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末阴雄 第九章 泗水亭
作者:雪楼楼的小说      更新:2020-01-15

  在大秦郡县制里有这么个说法,十里一亭,说的是每十里距离内设一个亭,此亭非后世广为流传的“十里长亭”那种凉亭,而是代表一个治安机构。这种亭最高长官是亭长,掌此亭方圆十里范围内的治安、禁盗等。这有点类似后世的乡派出所,只不过后世是一乡设一派出所,而秦朝并没有这个设定,这个亭设在此乡不一定只掌管该乡的治安问题,若乡太小,就有可能管其他乡部分治安,若乡太大,范围超过十里,那也只管该乡这十里范围内的治安。

  虽说大秦郡县制中设亭这种治安机构不如后世完美,但这种郡县制可谓是百尺杠头更进一步,开辟了中央集权管理的先河。不管怎么说,秦始皇所做的这一举措比春秋战国时期好多了,在这之前,也就是战国时期是县郡制,县最大,一般一县辖四郡,可谓颠覆了常人思维。而在大秦现今郡县制中,郡最大,郡辖多县,县辖多乡,乡辖多里。其中如乡、里这种最基层的行政机构作用逐渐强化,并超过郡、县,所以在民间会有只知乡里却不知郡县的说法。

  泗水亭虽在沛县城外,但其所在位置却是离县城最近的一个名叫泗水乡的乡中,虽不管县城内的治安,但在除县城外的方圆十里范围内的治安问题都由这个泗水亭管辖。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离县城近自有不少好处,朝廷重要的工坊都建在这泗水乡之中,比如为朝廷制造器械的铁器坊就在泗水乡辖下一个名叫天水里的地方。像天水里这种有工坊的地方不是才二十多户的中阳里可以比拟的,它们都是大里,每里人口基本都在百户以上。所以泗水乡可谓是沛县城外四乡中最大的一个乡。

  泗水亭除了亭长,还有亭父、求盗两类分管不同职务的亭卒。亭父主要负责后勤之务,负责其他人员的衣食住行,总之事务比较繁杂。求盗,顾名思义,职责是缉拿盗贼,维护职权范围内的治安问题。职责看着单一,却是玩命的勾当,运气不好遇上悍匪,自身又没有比较好的看家本领,那就只能乖乖交出性命了。

  审食其(后两字是多音字,谐音念义基)就是泗水亭其中一个普通求盗,与其他同僚相比,他不算“老求盗”,三个月前他才进入泗水亭做了一名司治安、禁盗贼的求盗。年纪轻轻的他以为进了泗水亭做了求盗,日后只要好好与老亭长处好,不说能被推荐去县衙谋个一官半职,审食其知道自己绝对没有那个命,但只要能从老亭长那里得到衣钵,被举荐升为泗水亭的亭长,也就心满意足了。

  大概是审食其命里与老亭长犯冲,还没与老亭长好好相处,老亭长就病倒了。据说是因为一次偶然得了风寒,又年老体衰,加上家里又刚刚死了一个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小孙子,心力憔悴、悲痛欲绝再加上疾病缠身让这位在泗水亭从一名普通求盗到亭长为大秦兢兢业业服务一辈子的老人倒下了。自老亭长病倒在床至今已经一个多月,亭长这个位置也空闲了一个多月,虽然这个位置空缺了,但审食其很有自知之明地认为这个位置不会属于自己,毕竟审食其他进入泗水亭才当了三个月左右的求盗,而且目前还没有做过什么功高至伟的大事,又有什么理由能够被破格升职?虽说这一个多月他去看过两次多数时间都躺在床榻上的老亭长,但已致仕卧床的老亭长也无法再为他做什么,说什么。

  所以审食其并没有如何气馁或者失望,恰恰相反,他觉得这亭长之位就应该是能者居之,或者是有背景之人接任,像他这种无背景无关系又无出众能力的,只能乖乖认命,做好一名普通求盗就行。

  审食其以为要再等一段时间这个亭长之位才会有人坐上去,不曾想两天前就接到消息说,新亭长要来上任了,让他们做好迎接准备,所以今天一大早,审食其与十一个同僚就早早站在大门口等待那位新亭长的到来。关于这个新亭长,审食其也从来通知消息的小吏那里知道一些小道消息。据说这位新亭长真的很“新”,年龄好似比审食其他还小好几岁,本来在泗水亭那座并不大的小院里属于年龄最小的审食其只能让出“最小年龄”的宝座,让位给即将上任的新亭长。十几岁就能当上一亭之长?审食其深表怀疑,曾问过那传消息的小吏,只可惜后者也不知道缘由。很快审食其就想明白了,这位年纪轻轻的新亭长多半背景强大后台关系硬啊,不然怎么会有亭长这么一个香饽饽给他吃呢,像毫无背景的老亭长当了大半辈子的求盗最后才当上亭长,没有关系十几岁就能当亭长怎么都说不通。至于是不是能力问题,审食其想都不用想就排除了这个可能,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有什么能力?

  泗水亭门前台阶两边有两只石狮,此时就共有四个求盗慵懒地分别坐靠在两边石狮下面,时不时望向长街两端,剩下七个亭卒中两个亭父五个求盗都无精打采地坐在石阶上。身着贴身求盗装腰悬一把长刀的审食其没有坐着,而是来回在街上徘徊,时不时望着街道两端尽头。此刻已临近中午,日头愈发火辣,在这炎炎夏季,站在如此火辣阳光下,流汗是不可缺少的,也最容易让人犯困。不知是不是年轻的缘故,除了审食其,他的十一个同僚都有了倦意,一个个无精打采,如同瘪了的气球。先前刚坐在这里等候那位新亭长到来时,大家还兴致勃勃,百无聊赖地猜测这个新亭长如何如何,有几个资历颇深的老求盗还偷偷商量着如何给新亭长犯难。现在被头顶那烈日一晒,大家都“怂”了,就连刚才还信誓旦旦说要想个办法给新亭长找点麻烦的老求盗此刻都懒得再多说一个字,心中只埋怨那位新亭长怎么这么拖,这么久还没抵达。

  大概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与沛县县城相比要窄许多的长街一端终于有两道年轻身影徐徐走来。

  看到前方有说有笑走来的两人,审食其下意识提高警惕,往大门方向挥挥手提醒其他同僚赶紧起身站好。因为他并不认识那新亭长,所以先前他一发现“可疑人员”比如年纪看着比他小的,不论是独身一人,还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只要是他在这泗水乡没有见过的陌生面孔,他都会提高警惕,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要真是新亭长到来,看到他们这懒散模样,又该做何感想。

  站到审食其身后的只有六人,这六人虽也老大不小了,但相对还呆在原地没有挪动屁股的余下五个老油条要年轻许多,年龄大都在三四十之间。这五个老油条中有两个还坐靠在石狮下方,瞥了一眼那个方向又重新闭目眼神,另外三个年纪最多只差十岁的三人依然坐在石阶上,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其中一个年龄最大的老亭父不屑地瞥了眼那渐行渐近的两人,嗤笑道:“这明明就是两个奶估计还没断的少年嘛,怎么会是我们的新亭长,还不如先前那两人有气质,既然先前那两人不是亭长,那这两人就更不是了,食其,每次你都很紧张的样子不累吗,而且站了一个早上也该累了,赶紧过来坐会吧。”

  审食其转头快速看了眼那坐在台阶顶端的老人,憨憨一笑又转过头去,凝视那愈发临近的一白衣一灰衣两少年。

  白衣少年肩斜挎一个包袱,总是面带微笑,相比而言他身边那位同样斜挎包袱肩上还横着一根不长木棍的灰衣少年就笑得很夸张了,老远的笑声在泗水亭门口这里都能依稀听得见。更夸张的是,那位双手搭在那横于肩上的木棍上的灰衣少年走路姿势一摇一摆,有时姿势幅度很大,若是有谁与他靠太近都有可能被他肩上那一晃一晃的木棍扫到。

  这两人自是来此赴任的林启年和他那性子跳脱的玩伴,卢绾。

  林启年在得到任敖送来的那一张以白布写就的公碟后第二天就走马上任了,身边还带着卢绾。后者并不是因为贪玩要跟着林启年去泗水亭玩耍,而是以求盗身份跟在身边,作为亭卒辅佐林启年管理泗水亭。因为从任敖口中得知,萧大人允许林启年多带几个亭卒过去,不论是负责后勤的亭父还是司治安、禁盗贼的求盗都行,萧何给的理由是泗水亭有几个老亭卒恐怕过不了多久也得致仕回家含饴弄孙。

  一个亭卒自然不够,林启年本想也带着刘交,他问过刘交是否愿意跟他一起去泗水亭任职,不必跟卢绾一样当求盗,做一个掌管后院的亭父也可以,但后者只想呆在中阳里跟着夫子多读点书,顺便多帮点父母忙。林启年没有强求,只好带着唯一亭卒走马上任。其实他心里清楚,刘交只是想多点时间陪在父母身边。

  这次出任泗水亭亭长,萧何没有配给他们任何车架,不说马车、骡车,哪怕是牛车也没有,他们只能靠步行从丰邑县辖下的中阳里走至临近沛县县城的泗水乡。一路上,卢绾最为开心,嘴里叼着一根杂草还含糊不清哼唱着先前林启年教给中阳里孩童们的那首《捉泥鳅》,一如过去那还没长大还是稚童模样的他。

  林启年忽然当官,一当就是一亭之长,其实最为开心的还是李幼娘。她不知道这亭长究竟是多大的官,她也懒得知道,儿子既然能当官,不论是多大的官她都开心。那天任敖来通知这件事时,李幼娘开心得既煮螃蟹又烧鱼做了一大桌菜招待这位对她来说比背后真正给她家“福利”的萧何还要好的狱卒,在后者离开时还特意打包了一大袋刚从泗水河抓来的新鲜螃蟹和虾交给他,说这只是她的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兴奋之余,这位爱子如命的妇人当天就从午后一直到深夜一针一线给她儿子织了三套她儿子最爱的新式衣物,就怕他不够穿。

  开心的还有卢绾他爹卢隐,据说这位一生唯有一子的老农在得知自家儿子也能去当亭卒时,当天夜里就约着林启年还有家中独苗一起狂饮,这是他第一次允许自家儿子放开手脚地喝酒。然后他就把自己灌醉,这是他一生中最为开心的一天,也是他喝得最醉的一天。在醉醺醺时他说过,虽然他只有卢绾这么一根独苗,却一点都不担心儿子在外面受苦,他倒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就该趁着年轻到外面多闯闯,不奢望日后能闯出什么大名堂,也不必有朝一日能衣锦还乡,只要能到外面多涨涨见识,这辈子也就没白来这世界走一遭了。

  酒后之言,才是真正的肺腑之言。

  李幼娘就没有卢隐这么豁达,她既开心儿子当了官,又担忧他这一赴任,身边就没有人照顾,担心他吃不好睡不好。最让这位年纪轻轻有一定姿色与身姿却宁愿守寡一辈子的妇人担心的是,倘若某天儿子得罪了官场其他人,丢官帽事小,最轻的也是缺胳膊少腿,保不齐严重点就会丢了小命。所以当天送儿子赴任时她很矛盾,有喜悦有忧虑,千叮万嘱,就怕遗漏什么。好在当时一起为两少年送行的卢隐一番苦心婆说后,妇人心情才会好些。当时她儿子也安慰说,待他在泗水乡稳定下来就会来接她过去一起住,那时她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不论儿子是否吃好睡好,是否与他人有结怨,是否有大难临头,她都能看得见。那时妇人才真正笑容灿烂。

  林启年这次来泗水乡赴任亭长并没有后顾之忧,因为不论是当时临别时还是前天夜里酒桌上,卢绾他爹卢隐都拍胸膛振振有词地说过,小年你大可放心去赴任,家里不用担心,只要有我卢隐在世一天,就不会苦了你娘,有重活我和老刘都会帮忙。这位有时憨憨而笑有时又有武人那种豪迈气概的老农在说这些豪言壮语时,他的老伴都在身边,大概相濡以沫多年也知道老农的脾性,后者并没有打翻醋坛子,只是笑骂你这老头又开始说大话了。倒是李幼娘听到这些话时那张俏脸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