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回

　　谒张说留诗相府

　　待回音属情别馆

　　（太白编年：玄宗开元18年/30岁）

　　李白兴冲冲向长安城走来，心想：与成都的繁华市面相比，这长安的西市、东市不知如何。及走到跟前才知道，这里不知比前者大上多少倍，货物琳琅满目，更是前者无法相比的。游目观瞧，满眼的酒肆、茶坊、饭馆、衣服鞋帽店、绫罗绸缎铺、金银首饰庄等，人头攒动，招呼买卖的声音此伏彼起。更令他大开眼界的是，这里到处都能看到各种肤色的外邦人：有金发碧眼的白人，有身衣毡褐的胡人，甚至还有身挎腰刀的东瀛人……那些外邦人开的铺面自与中原的不同。波斯人开的珠宝店，不仅有蚌珠，竟然还有蛇珠；大宛人开的球店，成为打马球的专门铺面；龟兹人开的乐器店，汇总了胡琴、琵琶、箜篌、羯鼓等外夷乐器；高昌人开的葡萄酒店，摆着“小糟红”、“夜光杯”等名醇佳酿；一些突厥人正在炉具上烤肉，出售胡饼……李白深深感受到了作为一介大唐人的骄傲，一个国家只有到了亘古未有的强盛地步，才能如此的自信和善于容纳。他从心底感谢陆调的提醒和指点，大唐士子的气魄首先应与盛世相融，会站得更高，看得更远，襟袍一抖尽豪情！带着这样的风采拜谒求仕，方能更好地激起安家报国之宏愿！

　　李白游览完西市，又看了东市，这才赶往长乐坊张说府。那丞相府第已经在望，高门大院，自是气派非凡，太白又有些犹豫了，据说张垍深得恩宠，内宅置于禁中，这丞相府还时常回来吗？照理说，诗书传家，礼数断不会缺的，离皇宫这样近，想那张驸马每日早晚会回来给父母请安吧？看看红日西坠，如果推想不错，张垍此时应在府中。李白走近丞相府，见大门关着，只有角门能够出入，但那是府里人进出的地方，他只好上前轻轻叩响大门上的铜环。门开了，守门的是位穿着整齐的老者，李白赶忙上前将玉真公主荐函递上，施礼道：

　　“蜀中李白前来拜见张驸马。”

　　老者见是玉真公主荐书，不敢耽搁，叫李白在门首稍等，急急地向里面走去，回来时满面恭敬地对李白道：

　　“驸马已在里面等候，请跟我来吧。”

　　太白跟着那老者，穿亭过榭，左旋右绕，半天才走到一幢富丽堂皇的房子前，老者敲门后，得到允许，将李白带进室内，太白睁眼观瞧，上首坐着一人，但见：面皮白皙如冠玉，凤目逢人先洞心。齿现唇间若编贝，嘴角一挑笑先盈。漫文尔雅中藏威，好个三品都尉卿。

　　李白赶忙施礼，张驸马笑道：“好了好了，此在府里，没有外人，坐下说话。”

　　李白并不忸怩，依言坐了。张驸马先询问了与玉真公主结识缘由和经过，李白有意隐去同炼餐霞阴阳丹一节，单把公主赏识自己诗文及经世才干强调一番，又把自己平生所学、一腔抱负说了一遍，最后表白的是对丞相父子奖掖后|进、贤名远播的不胜赞美与向往之情，张垍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道：

　　“玉真公主与我是姑婿关系，本不见外，她在信函里把你的情况都跟我说了，有经世才干，辅弼之能，这很好啊，当今圣上正在搜罗各方人才，已发下野不遗贤之愿心。这样吧，我大唐以诗赋取仕，你把最得意的诗作留下一两篇。我父亲最近身体不适，虽然不能见你，我却可以先拿过去看看，如果他老人家十分赏识，定会向圣上及时举荐。有好消息的话，我当派人向哪里找你？”

　　“去玉真公主终南别馆吧，我吃住的地方那里都为我安排好了。”太白一边回答一边心想：“昔日《明堂赋》曾得苏相那般激赏，这张说与苏相并称燕许大手笔，慧眼同能识珠，我就拿这一篇吧，想是不会错的。”便从早已准备好的诗作里抽出那篇长赋，献了上去。

　　不说李白如何满怀希望走出丞相府，单道这张垍，李白前脚刚走，偏宁亲公主有急事相招，他不觉将那篇大赋往案上一丢，匆忙见夫人去了。过了几日，听皇上提起玉真公主，方恍然记起李白拜谒之事，晚上回到丞相府，见李白留下的那篇诗作还在，便拿起来细读，看了一遍，又看一遍，不禁拍案称绝，连同玉真公主荐书，一并拿到父亲房间。张说此时已是风烛之年，加上朝争激烈，几上几下，锐意已无，当下颤颤微微接过儿子递过来的一篇大赋和那封荐书，看过那封信函，再凑近眼前把那篇大赋读过一遍，口称好文，沉吟半晌道：“明月肺肠，锦绣文章，用来评价这篇大赋的作者，当不为过。可惜当今圣上刚刚倡导整治奢糜之风，这篇大赋恐与时未合，还是不荐吧。我这辈子文名自谓不小，前几日安州来人，提起一个青年才俊在当地上书的事，想必就是这个李白吧，不屈己，不干人，谈何容易！水过清则无鱼，看来是位个性过分张扬、放浪不羁的人物，恐怕不适宜为官入宦，当个吟游诗人，或许还能诗史留名。”

　　张垍深以为然，此后不再提及此事。

　　李白拜谒张说父子后，畅游长安，数日后方回到终南山。开始还满怀期待，日月如梭，不知不觉秋天已经来临，长安方向仍无半点消息。那天气仿佛也感应了李白的心境一般，数日里秋雨连绵。他整天独处在别馆里面，窗外雨声潇潇，空蒙一片，让人愁情顿起，昏昏欲睡，李白为了排解心中烦闷，只好拿来白酒，自斟自饮，他想到了古时候的管仲、乐毅生正逢时，尽情施展了辅弼之能，今天还有谁重视这样的人才呢？因而叹道：“我可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已经敲过丞相府的门限，或许能有冯谖那样的运气？假如我也像他那样弹剑而歌，能引起王公大臣的重视吗？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孟尝君那样的主子？”李白想啊想，终于酿出诗来：

　　秋坐金张馆，繁阴昼不开。

　　空烟迷雨色，萧飒望中来。

　　翳翳昏垫苦，沉沉忧恨催。

　　清秋何以慰，白酒盈吾杯。

　　吟咏思管乐，此人已成灰。

　　独酌聊自勉，谁贵经纶才。

　　弹剑谢公子，无鱼良可哀。

　　又过两日，那雨仍是不停，反倒越下越大，时不时好像有人把井搬到空中，倒扣过来，一时雨如瓢泼，什么都看不见，积水越来越深，撼天动地的雨声当中，还夹杂着远近泥石流的轰响。李白也不做饭，饿了就到馆侧的一个老婆婆那讨点吃的，以致砧板与刀柄上都长满了绿色霉菌。李白一边自斟自饮一边想：“我这样子，让那个张驸马看到，也许会被他瞧不起吧？可丹徒那个刘穆之怎样？贫贱时横遭两个小舅子的蔑视，饭后要嚼几枚槟榔却遭到无情嘲弄，后来当了大官，总掌朝廷内外一切事务，反用金盘盛上这种果实，让那两个人品尝，想我李白满腹经纶，也会有此一天的！”想到这里，又吟一首道：

　　苦雨思白日，浮云何由卷。

　　稷契和天人，阴阳乃骄蹇。

　　秋霖剧倒井，昏雾横绝巘。

　　欲往咫尺途，遂成山川限。

　　潈潈奔溜闻，浩浩惊波转。

　　泥沙塞中途，牛马不可辨。

　　饥从漂母食，闲缀羽陵简。

　　园家逢秋蔬，藜藿不满眼。

　　蟏蛸结思幽，蟋蟀伤褊浅。

　　厨灶无青烟，刀机生绿藓。

　　投箸解鹔鹴，换酒醉北堂。

　　丹徒布衣者，慷慨未可量。

　　何时黄金盘，一斛荐槟榔。

　　功成拂衣去，摇曳沧洲傍。

　　其实，这首诗还是写给张驸马的，诗的结尾意思是说：你知道丹徒的刘穆之吗？有朝一日，我也会像他一样青云直上，前路不可限量。也许有一天，我将用黄金的果盘盛满槟榔，让你也吃个痛快。我现在来求官，等我功成名就，将拂衣而去，云游天下和海上三山，如张良、范蠡那样，何等潇洒！

　　有诗曰：

　　英雄亦有遭困时，

　　太白苦雨运来迟。

　　弹剑争待时人解，

　　惟有秋雨增凄迷。

　　李白首游长安，此次拜谒又注定失意，他当如何处之？请看下回。

　　【著后手记】

　　李白首次北上长安求仕，拜谒张说丞相府，到底由谁引荐？如何进的丞相府？又缘何羁留玉真公主别馆许多时日？这始终是千古之谜，历来学者各执一说，莫衷一是。本书著者依据相关资料严密构思，写成此回，想来当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