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百折游廊之上,浩荡威武的仪仗队伍正驻足待命,他们所拥仗之人,是一名身着玄色冕服的女子。(.l.)
虽为女儿身却不见半点女儿态,女子耸壑昂霄之姿散发的,是君临天下的气势。
这名女子,便是当朝天子,九五之尊的帝王!
千古以来第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女皇帝!
明明已年过半百,女皇依旧肤如凝脂,目胜秋波,眉宇间的气韵却比任何人来得深沉寡傲,颦顾间,更是天威尽显,令人不敢**视!
周围伺候的宫人无一不垂首敛息,诚惶诚恐,是臣服于王者的威严神武。
此刻,女皇面前,一名宫装打扮的女孩子正恭敬而立,绝美的容颜,惊人相似的五官,俨然少女版的女皇,她正是女皇的嫡长孙女,靖和公主李樱姬。
“靖和参见陛下。”
樱姬在软垫上跪好,叩首行君臣之礼,动作标准而稳重。
“免。”
樱姬得免起身,徐步待命一旁,宫人忙撤去软垫,迅速各归其位。
女皇淡然向随侍首领太监扫去一眼,后者会意,忙命依仗随行暂且后退,等到女皇与公主向前行了一段距离,他才示意队伍缓步跟随在后。
一路上,樱姬都神色肃穆,规行矩步地跟在女皇身后,直到随女皇进入牡丹园,樱姬才悄然回眸,待发现那只敢若即若离远远跟着的一干人等消失在拐角处,她才俏皮地吐吐粉舌,漾出甜美又顽皮的笑容,瞬间变了个模样。
“奶奶,奶奶!”樱姬乳燕投林般飞扑进女皇的怀里,“许久许久不见,可把樱姬好想呢!”她卸下皇室规矩,一如寻常人家活泼烂漫的女孩子,又是亲昵又是撒娇。“奶奶~~樱姬这次带来了用天下奇花舂成的花粉,我们一起去做花糕好不好?待到明日花朝,樱姬还要陪奶奶一起祭花神,赏百花,在御宴之上吃亲手制的花糕……”
女皇抬手摩挲着她的乌云,神态依旧端庄肃穆,只是那深沉冷然的眼底,隐约增添了几分慈祥爱怜。
“你这丫头,这会子倒知道亲热起来,数载不曾回京入宫请安,只怕早将奶奶给忘了。”
“才没有呢!”樱姬仰起娇憨的容颜,高嘟小嘴表示绝无此事。
“那为何连朕的寿辰都未曾前来?”
樱姬蓦地一窒,“还,还不是途经东都时出了问题!”她松开怀抱,将身一扭,三跳两跳在花丛中寻找已绽放了的牡丹。
这牡丹园的牡丹有春秋两季的花期,是以可在春日欣赏到百花之王的风采。
樱姬挑中一朵,心不在焉地把玩起来,接着嗫嚅道:“连带把爹娘亲自备下的贺礼给弄丢了,就,就不敢来见……”音量愈发微弱,懊悔内疚之意却渐浓。
女皇只当作没听见,款步来到樱姬身边,也自挑中一朵,似欣赏又似审度,半晌——
“此番你又去了哪些地方?”她将话锋转移。
闻言,樱姬水眸一亮,“我这次去的地方可多了!”她亲热地挽住女皇的臂膀,登时兴致勃bo起来。“奶奶要听樱姬讲吗?”
“自然,”女皇轻哂。“朕要看看朕的江山,又有几处遭你这疯丫头的‘肆虐’。”
“奶奶!”樱姬不依地嘤咛一声。“樱姬可是要像奶奶一样女主天下,成为九五之尊的,怎有可能肆虐‘自己’的江山?”大逆不道的话,却如少女娇嗔一般脱口而出。
女皇凤目微凛,默然半晌。
“朕尚且未揽镜自问,‘好头颈,谁当斫之’,”她倏然一笑,缓缓抬手覆上樱姬纤巧的雪颈之上。“就要先担心宝贝孙女的小脖子不成?”说着将掌心转到樱姬的喉间,五指做了个收紧的动作,旋即将手撤离。
“啊,不要!”樱姬被此举吓得一个激灵。“奶奶!你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啊,什么斫不斫的!”她拽着女皇的衣袖不依道。
女皇觑她一眼,淡然轻哂:“朕只是不放心,你一个女孩子家四处乱跑。”
樱姬“哦”了一声,忍不住笑靥浮动,“奶奶,前辈他,他……”蓦地噤声,她板下小脸,收敛笑容,垂眸只顾赏玩起牡丹。
“横竖有前辈在侧,樱姬断不会有事的。”漫不经心地话语,无谓似的语气。
但女皇未错过她螓首低垂处,唇角漾出的那抹娇羞浅笑,以及水眸中闪现的别样异彩,让带赤的粉颊更为明艳动人。
“朕不是同你说过许多回,不要去打扰他清净的生活。”
“我才没有‘打扰’呢!”樱姬噘起红唇。“我不过是看前辈独自一人这么寂寞,去给他解解闷罢了,况且……前辈的性命还是我赋予的呢,即便是去打扰他也是我的权力!”为所欲为的任性话语倒像是被**坏的孩童说的。
“嗯?”
女皇一声沉吟,威严的眉目隐约流露不以为然,仅此一个无言的反对之态,竟让樱姬感到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压顶而来,如临深渊般难以地心惶起来。
“在外混闹惯了,胆子也越发大起来,一并连朕的话也视若无物。”
闻言,樱姬的心一沉,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果不其然——
“‘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你既常年身在民间,应清楚百姓心声,那你来告诉朕,百姓对朕,是不知有?是亲而誉?还是畏亦或是侮呢?”
女皇毫无预示地发问。
樱姬却情知,她的回答若有半点差池,后果将不是她能承担得起的。
“是,是……”樱姬一时哑口,只觉得怎么回答都不合适,人说女皇圣意难测果然不**,这真不是在故意为难她吗?
难道她这次真的要与前辈……
正当樱姬万分苦恼之际,微风拂过,不远处的樱花花瓣亦随风而至,点点飘落在女皇鬓角衣衫之上,樱姬瞧在眼里,顿时灵光一闪。
“奶奶!奶奶可是千古以来第一位女皇帝,甚至可能是后无来者,此等罕觏之事莫说黎民百姓,就连海外诸国也不由称奇叹服!只怕啊,这天下再无不知道***人了!”多得落英点缀增添女韵,才让她以此绕过问题关键。
女皇轻笑两声,未置可否,但樱姬明白,她算是过得此关,不禁如释重负,悄悄擦去额际的冷汗,突然,她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蹙眉嘀咕道:“咦?我不就是来者吗?”
闻言,女皇微微摇首。“你这丫头还想成为‘来者’?依朕看,你只适合做一名周游天下的逍遥公主。”
“欸?”樱姬歪歪脑袋。“可是爷爷常说,樱姬与奶奶最为相像,奶奶既然是这天下的女皇,那樱姬也当如此才对啊!”她说得理所当然。
这算哪门子逻辑!
女皇无言,又轻轻摇了摇头。
“爷爷真的有这样说啦!爷爷还说,爷爷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便是和奶奶相守之时,所以有与奶奶最为相像的樱姬陪在身边,爷爷是最开心的!既然樱姬与奶奶这般相像,那……”
女皇听了一怔,似乎有些动容,但仔细一看,又似无动于衷。她淡然觑视着牡丹丛中的樱姬——快活烂漫,率性纯真,动人的连花中之王都不得不为之折服。
一如她初入宫时的年华,却……
“你与朕,并不相像。”女皇淡然道。
“咦?”正要将花瓣放入口中的樱姬茫然地抬起脑袋。“可爷爷明明说……”她突然打住,像是联想到了什么。“啊!前辈好似也说过我很像一名故人哎……”
她困惑地抓抓头发,向女皇投去求助的眼神。
“所以你无须学着朕的路子决裁自己的未来。”这是女皇的回应。
“无须学奶奶啊……”樱姬不明所以地重复一遍。“那,那要学谁呢?”
“你有你该走的路,无须学任何人。”
“樱姬有自己的路啊……唔……那奶奶又是如何走上女主天下的路呢?”
女皇唇角微勾,环臂拦上樱姬的肩头,携她一同漫步于牡丹丛中。
“这须从一副画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