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不遇的大水灾过后，天夏第一寨沉入了水中，成为了一条新的河流。灾后的寨中人，家家是一贫如洗，在地势稍高的上岗，搭草棚暂时安居了下来。政府在灾后第一时间空投了大量的粮食，衣物和帐篷等救灾物质，使灾民感受到了政府的温暖，看到了重建家园的希望。随着天气转晴，政府的关怀，像雨后的阳光，照耀在所有灾民的身上。不到半年时间，天夏第一寨的所有灾民全部安插到附近的各个村寨安家落户，夏滕家被安插到离县城不远的岗上村。政府发放了安家费，很快，夏滕家的砖瓦新房在岗上村的公路边建了起来。

　　岗上村离县城只有六公里路程，土质是碱性黏土，种植庄稼收成不好。但地势较高，没有淹水的烦恼，这一点对水灾后的人们是一个极大的安慰。岗上村是个大村，有一百多户人家，而且，姓氏很杂，成分也很复杂，对于以前夏氏一族的人来说，在这里能和谐生活是一个大的挑战。

　　灾后的生活十分艰难，十口之家的衣食住行的重担全部压在了父亲和大哥的身上。父亲在岗上村还是被安排为公家编织生产队用的竹器用具。大哥夏楠跟表姐陈湘成亲，已经育有二个儿子。大侄儿夏青四岁，除了玩皮球就是玩火柴；最喜欢的游戏，就是划着火柴烧地上的蚂蚁。二侄儿夏东两岁，除了睡觉就是粘着奶奶形影不离。大哥是村里干活的好手，在开山造渠，挖土建堤的水利建设中，总是冲在最前面，一人能干几个人的活，很快在水利建设的工地上，立稳脚跟，并被派往各个水利建设的工地工作。三姐，四姐和二哥在生产队干农活，只有夏滕和三哥夏焽，在离岗上村不远的小学校上学。三哥读四年级，夏滕读二年级。

　　岗上村最缺乏的是做饭的柴火。路上的树枝是最上等的柴火。因此，放学后，夏滕和三哥就会爬上沿途的树上，用小砍刀砍树枝。然后把一捆小树枝，用树皮绑紧，拖着回家。后来，沿途所有能见着的树的树枝全部被小伙伴们或者大人们砍光了。放学后，只能用锄头挖地上的“绊泥根”草。稍微长出地面的草，早被人们用镰刀割完了，只有这种草是紧贴地面，只能用锄头使劲挖，才能和地下的根一起挖出来。夏滕每天下午放学后，都要在家附近的路旁的地面上挖上一筐“绊泥根”，拿回家交给母亲，这样他才感到能心安理得地在家吃饭。后来，附近的“绊泥根”越长越慢，他每天外出挖草，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远，每天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这年的下半年，岗上村的田头路边几乎是寸草不留，到处是光秃秃的。

　　一天，大哥夏楠回家，他拉了一大板车堆积如山的“湖草”，全家人万分高兴，总算是解决了柴火短缺的大问题。这是他修水利时在湖区自己打的湖草。一捆捆的湖草，码在了房子西面的外墙傍边，村中路过的人都会投上他们那羡慕的眼光。夏滕再也不用外出，挖那在黑夜中像寻宝似的“绊泥根”了！

　　夏滕在班上看到了最调皮的一位同学，他叫凃森，矮矮敦实的身材，皮肤黝黑，一副总是不屑一顾，像要找打的扁圆脸。他在教室里走动，同学们都要躲躲闪闪让着他。老师好像也懒得搭理他，从不让他提问，也不让他回答问题。据说他动手能力很强，能把班上所有男生都能摔倒在地，没人是他的对手！

　　一次放学，夏滕飞一样地跑在回家的路上，其他同学也跟在他身后跑。这时，一个黝黑的身影从后面追了上来，夏滕回头一看，是凃森，原来凃森家也在岗上村。

　　“你是新来的？”凃森不怀好意地问起了这个把自己不当回事的新来的家伙。

　　“嗯！”夏滕停了下来，想让凃森从自己身边走过去。

　　“我们来摔一跤，看谁赢，好吧？”凃森显然想征服这个新来的。

　　“好，好，好！我们来作证，不兴谋痞！”跟随的一群小伙伴们起哄道。

　　凃森不由分说，冲了过来。夏滕个头实际比凃森要高那么一点，而且夏滕在中寨的小朋友们中是绝顶的摔跤高手！不到一分钟，凃森已经稳稳躺在了夏滕的脚下。

　　凃森爬起来，红着脸，一声不吭，撒腿就跑。小朋友们都羡慕地看着夏滕，似笑非笑地，好像班上又来了个比凃森还厉害的怪物。

　　很快，夏滕由于品学兼优，被评为五好学生，并带上了那让其他没有带上的小朋友们眼馋的红小兵的袖章，并被老师任命为班长。

　　那次摔跤过后，凃森和夏滕成为了形影不离的铁哥们。这天，凃森一大早找到夏滕家门口，他要求夏滕一起去上学。走在路上，凃森老练地找到一个僻静的干水沟，在沟边挖了一个土灶坑，找到一小堆干柴，从书包里摸出两个生鸡蛋，包在一扎打湿的废纸里，放在柴火上，用火柴点着烧了起来。不一会，两个香喷喷的鸡蛋熟了，一人一个，高高兴兴吃了起来。

　　放学后，夏滕回到家中，告诉母亲，他吃了凃森一个鸡蛋！这在当时是件很当回事的事情。当时每家每户的鸡蛋都是舍不得吃的，都要拿到供销社，去换盐或者油的。凃森的鸡蛋肯定是从他奶奶那儿“偷的”。

　　“那怎么办？”母亲试探地问道。

　　“我看到大嫂的米坛里有鸡蛋，你去借两个给我，还给他。”夏滕一脸无奈地厚着脸皮向母亲祈求道。

　　母亲笑了笑，走到里屋，从那靠墙都放不稳的装衣服的大竹篓子里，变魔法似的摸出来两个鸡蛋。

　　“走，我跟你一起去。”

　　夏滕走在前面，快到凃森的家，老远就听到凃森奶奶的叫骂声。

　　“是谁那么缺德呀！把我换盐的鸡蛋拿走了，还拿了两个走？！”

　　凃森家门外，凃森灰溜溜地站在夜幕里，一筹莫展。

　　“快把这两个鸡蛋还给你奶奶，就说是你借给我了。”

　　凃森一脸尴尬地看着夏滕，似信非信的神情。

　　“你们不要去了，我去看看你奶奶。”夏母说着，拿着两个鸡蛋走进凃森奶奶的家门。

　　从此以后，夏滕再也没见过凃森从家里偷拿鸡蛋了。

　　一个星期天，夏楠给儿子夏青买回了一个大大的皮球。夏滕看着眼馋，下午，趁夏青在家睡午觉，从他身边拿走了皮球。夏滕家房子在公路边，其西侧是一个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的长方形操场。通常，星期天有很多小朋友在操场上打皮球。夏滕把大皮球在操场上一亮相，那些玩着小皮球的家伙们全围了过来。大家伙全部要玩大皮球，十几个人平均分成两组，分站操场的两头。地上用碎瓦片在两端画上发球线，比赛正式开始。大皮球轮流由每人发球，左手将球抛到空中，然后用右手猛击皮球，劲越大越好，球在空中飞行，飞的越远越好。对方可以回击没有落地的皮球，最后的第一时间的落球点，就是对方的回攻的发球点。如果一方优势明显，可以把对方打到球场的外面，回攻发球点先越过对方的发球线者为赢。输方要给胜方“进贡球”，胜方把“进贡球”用脚踢到空中，输方的人散开在操场，奔跑着在空中接到进贡球为止。这一游戏，在当时的会跑的小孩子们，乃至青壮年中是风靡一时。

　　不料，在夏滕和小伙伴们玩的正在兴起之时，一大群二三十岁的青壮年走进了操场，他们对这么大的皮球还是第一次见到，都想玩玩。其中几个是夏滕哥哥们的好朋友，夏滕只得加入到这群庞大的大人们的队伍中，一场没有观众的比赛重新开始了。

　　皮球在空中飞舞，双方队伍的吼叫声此起彼伏，飞向空旷的田野。岗上村沸腾了，临近傍晚，从田野闻声而来的人越聚越多，把操场周围挤得满满当当，喝彩声不断，人们喜笑颜开，像是在过一个突然而至的盛大节日！

　　“这是谁的皮球，这么大”二哥夏桦刚回家，一脸兴致地问道。

　　“不知道，这么大的球以前见都没见过。不知是哪里买的。”三哥一边说着一边也跑到打球的队伍中。他是大家公认的打皮球的高手，他要赶来露几手。

　　“是我的球，我爸爸今天买给我的。是八爷偷偷拿出来玩的。”夏青也被热闹声吸引了过来。他对二叔六爷说道。

　　“这么多大人打，一会儿就会打破，赶紧去要回来。”四姐着急地说道。她拉着夏青来到球场上，让夏滕把球截住，还给夏青。

　　“打不破的，这是个新球，这么厚，破不了。”夏滕很肯定地说道。他见这么多人，玩得热火朝天，实在不愿意这么扫大家的兴，但他丝毫没有意识到风险的存在。

　　四姐只得哄着夏青离开了场地，走到一边看热闹。

　　“嘭！”的一声，大皮球在空中划了一个小的很可怜的抛物线，一头栽到地面，像是泄了气的老皮球，摊在了地面。

　　“完了，球破了！”大家同时显露出惊讶的表情，齐声说道。

　　热闹的场面像是这个泄了气的皮球，慢慢蔫了起来，人群散去，也带走了他们的喧嚣声。

　　夏滕垂头丧气地从球场上捡起这个再没人理会的破皮球，他心里盘算着要怎么给大哥交代。首先，他认为先要搞定侄儿夏青。他走到一脸不高兴的夏青面前，强装笑脸地说道：“这个球太大，是大人玩的。我马上给你搞个更好的球。”

　　“好的。”夏青不敢得罪八爷，因为他要八爷带着他去河里玩水。否则，没人让他去玩水的。

　　大哥回家后，没有责备夏滕。夏滕心里很是纠结，他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自己想办法买到一个大皮球，还给侄儿夏青。

　　岗上村黄色的碱性黏土的下面也有宝贝，那就是丰富的鹅卵石。夏滕每天看到三姐和四姐一有空就在自家后面的小院落里砸碎收集回来的鹅卵石，然后挑到县城里卖给专门收购来用于修路的部门。

　　夏滕行动了起来，他放学后，跟着四姐到田野里挖鹅卵石。咬着牙关把一担鹅卵石挑回了家，他学着姐姐们的样子，用一个草绳圈套着石头，举起大铁锤狠命砸了起来，一个个圆圆的石头被砸成二公分见方的石子。没几天功夫，就砸了两大框。

　　星期天的大清早，按照约定，四姐把夏滕叫了起来。夏滕挑着一小担石子，走在三姐的前面，跟在四姐的后面，一个几十人的长长卖石头队伍从岗上村出发，向六公里外的县城挺进。

　　这是夏滕第一次见到大人们经常传说的县城。水利铺着的灰白色平坦的街道；高高的能住人的立在空中的，初次见着有点炫目的白色高楼；偶尔还有豪华的小轿车，响着喇叭性急地穿过街道那平坦的路面；偶尔还有皮肤白皙，崭新衣着的同龄儿童，骑着自己会跑的两个铁轱辘的车，高高在上地看着冒着满头大汗，一脸菜色的自信满满的夏滕。

　　夏滕随着人流进到一个有着高楼的大院，院子里面石子堆积成一座座小山。不用费任何口舌，把石头担子往那地上摆着的长方形铁板上一搁，收购的人手一指，担起筐子就往手指的那座小石山上倒去。每座山上的石子大小不一样，越小价格越高。夏滕的石子很小，卖了个好价钱，他领到了八分钱，满心欢喜地跟着姐姐们走出了大院，到街上找皮球去了。

　　四姐看到夏滕的肩膀磨破了皮，红红的血痕还浸在了汗水中，她的眼泪都快下来了。一把把夏滕的空扁担筐子夺了过去，拿起毛巾帮夏滕擦去了汗水。

　　夏滕把八分钱给了四姐，在大县城的大商店里，四姐挑了个最大的皮球，一毛五分钱；夏滕还吃了两根油条和一根冰棍。三姐和四姐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身无分文，只带回了几根精贵的油条和几根快要化掉的冰棍。母亲迎候在大门口，笑的合不拢嘴。

　　晚上，夏滕故意把皮球在灶火上烤热，当着大家的面，拿着皮球对侄儿夏青说道：“这是我自己挣的钱买的皮球，现在还给你。你看，”一边说一边把皮球在堂屋中间的地面猛地砸下去，皮球嘣地一声高高地飞到了屋顶，“多好的皮球！”

　　夏青高高兴兴地在满堂屋追赶着蹦蹦跳跳，到处乱窜的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