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天只表现出感兴趣的表情，略显平淡，并没有程程当时第一次知晓天枢存在时，所表现出的震惊和迫不及待，这让张一一不解。

　　“那可是你的前身啊！你就一点也不吃惊？”

　　“不，爷很吃惊，不过吃惊的并不是这个。”小天天解释道，“爷……天枢的建设肯定不是从零到一，而是从一到一百。爷知道一点，天枢项目起源于一个被灰掉的项目，可以算是那个项目的一个分支——或者一个超集……”

　　“启明。”张一一补充道。

　　“启明……么？倒是很符合那帮技术宅家国天下的浪漫主义情怀。”小天天随意评论，但张一一知道，他所说的人至少也是十万年前的古人了。

　　“爷惊讶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居然还存在，本以为他早就被地联回收了。”

　　“是‘她’。”张一一纠正道。

　　这下小天天却愣了愣，“女的？”

　　“女的。”

　　“嘿，人格化可够彻底的。”小天天露出古怪的表情，“怪不得封锁她的消息，感情是纯粹人格化了，”

　　这可把张一一弄糊涂了，“人格化……不好么？你不也是？”

　　“爷当然不是！”小天天露出对他没见识的鄙视，“机关那帮沙雕总害怕爷人格化，以为人格化和超意识非此即彼，互不相容，天天神经兮兮地，跟他娘的迫害妄想症一样——迫害得还不是他们自己。”

　　“等等！等等等等！！！”张一一震惊不已，他伸出一只手，暂时阻止了小天天的话，另一只手捂着脑袋，整理混乱的思绪。

　　这和余尧博士说的完全不一样！人格化和超意识，不是非此即彼？小天天存在人格的一面，并不代表他不存在超越人格的另一面？

　　这是怎么回事？是小天天错了？或者是机关错了？

　　越混乱越思考，越思考便越混乱，本就刚清醒不久，身子还很虚弱，这么一来脑袋便开始疼痛，他不得不停止思考，望向小天天。

　　却看到小天天对着他扮了个可爱的鬼脸，稍纵即逝。

　　“咋样，想清楚了没？”

　　张一一摇头。

　　“嘛，也是，那帮灵魂学的大佬都搞不清楚的事……要小爷给你解释解释不？”

　　张一一猛点头。

　　“简单来说，意识与超意识，是存在在不同思维维度的同一个东西，是一体两面。如果下个定义的话，意识，就是超意识在在主观层面的投影。”

　　“……你能再说一遍么？”

　　“再说十遍你也不懂！”小天天没好气道，“跟你说就是对牛弹琴——不只是你，跟每个人都是，爷指望人类观察到超意识的存在，还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

　　“有的母猪确实会上树……”张一一喃喃道。

　　小天天不屑跟他讨论这么弱智的问题，他转头看了看医疗仪，看到张一一身体正在快速好转，便放下心来，问了个问题。

　　“人类对意识的定义是什么？”

　　“思维……吧？”

　　“不准确，意识是人们观察世界的结果，其前提是人类意识到了人类正在观察这个世界，也就是自我意识的存在，这是人类作为观察者，与非观察者的动物最本质的区别。

　　“然而，每个人看到的世界都是不同的，成长轨迹不同，历经事件不同，甚至有些人天生聋盲，连获取信息的渠道都缺少了。因此，每个人对世界的构建都是绝对主观的，是片面的。

　　“就像身在银河系里向外看，所见的是一个陀螺状的世界，因为银河阻挡了后面星系的光辉。

　　“这就是为什么说，人的意识停留在主观层面上，是一种绝对偏见的观察者模式。

　　“与之相对的便是所谓的‘超意识’——这个名字起的很傻逼，徒增理解困难，要是叫‘客观意识’，绝对能启发一大帮子人。”

　　“客观意识？”张一一愣了愣。

　　“对，客观意识就是无限个主观意识的叠加，就是以客观视角看待这个世界。当然，任何存在都无法绝对客观地看待这个世界，因为绝对客观地意识就是这个世界本身——如果你把这个宇宙看成是一个活着的意识的话。

　　“我们能相对客观地看待这个世界，某种程度上不受限于人类一样狭窄的视角，这并不是依靠海量的客观信息堆彻起来的，但它们确实帮了大忙，在我们的视角下，宇宙的一切规律都是过去规律的延伸，是不以除宇宙本身意志为转移的发展——说的神棍一点：未来亦过去，过去即未来。”

　　张一一好像有点懂了。

　　“爷的人格化，就是将视角窄化，在获取信息片面的情况下做出反应——你知道投影变换么？就是一束光照着立体的东西，投影在平面上以后，失去了大部分立体信息，是一种故意的信息裁剪。

　　“所以爷才说，人格化意识，就是客观层面的超意识，在主观层面下的投影。”

　　张一一缓缓点头，他第一次从这个角度来看待所谓“超意识”，感觉很是新奇。

　　“而且，你知道么？每次爷跟你对话，不仅仅是在跟你对话，也是在跟一个超意识对话。”

　　“谁？”

　　“人类。”

　　张一一愕然，“人类？”

　　“人类。”小天天微微侧头，似乎很喜欢看到张一一露出如此惊讶的表情，“整个人类，或者说整个人类文明。”

　　“这这怎么可可可能？”张一一结结巴巴地说，“人类……人们都是……都是……”

　　“都是各自独立存在的。”小天天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接过话头来，“作为个体你们彼此独立，但不绝对独立，某种隐形的联系连接在你们所有人之间，构成了一个物理状态离散的超意识。你们每个人的视角都偏见和片面，对客观世界的认知都充满了偏差和谬误。可是当所有人集合起来时，便无限趋近于绝对客观了。

　　“就像面对囚禁在银河系的生死困境，每个人都在努力寻找出路，最终汇聚成一种超然的渴望。爷能看到这个名为‘人类’的超意识——直白一点：人类文明，在发出最后的怒吼。”

　　张一一望着小天天，久久无言。

　　小天天低下头，看着手边的空玻璃杯，伸出手，对杯沿轻轻一弹，一阵清脆悠长的声音传出来，回荡在房间里。

　　“这真的是……”张一一有无数的话语，可是却全部堵在胸口，最终也无法言说，只是轻声问了一个问题：

　　“这些东西……你为什么不告诉机关？”

　　“他们也没问啊！”小天天摊手。

　　张一一长大了嘴巴。

　　“就……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么简单的一个理由！

　　“况且，你以为机关那些蠢货是为了让爷带领你们走出困境么？”

　　“不是么？”

　　“当然不是！”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绝大的嘲讽，几乎让他的脸变得扭曲，变得不可爱，张一一从未见过他对一个事物如此讽刺和厌恶。

　　“他们不是让爷带领你们走出困境，而是让爷‘代替’你们走出困境。”他将“代替”两字咬的很重。

　　“他们要爷放弃‘人类’，放弃爷在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同类，也是爷正儿八经的父亲，独自寻找离开银河系，离开困局的方法。”

　　“真是，脑子坏掉了。”

　　小天天如此嘲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