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陷入了黑暗。

　　她能够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能够思考，若她回想，能够想起过去经历过的种种，在部落的生活、与小天天的冒险、在天空中翱翔的日子、被囚禁和虐待，以及最后一个离开世界时，所经历的死亡。

　　但仅此而已。

　　她看不见，听不到，闻不出，也无法感受任何感觉，他不能说，不能动，甚至不能呼吸，仿佛一切外置器官都消失了，只剩下思想的存在。

　　这让她回忆起一种临床失能症，比植物人更加恐怖，病人就如同她现在一样，五感全失，全身瘫痪，却并不像脑死亡患者和植物人一样失去思考能力，他们的思考能力与常人无异——而这更加恐怖，这意味着病人的身体就像一具血肉棺材一样，将他的思想封印并活埋。

　　她有些恐惧，可这恐惧并不强烈，因为她记得世界里小天天对她说的，她可能会经历一些黑暗，但是，他会一直在她身边。

　　她相信他。

　　突然，他感受到了一丝奇异的感觉，似乎是疼痛，但比疼痛要轻微，她下意识想要抬手去挠，可是却无法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

　　紧接着，她感觉无边的黑暗开始有了些许变化，似乎在收缩和舒张，仿佛心跳一般，但比心跳快很多很多，不多时，这频率开始变换和跳动，并逐渐清晰起来。

　　“……接入了么？这……”

　　“……滴、滴、滴……”

　　“……哦哦哦有了！脑波反馈……她在听！小天……快……说你爱她……”

　　“……给老……滚……”

　　她反应过来，原来这是声音。

　　她听到两个陌生的声音在交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其中一个给她一种熟悉感，这种熟悉感让她莫名安心。

　　第三个出现的是一种她几乎无法分辨的感觉，一种让她下意识感到厌恶，十分想要抬起手，捂在脸上的感觉。这种感觉并不像前两种一样好分辨，她思考了好一阵，才惊讶的发现，这种感觉竟然是她早已遗忘数百年之久的嗅觉，而这个刺鼻的气味，大概是培养液。

　　时间仿佛在加速流动，越来越多感觉出现，在冰冷与炽热中交替，眩晕与痛苦浮现，甚至出现了她从来没感受过的、令她羞于启齿的奇异感觉，幸好她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大脑，没有身体，不然这极乐感触一定会让她出大糗。

　　所有的感官都已回归，她所拥有的黑暗世界变得丰富而多彩，各种感觉仿佛染料倒进了大染缸，隐藏在漆黑的外表下是无数旋转层流的彩练。

　　直到，一束光芒刺破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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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影钉的光芒让她的视野亮如白昼，从极暗到极亮让她的思维停顿了一下，但很快，视野中的光亮度逐渐下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调节一样。

　　然后，她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出现在她脸前。

　　这两个人的形象不怎么好，大脑袋脸上沾满了汗和油污，头发也被头油揪成缕，好几天没洗的样子，眼神清澈，只不过看她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和欣赏，就像欣赏一件艺术品。

　　小脑袋是个娃娃脸，圆圆的脸蛋带点红韵，十分可爱，脸上没有汗珠，只有几道灰，大眼睛扑闪扑闪，带着一丝笑意，似曾相识。

　　“你醒啦？”小脑袋率先说到。

　　她有些发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脑袋，似乎不明白心中涌起的亲近的感觉来源于哪里，但这种感觉让她放松。

　　“咦？咋没反应？”小脑袋疑惑地看了看她，又抬头看了看旁边的仪器，“不对啊，脑皮层已经活跃了啊，传感器也正常运作了……卧槽！小一一你不会搞错步骤了吧？”

　　“怎么可能！”大脑袋瞪了小脑袋一眼，“我什么时候出错过？！难道是电信号解读出现问题了？要不要试试备用方案？”

　　“你还有备用方案？”

　　“把她的脑袋直接接在律身上。”

　　“……”

　　她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涌起一阵怪异，两人像医生与机械师的复合体，面对自己——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的时候，像讨论维修计划一样讨论医疗方案。

　　直到他们口中传出熟悉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来，惊叫着说，“不要！”

　　陌生而又熟悉的女声从她脑袋偏下的地方发出，将讨论中的两人注意力拉了回来。

　　名叫小一一的人眼睛一亮，俯下身子凑近她，“你感觉怎么样？”

　　“感觉？”

　　“就是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不舒服？”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张一一直起身子瞪着小天天，“你确定她是正主？你是不是捡了个傻子回来？”

　　“放屁！”小天天翻了个白眼，“爷还想说呢，你一碳基生物跟硅基生物讲感觉，你不觉得对牛弹琴？”

　　这个口吻，这个口癖，一下子唤醒了雷潜藏在深处的记忆，一股莫名的感情瞬间填满了她的内心，她呼喊出声。

　　“小天天！”

　　“爷在。”

　　小天天俯下身子，笑吟吟地看着雷。雷看到眼前的这副陌生面孔和记忆中的那个婴儿逐渐重叠，合二为一，她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但是一切都不重要。

　　他在她身边。

　　一直都在。