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位于地平线市西北角的一处贫民窟。
从某租赁平台拿到开门密码后，张一一便乘坐远郊公交来到这里。
纵使有心理准备，当他下车时，依旧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从小山丘的车站上向下望去，便是一望无际的，一直延伸到远方高墙的贫民窟。
那些与其说是房屋，更像是临时板房的建筑挤挨在一起。掉色的合成板搭成的屋顶，搭着残烂破旧的防水毛毡，彼此相连，绵延到远方，如同泛着浑浊泡沫的污浊海洋。
三二层的板楼林立，彼此之间夹杂着逼仄的小巷，曲折而深邃。隐约可以看到楼之间的缝隙垂布着晾晒衣服组成的像素，就像海洋里漂浮着的白色垃圾。
老式飞行车和依旧使用实体飞行拍照的无人机自天空进进出出，如同畸形肿瘤上遍布的血管，为这片苟延残喘的区域输送给养。
张一一叹了口气，下意识紧了紧背上的背包带。
若不是为了节省成本，他断然不会租赁位于贫民窟的私人加工车间。这种城市光鲜亮丽的反面，或许比他在蓝吉星的蜗居更加阴暗。他不由得有些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但谁让此次的客户是天枢呢，别说赚钱了，能顺顺利利把这尊大神送走他就烧高香了。
“天枢，拜托你个事儿。”
“叫爷小天天。”
“……万一我遇到抢劫或者勒索之类的，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报个警？”
“爷不建议你报警。”
“为啥？”
“这里是三不管地区，周围四个警管所辖区完全不覆盖这里，唯一能监控到这里的只有天网卫星。虽然守备队鉴于你商务活动的入境目的可能会来救你，但等他们来了你大概已经凉透了。”
张一一感觉自己的心拔凉拔凉的。
“不过安全性你不用过多担心，依据统计事实，你在这里被杀的概率只有十万分之二，被抢劫的概率只有十万分之五。”
他更担心了。
“爷倒是可以调取整个贫民窟的唯十五个联网图像传感器，万一碰到黑帮火并或者贫民暴乱等显著降低生存概率的事件，爷可以帮你从其他地方溜走。”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呵。”
“不谢，应该做的。”
张一一又叹了口气。天枢这种理所当然接下他讽刺的行为，让他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不过地联有句老话：既来之，则安之。
他提了提精神，打起一万个小心，走入这座迷宫般的城区。
/
/
当他深入其中时，才发现这里并非想象中的那样腐朽，充满了无政府主义的混乱与邪恶。
这里的一切，都如流水的时光般平静。
小巷虽然狭小，却不显冷清。板房延伸出各式各样的老式打印广告牌，闪烁着破旧的霓虹线条，将整个小巷映衬得五颜六色。
人们在广告牌下三五成群，或吃喝，或交谈，或打牌，打发难得的闲暇时光。
正是下工时，一辆浑身异响的飞行车从天空缓慢落下，降落时却并不稳当，而是咣当一声砸了半米，弹跳两下，引来车上人的一阵咒骂与旁人的嘲笑。
几个小孩似乎是刚放学，背着书包，穿着有些褪色却依旧整洁的衣服，在小巷里蹦跳着追逐，时不时可以听到笑声和尖叫声，逐渐远去。
朗朗的读书声传来，抬头看去，二楼的窗户打开着，一个小女孩正抱着一本书朗读，神情专注。清脆的声音徐徐，却没有吵醒她对面杵着脸，正打瞌睡的妈妈。
年迈的老人坐在门口，享受着楼板余漏下的永恒夕阳，表情安静而闲适，又似乎在追忆过去的时光。
张一一背着背包，走过小巷，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
每个人都在这里，在生存中寻找活着的依据。
/
/
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处板房门口。张一一抬头看了一眼门牌号，又看了一眼门上的机械弹簧锁，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说好的密码锁呢？
摸索了好一阵，他才在旁边一处较新的邮箱桶处看到了疑似密码锁的地方。果不其然，当他输入密码后，邮箱桶盖弹开，露出了里面古铜色的钥匙。
他对这个迂回设计赞不绝口，并顺便问候了一下租赁平台全家。
打开门，一阵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咳嗽两声。不知道是不是检测到这两声咳嗽，房间里的灯应声而亮。
这是一间一二层打通的宽阔板房，有接近两百多平米的空间。房间周围安放着各式车床与加工设备，空出中间的部分作为工作区，让房间看上去有些空旷。
房间墙壁用钢架加固，为了支撑起房梁上的吊装设备。周围有一些导轨连接着角落的大型切削器具，有助于无法移动固定件的加工作业。
这里的设备的型号都非常古老，至少是上上个世纪的产品。但保养得还算不错，如无意外的话能够满足绝大部分加工需要。
看了一圈下来，张一一松了口气。
这间私人工作间相对便宜或许只是因为地皮的租金便宜，房间内的设备并没有因此而缩水。看来他可以安心在这里做事了。
似乎感觉到张一一停止了移动，兜里的小天天发出聒噪的声音：
“喂？你到了没？到爷的子宫了没？成色咋样啊？”
贸然听到这句古怪非常的话，让张一一忍无可忍将终端拎了出来，气道：“你就不能说点人话？一大老爷们要啥子宫？”
“那叫啥？母体？容器？孵化场？”
对于这位操着人类语言，却没有人类常识的人造神，张一一实在是浑身无力。
摇摇头将一大堆掉san值的电影场景挥之脑后，他打开终端，连接上房间的中控。在很短的时间内，天枢便获得了房间内所有设备的使用权限，将它们变成了他衍生的眼耳和手脚。
结果，张一一又看到了当初在自己家里那群魔乱舞的景象……
“你消停点！”他赶紧制止。
“哎呀，又没别人。”天枢的声音从头顶的监控探头处传来，“你不知道憋屈在一小盒子里有多难受，传感器就那么点，能操作的部分一个没有，跟一人彘一样。”
张一一确实不知道憋屈在一小盒里是什么感受，等他进小盒的时候估计已经成一捧灰了。
活动完筋骨，检查了一遍各式设备，顺便打开除尘新风系统，完成这一切的天枢将早已准备好的图纸打开。
两侧的投影灯旋转对准中央的工作区，依次点亮，逐渐浮现出一个一米六左右的仿生人体模型设计图。
下一刻，设计图瞬间散开，三千八百多个大大小小的零件图样漂浮在周围，每一个零件又都有一个单独的可以放大的设计。共同组成这个绝妙而又复杂的系统。
“来吧小一一，爷已经等不及了。咱们先从哪部分开始？”
张一一一摊手：“哪部分都开始不了。”
“几个意思？”
“材料都还在路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