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村。
前些日子下了一场倾盆大雨,致使原本稀松的土壤湿润成泥,空气间,弥漫着淡淡的泥土味,稍掺杂了些草木的味道。
今天是久违的晴日,灿阳透过薄薄的云层,洒向地面,即便是秋日,似乎也能感觉到万物复苏,生机盎然。
夏苏星站在田坎上,悠然地望着大好河山。
光灵就趴在他的旁边,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安静。
“苏星哥哥,快去看看我爷爷!”
不远处,传来了祝晓雪的声音,她的声音很急促,很慌张。
她气喘吁吁地跑了来,略带哭腔地道:“苏星哥哥,我爷爷....”
泪水不断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双眸已然泛了红,“我爷爷....他醒不来了。”
闻声,察觉到不妙。
随即,夏苏星牵着她细嫩的小手,一路赶了过去。
祝大爷的院落四方土墙坑洼,瓦砾掉落在屋檐下,青苔密密麻麻的长上了石阶,木房的柱梁摇摇曳曳,似乎一阵风都可以让这屋子坍塌。
此时,祝大爷正是倒在了几块瓦砾上,流淌的血液沾染红了土灰色的麻衣,他的眼睛紧闭着,瘫痪的身体侧向了一边。
祝晓阳哭丧着,不断地摇晃着他爷爷的身子,“爷爷,你醒醒!”
夏苏星走近,用食指靠近祝大爷的鼻子,试图感知他的呼吸状况。
“苏星哥哥,我爷爷没事儿吧?”
祝晓阳沮丧地抹了抹他的双眸,他的眼神似乎在渴望着一个回答。
夏苏星目显惊色,将食指慢慢收回,笑如春山,“没事儿,可能只是晕倒了。”
“你们在家等着,我背祝大爷去镇上的药堂看看,马上就回来。”
说着,他将祝大爷背起,他的背影在泥道上缓步前行,背上仿佛担负着一座巨山。
祝晓雪不肯干等,跟在他的后面。
她突然抓住了夏苏星的衣角,恳求道:“苏星哥哥,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放心吧....你爷爷没事,你留在家里好好照看弟弟。”
“爷爷真的会回来吗?”
“会的。”
夏苏星不敢直视她的双眸,只得低着头回应。
他步子一急,背着祝大爷匆急地朝泥道的尽头跑去,镇上只有一家药堂,而且在街头的另一头。
他就一直不断地奔跑,一刻也不曾停歇。
其实他可以确认祝大爷已经离开了人世,只是他不确定祝大爷应不应该离开人世....
“医师!救命!”
到了药堂门口,他就大喊大呼。
听见了声,一位年迈的老医师急忙走了出来,协同他将祝大爷抬进了药堂,放置在角落的木床上。
老医师伸出干枯松弛的手,为祝大爷把了把脉,片刻后,他晃着头,“没救了。”
夏苏星沉默了良久,问:“医师,你可知是什么原因?”
这不赖医师,人生不能复生,这他还是知道的。
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给祝晓雪和祝晓阳解释。
老医师先是扯开了一下祝大爷的土灰麻衣,查看了一下胸腹位置的伤口。
而后,他又弄开祝大爷的口腔,凑近看了一下其舌苔,闻了一下其口腔的气味。
深思熟虑后,老医师才开口道:“他的上半身有些伤痕,从伤痕周围的残渣可以判定是瓦砾的缘故,可并不致命,他口干舌燥,短短时间内皮肤的弹性全然消失,舌苔偏青、口腔异味明显,我估计是中了毒。”
“中毒?”
老医师揣测道:“按照目前的症状特征,我觉得此毒应该是有人刻意而为之。”
“祝大爷为人和善,在我记忆中,他从未与任何人有过过节。”
老医生道:“那我就不知道了,现在这世道,人命不值钱,你找个风水好的地方给他葬了为好....中毒身亡的尸体不得存放多日,否则会有隐患之忧。”
“谢了,医师。”
夏苏星礼貌地朝老医生点了一下头,便将祝大爷背出了药堂。
他的心思忧虑,他不知如何给祝晓雪、祝晓阳交代。
俩姐弟从小基本上都是由祝大爷在照顾,突然间就告诉他们爷爷逝世的消息,这对他们的打击无疑是沉重的。
可是,还能怎么办?
他背着祝大爷的尸体,步履蹒跚地走着。
进了村口,临近了木屋。
望着门口槛上静候着的祝晓雪、祝晓阳,夏苏星却停止了前进的步伐。
祝晓雪、祝晓阳瞧见了他,从门槛上站了起来,满脸洋溢着期盼之色。
越是看见他们这样,夏苏星甚至有想要逃避的念头。
他有一瞬间真的想将祝大爷的尸体放在地上,自己不顾一切的往回走。
逃避,无疑是最心安理得的抉择。
可是....他不能。
祝晓雪、祝晓阳怀揣着希冀跑到了他跟前,问:“苏星哥哥,爷爷醒了吗?”
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口,不敢说一个字。
祝晓雪冰雪聪明,她从夏苏星的眼神里看出了些不对劲,微笑着哽咽道:“苏星哥哥,你告诉过我,爷爷会好好回家的....”
她红了双眸,泪流在脸颊,大吼一声,“苏星哥哥,你这个骗子!你答应过我,爷爷会没事的....”
见此,祝晓阳这个小胖子听着也是红了眼,直接扬起两个小拳头朝他抡了过去,大吼:“骗子!放下我爷爷!骗子!大骗子!”
能够理解,失去至亲的感觉并不好受。
夏苏星卑微地低下了头,“今后,我来照顾你们....”
“谁要让一个骗子照顾啊!”祝晓雪咬紧牙唇。
祝晓阳的两个小拳头不断落在夏苏星的身上,眼泪簌簌流了下来,大吼:“还我爷爷!还我爷爷!”
他的力道不大,不痛不痒。
夏苏星转身,缓步慢走,道:“找个地方,让祝大爷好好歇息吧!”
“放下我爷爷!”
俩姐弟试图从他的背上拉下祝大爷的尸体,可他们的力量远远不够,就只能哭丧着跟在后面。
最终,他们到了一棵苍老的梧桐树下。
生前,在炎炎夏日里,祝大爷最享受在这棵梧桐树下乘凉。
据说,这棵梧桐树是看着祝大爷从小到大的。
现在他人已经不在了,不如就将他安葬于此,圆了他的心。
他将祝大爷平稳地放在了一旁,手中凝聚白色夙力,化成了一把铁锹,就在梧桐树下动了工。
祝晓雪和祝晓阳也许是由于哭闹得累了,二人笔直地跪在祝大爷尸体的前面。
他们不言不语,甚至都未哭腔,只是双眸通红,泪光点点。
梧桐树叶枯黄,微风吹拂而过,发出“簌簌”的响声。
落叶款款飘下,落进了土里,停在了俩姐弟的肩膀,铺在了祝大爷的尸体上。
......
大概一个时辰,夏苏星将埋葬的地方挖好了。
他放下了铁锹,走了过去,“晓雪、晓阳,是时候了。”
祝晓雪望着他,泛着泪光的双眸里不知掺杂了什么,竟然给人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
不舍、信念、憎恨、感激....
这些情绪纷纷在她的眼神中诠释了出来。
夏苏星沉下了头,低落道:“对不起....”
祝晓雪只是看着他,不发一言一语。
夏苏星微蹲下了身子,正准备将祝大爷移入葬坑时,祝晓阳拦住了他,“住手!不准碰我爷爷!”
“晓阳,你的爷爷会化成这棵梧桐树,永久陪着你。”
“你是个骗子!我不会相信你!”
祝晓雪开口道:“弟弟,让爷爷走吧....”
闻声,祝晓阳缓缓将伸出的手放下,眼神中尽是失意。
见此,夏苏星便轻手轻脚的将祝大爷移入了葬坑之中,又举起铁锹,一铲一铲地将泥土填了进去。
......
祝晓雪牵着祝晓阳,跪在了祝大爷的坟前,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生离死别,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也是最无能为力的事情。
命运无常,与其失去后撕心裂肺,倒不如好好珍惜眼前。
“我们走吧....”夏苏星声音低沉,却感觉很温暖。
祝晓雪与祝晓阳四目相对,随后便跟在了夏苏星的后面,他们和夏苏星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就好像无形的鸿沟。
他们心里真的很感激夏苏星,只是他们的爷爷刚去世,一时间无了依靠,也无了念想。
夏苏星带着祝晓雪、祝晓阳来到了自己的家中,把自己的小屋小床让给了他们,自己却睡在了火炕上。
夜深人静,祝晓雪、祝晓阳也已经睡着了。
“苏星,你确定祝大爷是中毒身亡?”赵天佑有些不敢置信。
“嗯,镇上的老医师也确认过。”
赵天佑回忆道:“昨天我看见一个陌生男子乔装打扮成农夫模样,不知道与他是否有关?”
“这事儿我一定会调查得水落石出,为了给晓雪、晓阳一个交代。”
“晓雪、晓阳他们俩姐弟,我们先照顾着,他们爹已经有好多年没回村了,也不知去哪儿了?可能出了意外也说不准。”
“这就是他们的新家了。”
......
两日后,祝晓阳状态已经好上许多了,只是祝晓雪令人担忧。
今天一大清早,祝晓阳就随着赵天佑出去砍柴了,主要还是赤幽白虎的缘故。
他尤其喜欢坐在赤幽白虎的背上,然后表现出威风凛凛的样子,任何一个小男孩心里都会有一个英雄的梦想,而这个英雄梦倒是成了他治疗心灵创伤的良药。
现在都已经是中午了,祝晓雪坐在床上,深邃的眼眸无神,沉默寡言,闷闷不乐,想必还是在想念她的爷爷。
“晓雪,我可以进来吗?”
夏苏星敲着木门,但祝晓雪不肯回应。
“不回的话,那我进来了。”他一说,推开了门。
他手中端着一碗饭,道:“晓雪,你已经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现在你的脸白得都可以沾上墨汁写字了,再不吃饭的话,我就往你的脸上写上‘丑八怪’三个大字。”
祝晓雪始终没有回应,呆呆地望着窗外,她眼眶里饱含的泪光就证明她刚刚又哭了。
她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找不到人倾述。
夏苏星要勺子将饭喂到祝晓雪的嘴边,似吓唬地道:“不多吃点,长大了可是会变丑的。”
“骗子,只有廋点才好看。”祝晓雪的嘴唇里总算吐出了几个字。
夏苏星噗呲一笑,道:“晓雪,吃了饭,我们去看爷爷。”
祝晓雪愣了他一眼,先是沉默不语,随后猛地一口将那嘴边的一勺饭给吃了下去。
一开始还是夏苏星一勺一勺喂的,后来直接端起哪碗饭倒进了自己的嘴里,她确实是饿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