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820 99、鸡父之战(下)
作者:子楚望月的小说      更新:2020-09-28

  晦日,是夏历(农历,阴历)每月的最后一天,即大月三十日、小月二十九日,正月晦日作为一年的第一晦日即“初晦”。

  “晦气”和“晦日”都有一个“晦”字,但不同于“晦气”的不吉利,“晦日”是个寄托了古代中国劳动人民祛邪、避灾、祈福的美好愿望的日子,自古以来就是中国古代传统节日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一天,人们要到野外游玩、宴饮,文人骚客们写晦日宴游的诗很多,杜甫的爷爷、恃才傲物的狂人杜审言就曾经诗过:

  月晦随蓂(míng)荚,春情著杏花。

  解绅宜就水,张幕会连沙。

  歌管风轻度,池台半日斜。

  更看金谷骑,争向石崇家。

  但有一点必须牢记:晦日虽好,但为兵家所忌,这一天不可出兵打仗,因为煞气太重,对国家不利。

  楚联军按照以胡、沈、陈三国为前军,许、蔡、顿三国为中军,楚军为后军的层进式阶梯之法处军(驻军、宿营,安营扎寨),这个处军之法的好处是敌人进攻时,必先攻其前军,如果前军溃败则中军接战,不管战况如何,后军总有充裕的时间组织有效的防守和反击。

  如果局势不乐观,后军也可从容撤退,是一个以逸待劳、万全之法。

  孙子曰过:“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

  司马薳越虽然没读过《孙子兵法》,但实战经验毕竟还是有的,这是值得肯定的一点。

  但孙子还曰过:“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故知战之地,知战之日,则可千里而会战;不知战之地,不知战日,则左不能救右,右不能救左,前不能救后,后不能救前。”

  经过公子光和吴王僚的彻夜讨论作战计划、制定军事策略、统一战术思想,终于形成一万全之策——奇袭。

  具体计划是这样的:

  在行动策略上,吴军迅速而隐秘的向楚联军靠近,等待时机,利用“晦日”楚联军松懈之时,乘敌不备,发动奇袭。

  做作战要领上,先以一部兵力佯攻胡、沈、陈的军队,示弱以诱之(“去备薄威”),打乱联军防守,然后以“敦阵整族猛攻之”的灵活战法,集中兵力攻击楚军本身。

  一切既定。

  突然,公子光有一个疑惑,问道:“大王准备派哪位大将‘去备薄威’?”

  吴王僚眼底闪过一丝寒光,盯着公子光说道:“敌众我寡,但此战关系重大,将决定吴楚二国未来在江淮领域统治权,非久经沙场、军威素着之人不得胜任。”

  公子光一听,这说的不就是我嘛,诱敌深入风险极大,搞不好自家性命不保,看来吴王僚处心积虑想置自己于死地。

  吴王僚继续说道:“你帅不习战阵的三千囚徒为右军,攻胡、沈、陈,然后假装不敌,诱兵深入,寡人和公子掩余分帅中军和左军预作埋伏,只待敌军一到,三军合一,将其击溃,胜负可定。”

  说完,右拳一攥,做胜利状。

  一切就绪。

  公元前519年(楚平王十年)七月二十九,是晦日(七月小),按照当时的惯例准则,这一天任何国家都不能动武。

  任何国家不包括吴国,吴军从来不按套路出牌(《春秋繁露》——“吴不得与中国为礼”)。

  当公子光率领的三千囚徒军突然出现在战场上时,完全出乎正在过“晦日”的司马薳越的意料,仓猝之中,司马薳越急忙让胡、沈、陈三国军队迅速做好防备,抵御来犯的吴军。

  很快,胡、沈、陈三国军队惊奇的发现,吴军发动的这次攻击很有特点,他们以一种从未见过的、极其松散的队形向自己冲杀过来,很像菜市场打群架的混混。

  双方接战不久,胡、沈、陈三国军队又惊奇的发现,这些吴军的先锋部队像豆腐渣一样一碰即散,一击即溃,毫无战斗力可言。

  胡、沈之君年少轻狂,陈国夏齧(niè)固执拘泥,他们错误的认为吴军不堪一击,非常傲慢的违背司马薳越命令,跳出防守阵型,反守为攻,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抓俘虏,邀军功。

  非常顺利的、不出所料的,胡、沈、陈三国军队被吴军示弱的表象所迷惑,奋起直追,鲁莽的一头扎进了吴军主力预埋的伏击圈中。

  在埋伏圈内,吴王僚当机立断,帅军从三面突然出击,痛击胡、沈、陈三国军队,眨眼功夫便战胜了胡、沈、陈三国军队,当场俘杀了胡、沈国君和陈国大夫夏齧。

  紧接着,吴国将这些战败的士兵又放回阵前(“舍胡、沈之囚”),命他们拼命往回跑,跑慢点的追上便会被斩杀,营造一种慌乱的战场效果。

  这下就很要命了,胡、沈、陈三国的溃军鬼哭狼嚎地跑回来,直接冲到许、蔡、顿三国军队之中,口里还叫嚷着:“快跑啊,吴军把国君杀死啦,太厉害了。”

  这时,吴军在后乘胜擂鼓呐喊冲杀向前,气势百倍,漫天旗帜直扑许、蔡、顿三国军队而来。

  许、蔡、顿三国军队的阵势本已动摇,又见吴军来势汹汹,人心惶惶,本来就不甘心陪死的许、蔡、顿三国军队哪里还有作战的勇气,于是纷纷乱作一团,丢盔弃甲,掉头就往楚军方向溃流而去。

  俗话说,兵败如山倒,一场战役的失败,往往显示出摧枯拉朽、山崩地裂的态势,甚至在主力还未伤到毫发的状态下,由于溃军的冲击,战斗序列就已经分崩离析,败局基本已定。

  楚军也一样,正感吴军软弱无能之时,忽又见己军漫山遍野狂奔而来,还没来得及把阵势摆开,即被许、蔡、顿三国的溃逃扰乱了士气,冲散了阵型,“三国奔”导致楚军迅速土崩瓦解。

  后面的吴军随即又冲击过来,楚军仓猝后撤,随之“大奔”,最终陷于万劫不复的败境,被吴军斩杀无数。

  随后,吴军分兵,夺取州来。

  原本以为这会是一场一边倒的战役,结果却以吴军的全面胜利而告终。

  不幸的是,这场战役还没结束。

  楚平王的前夫人(太子建的母亲)被逐回蔡国后估计过得不顺心,见蔡人败归,得知孙儿(公子胜)在吴国,又自觉复宠无望,便暗同吴人,恳求接其入吴与其孙相聚,作为交换,她表示可以里应外合,助其攻蔡。

  为了继续打击楚江淮联盟,公子光又奉吴王僚之命攻入蔡国,获财无数,随后进入郹地,将建之母接到了吴国。

  后来,公子胜在奶奶和伍子胥的爱护下茁壮成长,后来被楚国召回,被封在白地,所以他还有一个我们耳熟能详的称呼——白公胜,白起的先辈。

  盟国蔡国被吴军入侵,还把王妃搞丢了,司马薳越闻之大惊,这个脸可就丢大了,立即调兵前去追赶,但为时已晚,吴军已去多时。

  连番兵败,如今王妃又被吴人救走,司马薳越自知难逃一死,众人劝慰:“骄兵必败,吴军胜利必定不加防备,不如此时分兵伐吴,也许可能侥幸取胜。”

  司马薳越叹气道:“就算侥幸打赢了吴国,也还是戴罪之身,况且丢了君王的夫人,我难辞其咎啊。”羞愧之下就在郢郊的薳澨(shi,今襄阳宜城县北)畏罪自杀。

  “得荆平王之夫人以归,实为鸡父之战。”——《吕氏春秋》

  “鸡父之战”以楚国完败、吴国完胜而宣告结束。

  “鸡父之战”是春秋史上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不仅打散了以楚为核心的本就脆弱的江淮联盟,还使吴国在拥有长江天险的基础上,又在长江以西拥有了一处攻防兼备的绝佳位置,为日后破楚入郢打下基础。

  “鸡父之战”也是楚国春秋战史上最窝囊的失败,左丘明都不好意思说楚国参加了战斗,只是说楚国还没有进入状态就败了(“不言战,楚未陈也”)。

  这是一次沉重的打击,打得楚国确实害怕了,损兵折将不说,连王妃也搞丢了,楚人胆战心惊、不得安稳,新任令尹囊瓦(子常)一上台,便决定采取防守策略,于是在增修郢都、加固城墙,用以稳固国人之心。

  令尹囊瓦此举引起沈尹戌反感,他对楚平王说道:“令尹这样做一定会使国家灭亡的。”

  楚平王很纳闷:“为何?”

  沈尹戌说道:“古时候,天子的防守在于守住四方蛮夷,后来天子地位降低,只能守住四方诸侯,让诸侯守住四方边境。即使是这样,百姓仍然能在自己的家园安居乐业,不必因为敌人入侵而担心受怕。

  若敖、蚡冒直到楚文王、楚武王,他们那时的领土不过百里见方,尚且不在郢都增修城墙,如今楚国领土数千里见方,却增修郢城,岂不是说明楚国难以守卫自己的地盘了吗?岂不是说明楚国惧怕吴国了吗?岂不是进一步刺激百姓这种恐惧感吗?

  当务之急,不在于城墙高低,而是亲近百姓,修治土地,取信邻国,加强军备,加强楚国边境的防守,再图东进。”

  沈尹戌一番话说得楚平王不敢苟同,他认为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提升将士士气,以雪鸡父、夺妻之仇。

  鸡父之战次年(公元前518年,楚平王十一年)冬,急于挣回脸面的楚平王准备帅“舟师”从水路进攻吴国,掐断吴国同长江以西的联系,以此夺回鸡父、州来等地。

  沈尹戌坚决不同意此方案,他认为目前楚国边境还没组织有效的防备,将士军心不稳、士气不振,舟车劳顿必会疲惫不堪,如果吴军以逸待劳,楚军必会大败,说不定又会丢到几个城邑。

  复仇心切的楚平王怎会听得进沈尹戌忠言,仍然一意孤行,恰好此时越国听闻楚国要伐吴,自告奋勇的站起来,表示要同楚国携手同心一起伐吴。

  为了表示诚意,越国的公子仓还送给了楚平王一条威武的战船,并同大夫寿梦一起领兵跟随楚平王。

  得到越国的帮助,楚平王得意洋洋,势在必得,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楚军的一举一动都在吴军的严密监视这下。

  吴国能够获胜,除了强大的武力外,还有一件法宝——情报。

  孙子曰:“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先知者,可取于鬼神,可象于事,可验于度,必取于人而知敌之情也。”

  公元前573年(楚共王十八年),晋悼公整饬军备、重置百官之时,已有候奄之官,即斥候,古代军中负责侦察敌情的官员。

  吴人建军取法于晋,这种情报制度必然采用。

  吴国获取情报的途径除了“候奄”外,还有居于江淮一带的东夷居民,他们自受楚国侵略以来,愤恨楚国的压迫,因此源源不断的向吴国提供情报,并引导其行军的经路与险塞的地形。

  因此可知,吴国的胜利,一方面固然赖其勇敢善战的军队,另一方面也有赖其无所不布的情报网,两方面巧为运用,无往而不利。

  鸡父之战,吴国对于楚方七国将领的性格与其军队弱点明若观火,使其所有弱点均暴露于战场而供之所用,这就是在说明情报对于作战的重要性。

  “知兵者,动而不迷,举而不穷,敌虽众,可使无斗。”——孙子

  所以,楚军的每一行动,吴人必先知之。

  当浩浩荡荡的楚越“舟师”行至圉阳(yǔ,今安徽巢县南)时,吴军戒备森严,令“舟师”占不到半分便宜,楚平王也觉得此番威慑吴人、提升士气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萌生退意,调转船头从原路返回去了。

  当楚平王奏凯回府的时候,楚国边境之民便知道楚国已不能保境安民,官民人心涣散,惶惶不可终日,更不能专心于守御。

  果然,吴“候奄”悄悄紧随楚军之后,发现楚国边境竟然没人防守,吴军便蚁喷而出,顺势反推进入楚国,吞并了巢、钟离二邑。

  自此,楚国彻底丧失了对吴作战的信心,基本采取消极防御的措施,在吴楚争霸战争中逐渐陷入被动。

  面对吴人溯江逆淮而上的强势进攻,蒙受巨大损失的楚平王不得不接受了沈尹戌建议,加强淮河中上游的军事防御,除了派熊相禖、季然新筑处于抗吴前线的巢、卷二地外城以外,还派薳射加固属于三线、四线的州屈(今安徽凤阳县西)、丘皇二城。

  至此,楚国终于沿淮河上游构筑了三道防线以防吴国入侵——

  第一道防线,在今安徽合肥以南之居巢、霍山一线;第二道防线,在今安徽凤阳、凤台、金寨至河南商城、固始一线;第三道防线,在今安徽亳州、河南新蔡至息县、罗山、信阳一线。

  楚国准备凭借大纵深防御系统,来阻挡吴国独特的奇袭战法,但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失去地缘优势的楚国仍然没有扭转在江淮一带无险可守的可悲命运。

  公元前516年(楚平王十三年),楚平王在抱恨中郁郁而终。

  关于楚平王的评价,用左司马沈尹戌的一句话足矣:“夫无极,楚之谗人也,民莫不知。去朝吴,出蔡侯朱,丧太子建,杀连尹奢,屏王之耳目,使不聪明。不然,平王之温惠共俭,有过成、庄,无不及焉。”

  明明可以成就一代明君,却被司马迁斥之“几再亡国”,也是挺委屈的,怪就怪自己的朋友圈不干净。

  “臣闻为人君者,在乎善善而恶恶,近君子而远小人。善善明,则君子进矣;恶恶著,则小人退矣。近君子,则朝无粃政;远小人,则听不私邪。”——魏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