大了十多岁,又是个残疾,便婉言拒绝了。女演员非常伤心,曾厚朴对这个女人也不是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不想耽误人家。后来女演员成了名,嫁了有钱的老公,再后来老公破产又沾上一些不好的恶习,经常打骂她。最后,女演员郁郁寡欢跳楼离世,死前还来见过曾厚朴,女演员质问曾厚朴为什么不接受她,还说曾厚朴改变了她的生活,说完很是凄宛的一笑。曾厚朴一直记得那个笑容,这件事在曾厚朴的心里一直留下了一个阴影,这也是他离爱情最近的一次了。

  在这个夜晚,在公墓旁的值班小屋内,曾厚朴躺在沙发上,老者躺在小床上,互相讲着各自的故事,说着聊着,不知何时睡着了。

  这一夜曾厚朴是真的困乏了,他做梦了,梦到很多很多事情,仿佛又回到了少年,见到了儿时的玩伴,回到了青年,那个社会扭曲的年代,遭遇的那些不幸,认识的那些朋友,出狱后的艰辛奔走,四处碰壁,京城的偶遇,朋友的义助,还有那个有着温婉笑容的女演员。

  曾厚朴觉得这个梦真好,真的是不想醒来。他已经有点厌倦了这个世界,一个人真的好孤单,好孤单,睡着了真好,哪怕是短暂的逃避。

  “这个孩子真的好可怜啊,这才多大,就受这个罪,这帮杀千刀,怎么下得去手。”

  “别说了,小心那帮人听见。陈医生就是替这个孩子多说了几句话,他们就说陈医生同情FGM分子,立场有问题,要批斗陈医生,多亏院长出面,这帮人才放过陈医生。”

  “我就是看着这孩子可怜,受了枪伤,腿又被打断了,还说是反革命,还不让好好医治,拖了这么长时间,伤口感染得这么厉害,也就是遇到了陈医生,他坚持说能保住这条腿,才没有被截肢,要不你说这孩子以后可怎么办?陈医生说即使留住这条腿也没办法完全恢复,将来是个瘸子。”

  “是啊,真可怜,这帮人早晚要遭报应的。”

  “小点声。”

  曾厚朴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觉得自己的那条瘸腿在痛,胳膊在痛,整个人动弹不了,脑子也昏昏沉沉的,感觉和他当年受枪伤和腿伤时的感觉一样。怎么会这样,想说话却发不出声来,勉强睁开了眼睛,屋内只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护士在边换药边聊天。曾厚朴稍作挣扎就又昏了过去。

  当曾厚朴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确认自己回到了那个令自己伤心不已的特殊年代。贼老天,既然让我回来,为什么不再早一段时间,这样就能避开让自己伤心而又难过的事情,而现在的情况是所有的一切又将重新发生一次,自己却无法逃避,自己该如何是好,曾厚朴摸着自己那条伤腿,所发生的一切,立刻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